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不负人生一场醉 作者:以潇 很多年前,她生辰那日的夜晚,他带着她去黑木崖最高的忘忧峰上看昙花,夜色朦胧,人比花娇。他对她说:“今日是你的生辰,叔叔便许你三个愿。” “什么愿望都可以么?” “但凡叔叔能够办到,你要的,都许你。” …… 时光流转,人事更迭,他们也已回不到最初的岁月。 她跪在他面前,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地说:“盈盈自请离开黑木崖,请教主成全。” “任盈盈,我许你那三个愿,不是为了让你离开我!” …… 作者文案无能星人,看到文案君就手软,绞尽脑汁也只憋出脑汁来。 总的来说,这就是一个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姑娘的笑傲史! 以上。 ==================   ☆、第一章   彼时阳春三月,黑木崖上漫山的桃花开得正匆忙,满枝头锦簇花团,拼了命似地趁着春还未归赶着上来娇艳一把,粉嫩的花蕊吐露芬芳,黑木崖每个角落里都弥漫着桃花的甜香。   盈盈住的宅院是娘亲雪心生前按着自己的心意特地安排布置的,满庭院都开满了密密的桃花,平日里倒是挺安静的,唯独每年的这个时候,春风吹过便有大把的粉色花瓣垂落下来洒在回廊,丫鬟们时时打扫也弄不干净。好不容易清理干净,过不了片刻,回廊里铺下的花瓣便又是厚厚一层,让人无处下脚,长年幽香不散。   盈盈姓任,时年八岁,是黑木崖日月神教现任教主任我行的独女,任我行对盈盈宠爱有加,除了不能下山去玩,几乎事事由着她。在外人眼里,盈盈是相当风光的,谁也不会说这个小姑娘可怜。   不过盈盈小姑娘也自有自己的烦恼,她母亲早逝,父亲很忙,处理教务,修炼神功,每件事都能将他的精力压榨完,几乎没有时间来看她。盈盈自懂事起便住在这处安静的院子里,身边照料她的除了碧心、碧桃两个小丫鬟,别无旁人,原本还有一个奶娘,可惜前两年奶娘家中出了些事,便下了黑木崖,至今再未曾见过。   不知别人家的小姑娘童年是怎么过来的?盈盈自四岁懂事以来便开始跟着各路夫子学习,她不是一个特别聪明的孩子,但是乖巧又听话,也很得师傅们喜欢。   几个夫子中,盈盈最喜欢的是教她弹琴的老师,他是教中的护法长老曲洋,在日月神教里也是能够挑大梁的人物,除去一身杰出武艺之外,最为出色的便是那一手七弦琴,造诣甚高,堪称举世无双。便就是这么一个光风霁月的人物竟然给盈盈当起了启蒙老师,那自然是看在任我行的面子上,好在盈盈小姑娘自己也争气,在琴上颇为用心,也有天赋,悟性甚好,没有落了自家爹爹的脸面。曲洋品性高洁,不会逗小孩子开心,但行事认真却又不迂腐,脾气又温和,盈盈很是敬重。   那一日,盈盈起了个大早,因他的教主爹爹前些日子向她保证今日会推掉所有教务,陪她玩上一天。盈盈用过早饭之后便一直眼巴巴地等着,可是望穿了秋水,眼见着碧桃碧心将午饭都端了上来,也不见她的教主爹爹到来。她心里失落,又有些不高兴,她爹爹这绝对不是第一次放她鸽子了!   心情不好,菜都上齐了,盈盈却怎么都不愿意动筷子,一个人坐在回廊里生闷气,碧桃怎么劝都不肯动。这小姑娘平日里一向省心,乖巧得简直让人看着都心疼,从没有这样倔强过,急得碧桃不知如何是好。   碧心年纪长些,一看自家大小姐那扁着小嘴怏怏不乐的模样就猜到了原委,给碧桃使了个眼色让她先下去,自己走过去,见小姑娘自顾自生闷气不理她,便温声开口说:“教主要是知道了小姐不肯吃饭,这般糟蹋身子,肯定要心疼了。”   小姑娘耳尖一动,嘴角扯了扯,有点软化的样子,马上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闷声赌气地说道:“爹爹才不会心疼呢!爹爹都不要盈盈了……答应盈盈的总是忘记!爹爹一点都不喜欢盈盈!”   ☆、第二章   看那小姑娘委屈的包子脸,碧心心里不由一软。小姑娘平日里都懂事得很,如今这副模样,也着实是憋得久了。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再怎么像个大人也不是真的大人。碧心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更加柔和:“教主怎么会不要小姐呢?教主最心疼的就是小姐了。小姐你忘了,你三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教主可是急得不得了,整整守了你五天,不肯离开半步,别人怎么劝都不听。要碧心说啊,这个世上,除了雪心夫人之外,教主就是最心疼小姐的人了。”   “真的么?”小姑娘一脸茫然,有些愧疚不安地低下头,“我都不记得了。”   碧心摸摸小姑娘软软的头发,“小姐那时还小呢,自然是不记得了。”   “可是……”小姑娘的态度明显已经软化,只是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难过,掰着手指说,“爹爹都已经那么那么多天没有来见盈盈了,好不容易今天说要来看盈盈,结果还忘记了,爹爹一点都不想看到盈盈么?”   这几个月教主确实是忙了点,都没有时间来看小姐,也难怪小姐这般难过。平日里再懂事,小姐也终归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而已。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教主的事情她当然无权置喙,眼下也只能宽慰,“教主太忙了不能来看小姐,小姐可以去看教主啊。”   小姑娘眼底一亮,显然没有想过事情还可以这么办,“可以么?”   “今天可以……教主说过要来看小姐,兴许是忙得忘记了。”想想还有些不放心,“不过教主确实很忙,小姐可不能每天都去打扰教主。”   小姑娘点点头,从木质的回廊地板上跳起来,眼里亮晶晶的,兴奋地叫道:“盈盈知道了!盈盈这就去找爹爹!”   “等等!”碧心一把拉住小姑娘,小姑娘疑惑地回头,“怎么了?”   “小姐,先吃饭。”   小姑娘踟蹰了下,左右为难。她想快点见到爹爹的!   她家小姐还真是什么心思都往脸上放啊!碧心微微笑道:“若是教主知道小姐你饿着肚子过去找他,可是会心疼的。”   这招果然有效,小姑娘乖乖地颔首,“那好吧,盈盈要快点吃饭,再去找爹爹。”   用过午饭之后,碧心碧桃端了温水给盈盈净手擦脸,还没收拾妥当,门就被豁然推开,一个约莫三十岁开外,方正脸庞,长相清秀干净,唇上留两撇美须,身材格外高大健硕的黑衣男人便大步跨了进来,精神飒爽,声音洪亮如钟:“盈盈乖女儿,爹爹来看你了!”   来人正是任我行。   盈盈小姑娘听到声音便是一喜,下意识便从凳子上跳下来,蹦蹦跳跳地要跑过去迎接爹爹,才跑了几步,蓦然想起早上的不愉快,孩子脾气上来了,硬生生止住了脚步,赌气般扭过身去不理他了。   任我行见这模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平日里万人之上呼风喝雨的任大教主硬是半点架子都没有,快步走上去,一把抱起盈盈,好声好气地赔笑:“盈盈怎么了?是谁惹我任我行的宝贝女儿不高兴了?爹爹这就替你去教训他!一定要好好揍他一番,将他揍成猪头!”   碧心面色不变,倒是一边候着的碧桃一个没控制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碧心警告地瞪了一眼,又立即诚惶诚恐地捂上嘴巴掩耳盗铃。   小姑娘忍不住想象了一下自家爹爹自己把自己揍成个猪头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向上弯起……察觉到自家爹爹窥视的目光,又立即扯下笑意,傲娇地一扬下巴,一脸‘我很不高兴’的样子,“哼!”   任我行在女儿面前一向不吝认错,见自家好女儿还是不太高兴,也知道自己冷落了她,连连赔笑道:“好盈盈,乖盈盈,爹爹的好女儿!是爹爹错了,爹爹本该早上来看盈盈的,结果出了点事给耽搁了,是爹爹的错,盈盈不要生气了,爹爹给你打一下,好不好?”抓着盈盈软软嫩嫩的小手便往自己的脸上拍。   小姑娘到底心疼自家爹爹,立即缩回手,脸上却堆积了些笑意,勉强矜持:“哼,这次就原谅你了!”到底绷不住那高贵的傲娇女王范,反手抱住自家爹爹的脖子,亲昵地蹭了两下,小声说道:“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啊!你都好久好久没来看盈盈了……盈盈想你。”   这样温软可爱的童言稚语从自家女儿口中说出来,任我行铁打的心都得化了。这个铁血教主声音微颤,动容地摸摸自家女儿的小脑袋,“爹爹也想盈盈。”   ☆、第三章   任我行待盈盈当真是极好,一个三大五粗的大男人硬是耐着性子陪着盈盈玩闹了一天,当牛做马的,还陪着盈盈试招,半点教主的架子都没有。待到夕阳西下,盈盈玩得兴尽,已是精疲力竭,趴在自家爹爹背上由爹爹带回去。   穿过桃花林时,却遇到了一个人。   盈盈朦胧之间听到一个好听的声音在说:“属下东方白,参见教主。不知教主与大小姐在此,属下唐突。”   任我行哈哈笑道:“东方兄弟不必多礼。”   盈盈睡得本就极浅,被那笑声震醒过来,迷迷糊糊地唤了一声:“爹爹,到家了么?”   “还没呢。”任我行拍拍小姑娘的小手,眼神尽是宠溺,“是爹爹不好,将盈盈吵醒了。你若是还困,便继续睡着,爹爹这就带你回家。”   这都醒过来了,哪里还能说睡就睡着呢。盈盈瞌睡虫已经散了大半,眼中焦距回笼,便是有自家爹爹的大头遮挡在前,眼角还是隐隐瞧见了前面的人。自小到大的教养告诉她,在陌生人面前,身为一个淑女,还是需要保持必要的矜持的。她便挣了一挣,细幼的声音软软的,好似撒娇:“盈盈不困了。爹爹,放盈盈下来。”   任我行依言将盈盈放下,好是一番嘘寒问暖。小姑娘一边乖巧地听着自家爹爹的唠叨,大大的眼睛却看向了那边桃树下站着的男子,男子一袭月白衣衫,眉目如画,好看得简直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仙人。察觉到小姑娘好奇的视线,男子平静地回以浅浅一笑,完美得有些过分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也是盈盈学到的道理。虽然她并不认识这个好看的男人,但人家既然对她笑了,她笑回去总归是没错的。小姑娘眉眼弯弯,嘴唇一咧,露出一排雪白细小的牙齿,笑得端得是天真无邪没心没肺。这也不是什么真心快乐的笑容,至少小姑娘心里傲娇地认为这只是基本礼仪罢了。但挡不住小姑娘长得实在甜美可爱,年纪又小,除了每天挂念着‘爹爹为什么还不来看我?’之外,都没什么烦心事,怎样笑起来都是好看又纯粹。   孩子无忧无虑不惹尘埃的笑颜最能击中人心。   东方白的眼神微微一闪,多少年没有瞧见过这样……的笑容了?   任我行一心放在自家女儿身上,自然没有错过爱女的小动作,顺着盈盈的视线看去,方才想起被他晾在一边的东方白。任大教主自知自己女控的一面已经被对方瞧在了眼里,也不觉得尴尬,反正这也已经是教内人尽皆知的事情了……他轻咳两声,自然地牵起盈盈的小手,顶着威仪的脸说出截然相反的温柔的话来:“盈盈啊,这是爹爹的好兄弟,是你东方叔叔。来,快来见过你东方叔叔。”   他话音刚落,东方白便垂首抱拳,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下,看不清表情,声音低沉:“属下惶恐。属下身份低微,何德何能,怕是当不起大小姐一声叔叔……”   “东方叔叔。”   甜美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推脱。   ☆、第四章   东方白稍稍怔忪,眼角微抬,恰恰看进了小姑娘纯然无辜的眼里。()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乖巧可爱地歪了歪脑袋,声音又糯又甜:“盈盈见过东方叔叔,东方叔叔安好。”顿了一顿,她看了看自家爹爹,又看看东方白,目露好奇之色:“东方叔叔不想当盈盈的叔叔么?为什么呢?”这样的身份,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小姑娘比一般孩子可要成熟一些,但也只是一些。任我行和东方白的话她多少明白一点,却也不是十分明白,故此才有这么一问。   任我行被盈盈那呆萌的模样逗得十分欢愉,豪迈地笑道:“东方兄弟怕是妄自菲薄了,连盈盈都愿意认你这个叔叔,你还有什么不敢当的?”   “是,属下遵命。”凡事点到即止,过犹不及。东方白没有拒绝,也不想拒绝。腰身挺直,如芝兰玉树,唇角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盈盈是么?今年多大了?”   小姑娘乌黑的眼珠咕噜噜往上转动,表情愉悦,声音脆甜:“八岁了。”   东方白嘴角微勾:“真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随手摘下腰间挂着的玉佩递给盈盈,“叔叔没什么好东西,这块玉佩便当是叔叔的见面礼,盈盈可不能嫌弃。”   那玉雕得真好看,还有那流苏,编得好生精巧,比碧心姐姐编织的还要漂亮,她其实一点都不嫌弃……不但不嫌弃,从方才第一眼瞧见时,她便注意到了,还忍不住瞧了好几眼,越看越欢喜。没想到东方叔叔竟会将它送与她,小姑娘心里又惊又喜,可是别人的东西不能随便乱收……盈盈小姑娘望了一眼教主爹爹,教主爹爹哈哈大笑,拍拍她的脑瓜子,“既然是你东方叔叔送的,盈盈就收下吧,可得收好,不能弄丢了。”   得了准许,小姑娘点点头,用力“嗯”了一声,欢欢喜喜地接过那温润的美玉捧在手心里,大大的眼睛眨了眨,脆生生地说道:“谢谢东方叔叔。”这可是真真的诚心实意。   东方白抿唇浅笑,温润如玉,周身气质静敛,暖阳般和煦。   任我行看在眼里,心下满意。自家爱女这么惹人喜爱,尤其这人还是自己颇为看好的爱将,他自然也高兴。东方白这人看着好相处,对谁都是这般和和气气的模样,其实最难接近。如今对盈盈,倒是难得的用了几分真心。心间一动,想起自己平日里教务繁忙,难能抽出时间陪伴爱女,而这东方白本事与人品皆是上乘,盈盈看着对他也毫不抵触,似乎还颇为亲近……略一思量,便张口说道:“盈盈,你东方叔叔的武功在教中可是数一数二的,尤其是这轻功,教中更是无人能比。你方才不是吵着要练轻功么?不如向你东方叔叔请教两招?”   盈盈诧异地看向这个有些瘦弱的男子,碧桃说过,有句话叫作绣花枕头烂草包,皮囊越好看的男人越没用。这个东方叔叔,当真有那么厉害?   东方白垂下眉眼,表情掩在夕阳余晖投射的阴影之下,看不分明,声音却十分动听,如他的长相一般,清悦中带着不可逼视的英气:“教主过誉,属下惶恐。属下不过是片长末技,怎能堪当如此大名?教主神功无敌,属下在教主面前班门弄斧,岂不是贻笑大方?”   “哈哈哈,是东方兄弟过谦了。我教中若都是东方兄弟这样的人才,日月神教统一江湖指日可待。”任我行长叹了口气,“本座忙于教务,抽不出身来,盈盈她娘亲又去得早,平日里倒是忽略了这孩子。东方兄弟若是得空,便来教教盈盈。有东方兄弟在一旁照看着,本座也能放心。”   那小姑娘漂亮漆黑的大眼睛一直好奇地看着他,眼里清澈干净,没有杂质,不知怎么的,他心中便那么一软。   “属下自当不负教主所托。”   ☆、第五章   盈盈怎么都没想到同自家爹爹散个步,不但散回了块玉佩,还附带一个好看又年轻的叔叔。   其实盈盈的叔叔挺多,教中跟爹爹称兄道弟的基本都叫得上叔叔伯伯,也没什么稀奇的,只不过这么年轻貌美的倒是第一个,何况她以前还从未见过这人。   入睡之前照例是碧桃伺候盈盈沐浴,她力气大,这活教她做是刚刚好。碧心原本也是在一边协助的,不过今日个她有些不适,便只剩下了碧桃一人。   碧桃给盈盈擦干身子穿上中衣,伺候这个小祖宗上床睡觉,还不符合本性,十分细心地给她捻好被角。不过盈盈半点不领情,谁叫她才刚出浴,身上热气还未散去,就这么给捂进了被窝里,虽说夜里春寒浓重,但这样也未免太过了一点。小姑娘嘟着嘴,干净白皙的小脸上被热出了薄薄的红晕,挣扎着想要拨开被子伸出胳膊,都被碧桃以“会着凉”这个理由给镇压了下去。   碧桃到底比盈盈要大上好几岁,兼之天生力气大,盈盈虽学了武也无法跟她抗衡,只得偃阵息鼓,放弃治疗。碧桃十分满意,叮咛了好几句,这才心满意足地去收拾盈盈换下的衣衫,打算拿到浣衣房去洗,一块玉佩便从那堆衣物中滚了出来,碧桃“咦”了一声,将那玉佩捡了起来,触手感觉温润,带着天然的暖意,她顿时十分惊奇,摩挲着那块玉,道:“小姐,你怎么会多出这么一块好玉?”她自小就跟着盈盈,对盈盈的东西比盈盈还要清楚,自然清楚这玉佩并不是盈盈所有的。   盈盈从衾被之中抬出一张精致的小脸,一眼便看到了碧桃手里的那玉,立即叫道:“快给我拿来,那玉拿着好舒服。”   碧桃将那玉拿给盈盈,看盈盈捧着那玉满脸惬意的模样,回忆着方才的触感,也不由有些感慨:“听说宝玉通灵,这可是上好的暖玉,常戴在身上可是有好处的。”   盈盈诧异,以眼神来膜拜:“碧桃,你懂得好多啊,连看玉都会!”   碧桃云淡风轻地泪流满面:“小姐你想太多了,品鉴宝玉是风雅之人才会做的事,奴婢怎么可能会看?”再说,她连块石头都买不起,更别说是玉了好不好。   “那你怎么说这是好玉呢?”盈盈表示她年纪小,不懂好坏是正常的。   碧桃神秘一笑:“凭感觉。”   盈盈继续用眼神膜拜。   碧桃抽抽嘴角,森森喟叹,“教主可真贴心,竟然给小姐你寻了这么个好物件。”   盈盈正将那玉佩贴在脸上把玩,闻言眯着眼睛说:“不是爹爹给我的,这是东方叔叔送我的见面礼。”   “教主日理万机,明明那么忙还会抽出时间来陪小姐玩,可真真是一个好父亲……”她的感慨蓦地断线,十分后知后觉的问道:“啊?竟然不是教主给小姐的……东方叔叔?小姐什么时候多了个叔叔?”   盈盈自顾自玩着玉佩头也不抬:“东方叔叔就是东方叔叔啊。”   ☆、第六章   “东方……东方……这个姓怎么……啊!”她突然恍然大悟般地尖叫了一声,两眼盯着盈盈,十分兴奋的模样,“东方这姓可真不多见,小姐你说的东方叔叔不会是东方白东方堂主吧?”   盈盈想了想,似乎那人确实是自称东方白,不过她那时还没有睡醒,并不十分确定,“我不记得了。”   碧桃突然来回踱起了步,猛地握拳,“一定是他没错了!教中有些地位的哪个是我碧桃不知道的,有能耐可以让小姐称上一声叔叔的,当是东方堂主无疑。”   “东方叔叔很出名么?”盈盈奇怪地看着碧桃,她看起来实在是兴奋过度了,一点都不像平日的她——虽然平日她也不端庄沉稳,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喜怒外形于色。   碧桃双手抱拳,表情荡漾,星星眼:“那是当然啊!东方堂主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还是个有才能的,年纪轻轻就力压群雄当上了风雷堂的副堂主,那可是十分了不得的!当今世上,除了教主之外,就属东方堂主最是厉害了,别人根本没法比。我们黑木崖上至八十几岁的老太,下至七八岁的小丫鬟,哪个没听说过他的事迹?”   小姑娘听到那句‘最厉害’,顿时来了兴致:“向叔叔呢?老师呢?童伯伯呢?东方叔叔比他们都厉害么?”   “呃……”碧桃脑门上顿时掉下一排冷汗,小姐列举的几人都是她惹不起的啊!她要是敢说是,被他们知道了的话,捏死她那根本就是分分钟的事情。可是说不是……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啊有木有?   权衡利弊,碧桃为难地退了一步,婉转地说道:“小姐啊,话也不能这么说,其实向左使曲长老和童堂主都是响当当的人物,那都是十分厉害的。”   小姑娘坚持想要得一个答案:“那跟东方叔叔比呢?”   “自然,自然是都一样厉害,又各有各的厉害,根本无法相比。”   小姑娘不依不饶:“可你明明说,除了爹爹以外,东方叔叔最厉害。”   碧桃拒不承认:“小姐,你听错了,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盈盈嘟嘴:“我才没……”   “奴婢语焉不详,小姐才误会了奴婢的意思,奴婢的意思是,除了教主之外,东方堂主最好看,是最厉害的后起之秀,并不代表他就是最厉害的人。要说厉害的话,曲长老他们的地位可比东方堂主要高,自然也是极厉害的。小姐你想,光从外貌上来说,向左使曲长老童堂主和东方堂主相比,哪个更好看?”   这问题一出,小姑娘顿时十分为难,踟蹰了好一会儿。她年纪虽小,到底也不是懵懂无知的幼子,对美丑的观念自然早已经是有的了,想起下午时见到的那人的面容,那样的长法即便是不分美丑的人也会觉得极为赏心悦目的吧。盈盈心里觉得老大对不起老师向叔叔童伯伯,他们待她这样好,在这种关键时刻竟然不能站在更相熟的人这一边替他们说句话,着实有愧,不过到底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东方叔叔最好看。”但她很快又补了一句,“老师向叔叔童伯伯也好看。”   碧桃眼角猛抽。   曲洋长老长相儒雅,弹琴写意自成一派风流;向左使长得阳刚端正,棱角分明,男儿气概十足,也是十分潇洒。两人就算比不上东方白的俊秀,倒也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只是这童堂主……碧桃表示大逆不道点说,童堂主也算是个神人了,那人的相貌简直就是按着他的名字长的!童堂主大名童百熊,一头熊已经十分触目惊心了,一百头熊……简直难以想象!童堂主威武!   从童堂主身上,碧桃深刻明白了取名的重要性,以后她要有了孩子,必须得叫英雄啊美人啊漂亮啊美丽啊,绝对不能跟‘熊’等一切不太美好的字眼扯上任何关系!   ☆、第七章   当然,这些也只是碧桃心里想想,童堂主虽然长得那什么……超脱了一点,人还是不错的,那大大咧咧的莽汉个性还是相当讨喜的,自家小姐似乎很喜欢这个童伯伯……实在是让人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碧桃望天,自动忽略了盈盈的后半句,道:“果然啊!连小姐都说好看,那东方堂主定是极好看的了。”   “咦,”小姑娘聪明地听出了她话里的问题,“碧桃你没见过东方叔叔么?”   碧桃脸不红气不喘,铿锵有力地说:“没有。”   小姑娘被这样的态度弄得愣了一愣,“那你还……”   碧桃露出一脸向往,理所当然地说道:“东方堂主长年都在外头处理教务,鲜少回来,便是回来了,他那样的身份是谁都能见的么?我不过一个小小婢女而已,哪里能得见东方堂主的面呢。不过就算没有见过也不影响我欣赏东方堂主的风姿啊!毫不夸张地说,只要是个女的,都想嫁给东方堂主!”   盈盈眨眨眼,“碧桃你也想嫁给东方叔叔?你想做盈盈的婶婶?”   碧桃顿时抹汗讪笑:“哪里呢,奴婢什么身份,怎么敢肖想东方堂主?”碧桃忽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再说了,东方堂主不喜人近身可也是出了名的。”   “咦?”   “小姐有所不知啊,东方堂主身边仅有一个丫鬟伺候着,旁人都是近不得身的。早些时候还有不少人想要接近东方堂主,可就没一个成功,至今东方堂主身边都没外人呢。”说到这里碧桃很有看法,“听说半年前前院就有一个不知轻重的小丫头凭着几分姿色就妄想爬上东方堂主的床,就被东方堂主毫不客气地给扔了出去。”   盈盈心里十分疑惑,“爬上东方叔叔的床?东方叔叔的床很好么?为什么要爬上他的床?”   碧桃再次被噎了个面红耳赤:“……小姐,这不是床好不好的问题。”   小姑娘举一反三:“那是什么问题?盈盈的床也很好,也有人想要爬盈盈的床么?”   碧桃惊呼:“那怎么可能!有奴婢看着,谁敢爬小姐你的床?”   盈盈不解:“碧桃你不希望别人爬盈盈的床么?”   碧桃无力扶额:“不是奴婢想不想的问题……倘若教主知道有人胆敢对小姐这般不敬,定不会饶他。”   盈盈大声反驳:“胡说,爹爹才不会那么小气!明明碧桃你小时候也爬过盈盈的床。”   “……”喂,小姐你明明比她小好不好!什么叫作‘你小时候’啊?!不过……印象中确实是有那么一次,那时盈盈小姐才四岁来着……“那不是小姐害怕雷声,非缠着奴婢,奴婢没办法才这么做的嘛!”   小姑娘瞬间脸红,顿悟这个话题实在是太不美好了,吐气不稳地强行辩驳:“才没有呢……我才没有害怕!是碧桃你年纪太大记错了!算了算了,都好久以前的事情了,我都忘记了呢。你还是说说方才的事吧,那丫头后来如何了?”   话题敢转得再生硬一点么?   还有……说她年纪太大什么的,实在是太过分了嘤嘤嘤!她分明还是个青葱少女!   碧桃撇嘴,到底还是没再戳盈盈的短,顺着接下去:“还能怎么样,那丫头平日就趾高气扬仗势欺人,结果竟然被这样落了面子,哪里还敢见人?墙倒众人推,还不知被看了多少笑话,没过多久就灰溜溜下山嫁人去了。”   “下山嫁人?”   碧桃叹气,眼里却是不屑的:“她名声臭成那样,就算是想要留在黑木崖,也得有人肯娶她才行。再说,得罪了东方堂主的女人谁敢接手?人嘛,谁都会趋利避害,怎么可能为了个女人就去惹这样的麻烦,也不怕惹恼了东方堂主毁了前程。”   “毁了前程?东方叔叔为什么要毁了那人的前程?”   碧桃一噎:“这……”她突然发现妄自揣度东方堂主的心思的结果就是不管她怎么解释,都显得堂主好像很小气的样子?不对!她怎么可以产生这样奇怪的想法?什么小气……呸呸呸,分明是有原则才对!   “你也不知道?”   “……”   小姑娘喟叹:“我还以为碧桃都知道,原来碧桃也不知道啊……”   碧桃顿感内伤,对不起堂主还是对不起自己,这真是个问题。   ☆、第八章   盈盈发现,当你根本不在意一个人的时候,不管那人怎样充斥着你的生活,你也可以毫无察觉;而当你开始注意一个人时,根本不需要怎么刻意,你就能时时发现那人的痕迹。   东方白对盈盈来说,就是这样一个存在,不仅仅是是身边的人提到他的频率,更是因为他出现在她生活中的次数,突然之间便频繁了起来。   盈盈再见东方白,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温暖午后,离初见已隔了三天。夫子不在,她一个人呆在桃花围出的空地上练习拳法。那是她爹爹教她的一套拳,共十八式,套路很是简单,并不复杂,杀伤力却十足。爹爹告诉她,她现在内力不济,无法发挥出这拳法的威力,待将来长大之后内力有所提高,自是不同。盈盈亲眼见到爹爹用了第八式一拳打折了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树,而自己毫发无损。她抱着爹爹的拳头看了半天,愣是找不到一处伤痕,连红肿都没有一处,自是十分信服,平日里一旦得了空闲便会拿出来练上一练,不过不知是不是她的悟性有问题,如今都已经三月过去了,这套拳法她始终未能练成,硬是卡在了第十五式,再也无法进阶。这让盈盈十分苦恼,也略有些担忧。本想找个机会问问爹爹请教一下的,结果前些日好不容易见到了他,一时太过高兴,只顾着跟爹爹玩耍,竟然忘记了这一茬,直到午夜梦回之时方才记起来,懊悔不及。   她演练了十五式好几遍,终究不得其法,恼得不知如何是好,一个淡然如风的声音便在此时响起:“练武切忌急功近利,世间无速成之法,想走捷径,必然自伤。”   盈盈愕然抬头,便见到那个一身月白衣衫的修长男子不知何时缚手出现在了她身后的桃树之下,而她之前竟然半点没有察觉。小姑娘吓了一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盯着眼前男子好看的脸。   那人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启唇轻笑:“三日不见,盈盈莫非不记得叔叔了?”   盈盈下意识去摸腰间的玉佩,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因为担心她练武时磕坏了那好玉,一早便被碧桃给收了起来。有了相关的物件,她很快就想起这个好看又有些陌生的男子她前些日子才见过,甚至还跟碧桃讨论了许久他的八卦,她该叫他……“东方叔叔安好。”   他一步步走近,停在盈盈面前,俯下身盯着她的眼睛,低低笑道:“原来竟还记得。”   这话说得好像认定了她一定会忘记似的,小姑娘不服气,努着小嘴辩驳道:“盈盈还记得东方叔叔答应爹爹要教盈盈轻功呢,可是都三天了才来。”   东方白若有所思:“原来盈盈一直在盼着叔叔……叔叔若是早知道盈盈这般期待,早该推了那些个教中事务来陪盈盈才是。”   盈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小脸却红了个透彻,扒拉着手指,磕磕巴巴说:“才、才没有呢!”东方叔叔实在是太讨厌了,怎么说得她好像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一样?她、她才没有呢!   小姑娘分明经不起逗,白嫩的脸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再逗下去估计就要哭了。任我行的女儿竟然是这般纯然无邪不知世事的模样,真叫人意外。东方白淡淡地想着,说:“叔叔今日来便是要兑现当日的诺言,教盈盈练功,盈盈想学什么武功?”   ☆、第九章   小姑娘立即被转移开了注意力,眼睛亮闪闪的:“东方叔叔很厉害么?那盈盈想学天底下最厉害的武功!”   东方白似乎颇有兴致地问道:“哦?学最厉害的武功做什么?”   小姑娘大大的眼睛黑得发亮,好似里头散了一地的璀璨星辰,十分坚定地握拳:“学了最厉害的武功,盈盈就可以保护爹爹,不让别人欺负我们……爹爹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是么?”东方白淡淡说道:“可惜叔叔不会这天底下最厉害的武功,不能教盈盈。”   小姑娘一时失落,声音喃喃:“碧桃说东方叔叔很厉害的。”   “碧桃?”   小姑娘情绪稍微高涨了一些:“是啊,她一直很想见见你,可惜你来了,她却不在。她说你很厉害很厉害,比老师向叔叔还要厉害。”   东方白轻笑:“叔叔若说没那么厉害,盈盈可会失望?”   盈盈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不失望。”   东方白眼眸微深:“哦,为何?”   小姑娘歪着头,不解:“东方叔叔厉害还是不厉害,不都是东方叔叔么?盈盈为什么要失望?”   东方白微微失神。   盈盈将他的表情收在眼底,瞧着奇怪,不及细想便脱口问道:“东方叔叔,你怎么了?”   东方白微微摇头低笑:“没什么……叔叔在想,盈盈方才练的天罡正阳拳。”   盈盈顿时瞪大眼睛:“东方叔叔知道啊,那盈盈练得好不好?”   “很好……不过,这套拳法并不适合你,叔叔另教你一套功夫。”   盈盈有些失落:“爹爹那么厉害,盈盈果然是学不来的。”   东方白略略沉吟,慢慢说道:“盈盈很好,只是那天罡正阳拳是男儿练的拳法,你练了并无益处。教主只教了你拳法,并没有教你心法,不是么?这拳法便是同那心法一起修炼的,十式之后尤其注重心法,你没有心法辅助,自然不得入其门。”   盈盈虽说不知世事,可自会走路开始便没有断过练武之事,对武学之事并非一无所知,她也听人略略提过,既然是男儿练的拳法,自然是不能由女子强行练习,阴阳强行颠倒之事不是不能,但总要付出代价。只是到底是什么代价,倒没人告诉她。小姑娘抬起乌溜溜的眼睛,仰着的小脸满是好奇:“东方叔叔,盈盈要是练成了,会怎么样呢?”   真是意外的可爱。   东方白突然伸手捏了一把她的小脸,又软又滑,带着舒适的温热,手感很不错。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低低笑道:“盈盈或许会变成一个分外强壮的小姑娘吧。”   对于脸被人摸了这事,盈盈除了略伤感之外丝毫没有介意。不是她天性豪放自然熟,实在是自小到大,上至爹爹以及各位叔叔伯伯,下至碧桃碧心……统统爱对她动手动脚,摸摸抱抱那是轻的。小姑娘长得太可爱,又招人疼,年纪还小,哪会管什么男女大防。被摸的次数着实太多,小姑娘再不乐意都习惯了……要是哪天没人摸她了,搞不好她会空虚寂寞也说不定。   ☆、第十章   盈盈瞪眼,惊诧于东方叔叔的回答。在她认知里,能够用强壮一词来形容的唯有童伯伯一人而已,想象了一下自己的脸配上童伯伯的身子的模样,顿时觉得好生怪异各种不和谐,不忍直视。爱美是女人的天性,小姑娘虽小,也有成为一个成熟女人的潜质,立时嘴巴嘟起,不满嗔道:“爹爹大坏蛋!”   东方白浅笑:“天罡正阳可是上等拳法,时常练来也能强身健体,盈盈可不能辜负教主的好意。”   盈盈闻言,认真地看着他,满眼都是不可忽视的期待,求证道:“东方叔叔,盈盈练成了这套拳法能够成为最厉害的人么?”   真是天真。   东方白只轻描淡写地说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武学无止境,同一套剑法还能分出高低,你又怎知最厉害的是哪个?天罡正阳已是精妙的拳法,但这世上未必没有更精妙的武功。想要成为最厉害的人,又谈何容易?”   小姑娘意外地没有很失望,虽然还是有些不快活,只是表情已经松动了下来。爹爹怎么可能会希望她变得同童伯伯一般强壮,一定只是希望她强身健体而已……可是他当时明明答应要教她最厉害的功夫,却教了她这套拳法,东方叔叔也说了这套拳不适合女孩家练习,没有心法,她就永远没办法练到家……爹爹果然是不觉得她能变得很厉害的吧!   真是过分的爹爹!   “不高兴?”   盈盈扁扁嘴,强撑道:“才没有呢。”   “嘴硬。”东方白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不高兴就不高兴,说出来便是,何必要委屈了自己。你还小,有耍小性子的权利。”   盈盈很是嫌弃,非常不赞同这个观点,挺起小小的胸膛傲然说道:“东方叔叔,耍小性子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盈盈已经是个大人了,已经很懂事了,才不会做那种幼稚的事。”小姑娘眉宇之间露出些担忧来,表情明媚又忧伤,“爹爹很忙的,都没时间好好休息,盈盈是大姑娘了,不能给爹爹添麻烦。”   “那么,努力变强罢。”他浅浅笑道,眼里却有几分郑重:“待你变得足够强了,便不会给你爹爹添麻烦了。”   东方白是个好老师,他总能选出最适合盈盈练的武功,并用她最容易理解的方式教导给她。比起以前一个人瞎折腾,盈盈这几日的进步可谓是十分显著。任我行如同往常一般,偶尔会来看一看盈盈,也将盈盈的进步看在眼里,对东方白十分满意。   东方白本身就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让人想要接近。但凡他有心对一个人好,那人便无法拒绝。盈盈与他初见时便并无恶感,之后相处之中他的悉心教导小姑娘也是完全能够感受到的,自是对他愈发亲近。比起一开始相处之中还有几分拘谨,之后可以说是已经十分亲昵了。这种亲昵直接表现在她开始会将一些平日里琐事趣事说与这个东方叔叔听。   ☆、第十一章   这一日小姑娘又被碧桃给欺负了……   “碧桃说外面很好玩很热闹,有好多好玩的,好吃的……东方叔叔,这是真的么?”想起碧桃跟她炫耀外面的世界有多好小姑娘就扁起了嘴,虽然当时为了不落面子她表现得十分淡定的样子,可实际上……一点都不淡定好不好!小姑娘神情很是失落,“我连山上都没有去过呢。”   许是小姑娘那模样着实是太可怜了,东方白心中微软,静默片刻之后向她伸出手,迎向小姑娘疑惑的眼神,浅笑道:“盈盈可愿陪叔叔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小姑娘踟蹰,没有立即答应,眼里却是带着向往的神采。   到底还是任我行的女儿,该有的警惕心还是有的。东方白淡淡地想着,面上笑意不减:“听说山上的野果快熟了,叔叔想去看一看,盈盈可愿陪叔叔同往?”   盈盈长那么大都没怎么去过后山,只因这山上有野兽出没,她又还小,爹爹自然不会允她去冒险,可这些都挡不住她的好奇心。听东方白一说,顿时心向往之,恨不能至,如果是跟东方叔叔一起去的话,应该没问题吧?东方叔叔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她想了想,有点期待,又有些担心,小心翼翼地问道:“山上很危险的,爹爹说那里有吃人的大熊,专门吃像盈盈这样的小姑娘。东方叔叔,爹爹说的是真的么?”   小姑娘的眼里实在是璀璨至极,东方白没有反驳,顺势说道:“叔叔会保护盈盈。”   “那好。”小姑娘得了保证,自是十分满意,眉眼弯弯地将小手放在东方白的手心里,郑重地重申一遍:“盈盈陪东方叔叔上山采果子,叔叔一定要保护好盈盈,不要让盈盈被大熊吃掉……”小姑娘有些小小的担忧,“盈盈要是被吃掉了,爹爹找不到盈盈,会伤心的。老师向叔叔童伯伯找不到盈盈,也会伤心的……还有碧桃碧心……好多人都会伤心的。”   东方白失笑,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道:“盈盈这么可爱乖巧,若是被吃掉了,叔叔也会伤心。所以,叔叔会保护你。”   “那说好了,东方叔叔一定要保护好盈盈。”小姑娘突然伸手抱他,他恰是半蹲着,轻易被搂住了脖子,身子僵了一僵,正想推开她,便听到小姑娘用软糯的调子十分认真地保证:“东方叔叔现在保护盈盈,等盈盈长大了,东方叔叔老得走不动了,换盈盈保护东方叔叔。”投桃报李可真是良好的品德。   真是令人感动。   只是……   东方白头一回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哭笑不得:“盈盈长大时,叔叔还不至老得走不动。”   小姑娘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十分不解:“是这样么?东方叔叔没有老得走不动么?可是爹爹明明说过,等盈盈长大了,爹爹就老得走不动了。那东方叔叔为什么还走得动?”   东方白干脆抱起盈盈,耐心解释:“叔叔比你爹爹年纪小,所以盈盈长大后,叔叔还没有老。”   “哦,”小姑娘似有所悟,“不管东方叔叔有没有老,盈盈都会保护东方叔叔的。”又悄悄附耳补充了一句,“东方叔叔,我们去山上,爹爹会知道么?”   东方白神色不变,“盈盈希望教主知道?”   “不要,爹爹知道会担心的。”爹爹要是知道了该骂她了,小姑娘温言软语求保证,“东方叔叔,我们不要让爹爹知道,好不好?”   “好。”   ☆、第十二章   这一日上山无惊无险,盈盈原本以为真会遇到什么吃人的大灰熊,给紧张得不行,结果自始至终,别说大熊,她连野狗都未碰见一只。见到最凶猛最大只的动物,也不过是只红眼睛的小兔子。这让盈盈心中十分怀疑,到底是她运气太好了呢?还是根本没有什么大灰熊……哎,她怎么可以怀疑自家爹爹撒谎呢!真是太不孝太不应该了!   回来时已是黄昏,恰好赶上晚膳时间,东方白将她送到宅院门口便要离开,盈盈十分恋恋不舍,还想邀请东方叔叔同她一起共进晚餐,东方白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望了一眼远方天青色的夜幕,说:“今日怕是不成了,改天盈盈有心,叔叔再来……进去吧,你的丫鬟该等急了。”   盈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有些失落,很快打起精神:“东方叔叔以后还会找盈盈玩么?”   “盈盈喜欢,叔叔便陪你。”   小姑娘立即肯定地点头:“盈盈自然是喜欢的。”想起在山上吃的那只烤鸡,长那么大这还是第一次在外面生火吃东西,满满的都是新鲜感,小姑娘更加确定:“东方叔叔做的烤鸡很好吃,盈盈好喜欢的。”   他微微勾了嘴角,“回去吧,叔叔有空,便会来寻你。”   “下次还上山?还吃烤鸡?”   他轻笑一声:“你若想要的话,又有何难?”他拍拍她的小脑袋,“回吧。”   小姑娘得到满意的答案,乖乖听话,“那,东方叔叔再见。”抬步向宅院里走了几步,便见碧心已经瞧见了她,迎了上来。盈盈回头,恰好看到那人颀长美好的背影渐渐融入了一片粉色桃林之中,衬着天青夜幕漫天花雨,当真是入了画一般的美感。   “小姐在看什么呢,这般出神?”碧心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盈盈扭头看她,长而卷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她跟东方叔叔约定了这件事不能告诉爹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碧心姐姐呢?   “好了,快些进去吧。”碧心自然看出盈盈的踟蹰,知晓她为难,也不再多问,只轻柔说道,“饿了吧,快去用膳吧,碧桃都准备好了。”   “嗯,是有些饿了呢。”   吃饱喝足,盈盈坐在床上休息,想起白日里跟东方叔叔在山上玩耍的事情,不由低低笑出了声。碧桃提着热水进来,恰好见到盈盈一脸出神傻笑的模样,随口便问道:“小姐,你在想什么好玩的?”   盈盈收回神,奇道:“你怎么知道?”   碧桃简直不忍直视:“小姐你都笑出声了,还一脸痴汉相,难道不是在想好玩的事?”   “碧桃,你说山上好玩么?”   “小姐今天在山上玩得很开心是吧?不过这个季节山上的花都开了,应当是挺漂亮的,可惜没有野果子,要不然边看些花花草草,边吃些酸酸甜甜的野果,那才更有意思。”   “是啊!”盈盈想起今日所见,顿时十分感慨,“根本就没有什么野果子,东方叔叔还说野果子都成熟了,结果一个都没有看到……啊!”小姑娘惊呼一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上山了?”   碧桃将热水全部注进了浴桶里,又舀起冷水调了调水温,闻言抬头,一脸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小姐,你凭空消失那么久,我们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别忘记了,我们可是你的贴身丫鬟啊贴身丫鬟!以后你想做什么,好歹得告知我们一声,我们还能替你隐藏一下,你什么都不说就这么嗖地一下消失了,不知道我们会很担心的么?”   ☆、第十三章   盈盈从小就是跟着碧心碧桃一起长大的,三人之间的感情实在是好,闻言也觉得有些愧疚,一脸懊恼,“确实是我的不对……今天碧心姐姐问我,我都没有告诉她。”她赤足跳下床,“我这就去告诉碧心姐姐……”   碧桃连忙拉住这个小祖宗,无奈扶额:“小姐,小祖宗,地上凉,你怎么总不记得穿鞋?”   盈盈吐了吐舌,很是不好意思,娇声道:“我急嘛。”   小姑娘着实是长大太可爱精巧了,平常严肃脸已经很萌,撒起娇来简直无人能挡。饶是她早已见惯了也受不住这般娇俏的模样,碧桃觉得自己的手在蠢蠢欲动……为了防止自己做出什么以下犯上的事情来,她默默扭过头去,道:“急也没用啊。碧心姐这几日受了春寒,整日里昏昏沉沉的,现在早已喝药睡下了。你若是想要同她交代今日随着东方堂主去山上玩耍了,那大可不必折腾,我们早就知道了。”   “咦?”小姑娘顿时一脸惊叹,“碧桃你们怎么知道的?”   碧桃将小姑娘拽去屏风后头,一边剥她的衣衫,一边解释:“小姐你突然消失了,我们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若非东方堂主托人带来口信,现在恐怕全教上下的人都知道小姐不见了。不过下次小姐若是再想同东方堂主出去玩耍,可千万别忘了告知我们两个可怜的小丫鬟。”   盈盈恍然大悟,有些庆幸:“原来是东方叔叔啊……”转而又有些沮丧,“盈盈果然没有东方叔叔想得周到。”   碧桃见不得自家小姐这副消沉的模样,怎么说也是自己养大的!强势安慰:“小姐你也不想想东方堂主是什么人啊,当然要比你这小姑娘想得多。小姐你还小呢!”   “盈盈不小了!”   “好吧好吧,小姐已经不小了。”碧桃敷衍地应了两声,立即一脸八卦,“小姐啊,今日东方堂主都带你去做了什么啊?”   小姑娘立即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东方叔叔带盈盈上山去吃烤鸡了呢!东方叔叔好厉害,手指嗖地一弹,就抓住了那只雉鸡,盈盈没有东方叔叔那么厉害,抓不到呢。”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碧桃恍然发觉原来竟没有下文了,不敢置信地张大嘴巴:“……就这样?”   盈盈不解:“就这样啊。”瞧见碧桃那憋屈的模样,更加不明白了,“还要怎样么?”   “……没,没怎样。”她只以为像东方堂主那般神仙似的人物应当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才对啊!吃烤鸡什么的,实在是太……幻灭了。手下动作加快,她利索地将盈盈剥了个精光,露出里头白得晃眼的皮肤。一边还感慨道:“我还以为东方堂主会带小姐做些更好玩的事呢。”   盈盈任她摆弄,一脸懵懂:“更好玩的事?烤鸡不好玩么?”   那有什么好玩的!对于一个丫鬟来说,她想要烤鸡随时可以到后厨去烤,一点新意都没有啊好不好。不过她没有打击这个小姑娘,利落地扶着盈盈进入浴桶之中,一个没忍住,光明正大顺手捏了一把,盈盈看了她一眼,“碧桃你做什么捏我?”   碧桃摸着下巴十分感慨,“小姐你可真是天生的贵人命啊!瞧瞧你这身皮子,一般人家当真养不出来,又滑又嫩又白,真叫人嫉妒。小姐啊,你以后的相公可真是有福了。”   盈盈丝毫不觉得自己跟碧桃谈论的话题有什么不对,好奇追问:“为什么相公有福了?”   碧桃笑得一脸猥琐荡漾:“因为看着舒服,摸着更舒服啊。”   “是么?那碧桃你也有福了么?你天天看盈盈,还摸盈盈呢。”   碧桃黑脸,怎么说得她一个纯真少女像个猥琐大叔似的?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奴婢不算,就算有福,也只能是小姐未来的相公有福才是,其他人都不成。”   这是什么道理?盈盈摸了一把自己的胳膊,身上全是水,也摸不出什么特别的感觉来,看着倒是白,似乎是比碧心姐姐都要白,明明爹爹那么黑,害得她跟爹爹一点都不像。可这样未来相公就有福了么?真奇怪。盈盈果断伸手,在碧桃脸上掐了一把,少女的皮肤不需要半点修饰,滑嫩又天然,盈盈认真地看着碧桃的眼睛:“碧桃的相公也有福了!”   碧桃目瞪口呆,像是被点了穴似的僵硬在了原地,嘴张得可以塞下两个鸡蛋。   被、被调戏了!   还是被自家小姐给调戏了……   碧桃颓唐地捂脸,好累,感觉不会再爱了。   ☆、第十四章   入夜,明月斜挂枝头,一地银霜。   月白衣衫的男子倚着门框,把玩着手中的玉杯,杯中酒水泛着粼粼的琥珀光,姿态优雅,身形寂寥。   衣衫单薄,面容娇美的女子踩着月色步步走近,跪坐在地上,柔若无骨地攀附过来,吐气如兰:“公子,夜深了,玉娘伺候公子歇息吧。”   男子随手执起一边的折扇,轻巧地将她拨开,面色平静:“你先下去,我还不困。”   “那玉娘便等公子困了再伺候。”   男子眄了她一眼,将杯中汾酒一饮而尽。玉娘捧起那酒壶,为他再斟了一杯,口中却道:“酒多伤身,公子可别喝醉了。”   “无妨。”男子眉眼冷清,神色淡然,脸上半点迷醉皆无,若非那似有还无的酒气,人皆以为他喝的只是白水。   玉娘咯咯笑道:“公子今日可是去见了任大小姐?这一身的桃香,散之不去。”   “前几日恰巧碰见任我行,他令我教导盈盈轻功。”   盈盈?   玉娘玩味地琢磨着这两个字,低笑道:“怕不是恰巧吧?任大小姐身娇体贵,公子何必去揽这么个麻烦。”   手中玉杯一顿,那人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角微勾:“也不尽然……我这般做,自有我的道理。”   玉娘并不满足他这样近乎敷衍的回答,身子一歪,却紧紧盯着他的眼,话底多有试探之意:“公子待那任大小姐如此特殊,玉娘可是要吃味了。”   男子眉头一皱,“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玉娘轻轻一笑:“教众皆知任大小姐的年纪,确实只是个孩子。只是……玉娘担心公子听得多了,便当真以为自己是那任大小姐的叔叔了。”   那把折扇挑起了她的下巴,好看的眼底带着几乎令人冻结的冷意,“我自有分寸,你只需尽好本分。我的事,你无须过问。”   盈盈看着光鲜,其实是个挺寂寞的小姑娘,身边唯独的两人也就碧心碧桃,可她们年纪都比她大,碧心沉稳细心,如同姐姐一般,盈盈在她面前下意识也不敢太过放肆;唯独也就碧桃愿意同她玩,可惜碧桃身为丫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可能时时陪着她。   盈盈要求不高,只要有人陪着她说说话,能陪她玩耍就成,可惜这样的要求也不是那么容易满足的,大多数人,包括爹爹在内,都是来了又去,从来只是短暂停留——大人总是那么忙,半点不得闲。   现在盈盈身边又多了一个东方叔叔,不会用长辈的身份压人,又愿意耐着性子陪她玩,还会带她去山上吃好吃的,摘从未吃过的果子……虽然严肃起来也怪吓人的,不过只要能陪着她,后面一点可以忽略不计。   一来二去,小姑娘很快便跟东方白愈发熟稔了起来,熟稔到后来,盈盈时常一有空便往东方白的书房里钻,哪怕东方白并没有那么空闲。东方白偶尔会教盈盈读书,但多数时候还是在处理教务,没空理会盈盈。盈盈自小开始识字,也能够拿起一本书在一边看个半天没有动静。只不过东方白书房里的书多数有些晦涩难通,盈盈看着很是吃力。东方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表面上没说什么,盈盈却在有一日发现东方叔叔的书房里多了个书架,里头全是各类游记话本。   小姑娘高兴得不得了,对东方叔叔感观也愈发地好,也越发地依赖他。东方白此人,若是有心亲近别人,谁也无法抵抗。他的好是细水流长,并不浓烈,但却一点一点地渗透进了盈盈的生活细节之中,让盈盈便是有心拒绝,也挣脱不开。何况这个小姑娘根本没有起过戒心。   盈盈如今几乎十句话里有三句话是与这个东方叔叔有关的,“东方叔叔又带盈盈上山玩耍了,还逮到了一只兔子!”“东方叔叔武功好厉害,比李夫子可要厉害多了!”“东方叔叔这样……”“东方叔叔那样……”   连碧桃都直呼受不了,装腔作势地说:“小姐太过分了!都这么久了,奴婢到不求能欣赏到东方堂主逮兔子的英姿,好歹也该见一见庐山真面目啊!”她突然嗷呜一声,比了个饿狼扑羊的姿势,问道:“东方堂主是这样逮兔子的么?小姐快给奴婢说说,奴婢好生好奇啊!”   盈盈不依,立即为自家东方叔叔辩护:“东方叔叔是用内劲直接点住了小兔子,哪里像碧桃比的那般难看!”   碧心放下手中绣到一半的蝶恋花,在一旁低低笑着,“疯丫头,别总去闹小姐。”   “碧心姐~~”碧桃立即蹦跶过来拽着碧心的手各种撒娇耍泼,碧心给闹得不行。   盈盈摸了摸木笼子里那只雪白的红眼睛小兔子毛茸茸的小脑袋,笑得直打跌。   ☆、第十五章   东方白到底不可能时时有空,风雷堂的副堂主本就不是一个轻松的闲职,兼之堂主童百熊对他信赖有加,他手下也是有数不清的教务要处理。前些年他一直在教外游走,处理事务,年前才将重心移到了黑木崖,他在黑木崖总教根基不深,要忙的事情自然更多。   陪盈盈练武玩耍简直就是忙里偷闲的事情,好在小姑娘当真半点不闹心,可以说是乖得让人心疼了,倒并不觉得难以忍耐,相比于平时冗长而繁琐的教务,同小姑娘相处倒是更让他觉得轻松一些,轻松到除去一些重要的机密,他几乎不会在小姑娘面前避讳什么。东方白能猜得到人心,却无法掌控,就如小姑娘待他愈发依赖亲密是他意料中也是本就设计好的结果,而他越发心疼那小姑娘,却是出乎意料的事情。   东方白的人生不该有无法掌控的意外,而这小姑娘的出现,却是他最大的意外。   前些日子,风雷堂管辖的地区出了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问题,问题并不算太严重,不过是个陕西分舵内部的联合叛乱而已,处理起来却十分琐碎,一个个互相包庇,要理清简直阻碍重重。若是一个处理不好,未能斩草除根,怕是会留下后患。东方白饶是再聪明,也不免有些头疼,一个个顺藤摸瓜处理下来,耗时良久。   等终于解决了所有问题,已过了约莫三月有余。   夜半,书房。   白衣男子修长纤细的手指提起笔架上悬挂的狼毫,沾了一点浓墨,在册子上写完最后一笔。桌前恭敬跪地的下属已经禀报完后续种种,垂首询问:“不知堂主还有何吩咐?”   男子将笔搁下,缓缓走到窗前。窗外挂一轮斜月,比来时更加明亮。明月光洒在他身上,衬得他整个人好似画里出来的一般,他面上无半点表情,轻轻阖上手中墨迹半干的册子,淡淡吩咐:“备马。”   那一身黑衣的下属愣了一愣,“堂主,不知现在备马是要作何用处?”   他眄了他一眼,眼神凌厉:“回黑木崖。”   下属为难了:“可是堂主,分舵的几位香主专门为堂主准备了庆功宴,就设在明日,这……”   东方白依旧面目清淡,说道:“推了。”   下属还要再劝,东方白回身盯着他,一字一顿说:“你敢违令?”   凛冽的威压铺天盖地而来,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那下属双膝一软,诚惶诚恐匍匐在地:“属下不敢,属下这就去办。”   东方白快马加鞭回到黑木崖时,已是翌日中午。崖上的桃花早已谢了个干净,满园桃林长满密密的桃叶,下头掩藏着稀稀疏疏几个桃子,已然过了果季。   他临去之前十分匆忙,都没来得及同小姑娘告别一下,不知今日再相见,小姑娘会不会怨怪他?   这样想着,脚步竟有些踟蹰。   待一路分花拂柳走到盈盈平常练功的场所,小姑娘却并未在那处。东方白慢慢走到那凉亭之中,方才坐下,迅疾的破空之声便从身后传来,直击他的后脑。他头一偏,随手便抓住了那所谓的暗器,是只卖相分外好看的桃子。嘴角微微一勾,他轻笑一声:“许久不见,盈盈便是这样欢迎叔叔?”   “哼……”   ☆、第十六章   小姑娘身手利落地从一棵遒劲的桃树上跳了下来,她今日难得穿了一件柳青色的衣衫,与那桃叶的颜色简直融为一体。小姑娘的长发高高束起,用一根同色的绸缎绑住,十分干净利落,衬得一张精致的小脸越发白皙。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不过三月未见,小姑娘似乎长高了一些?   他朝她招手,语气温柔地唤他:“盈盈,过来。”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踯躅着站在原地,不肯听话。到底是个娇生惯养出来的大小姐,平日里再乖巧懂事,怎么可能真的一点脾气都没有?   东方白眉头微微蹙起,脸色便冷淡了几分,连语气也微微冷凝了下来:“过来。”   小姑娘心思最为细腻敏感,此时自然感觉得到东方白的不悦,心里愈发觉得委屈——凭什么呀!明明说好了会陪着她的,结果一句话都没有交代就消失了那么久!现在也是,一句话都没有解释!还对她发脾气!东方叔叔什么的,真是太讨厌了……可到底不敢忤逆了他,毕竟小动物的直觉最为灵敏,生气起来的东方叔叔她下意识不愿招惹,只得懊恼着,不太乐意地挪了过去。虽是顺从了,却倔强地不肯抬头看他,低垂着头一个劲地盯着大理石铺就的地板,似乎那里还能看出一朵花来。东方白看着她那副与他怄气的小模样,心里好气又好笑,到底不忍苛责,难得好声好气说道:“盈盈,那地板当真比叔叔好看,便这般不肯看叔叔?”若是被那些下属瞧见他此时这番模样,怕是连下巴都要惊落了去。   地板自然是没有东方叔叔好看的,可是地板不会一声不吭就丢下她走了,害她吃了个闭门羹,还担心得睡不好觉!   见小姑娘嘴巴嘟得越发厉害,东方白长叹一声,干脆伸出长臂拉过小姑娘的手拽到身前,哄她:“盈盈当真怨了叔叔?不肯再理叔叔?”   小姑娘飞快地瞥了他一眼,薄薄的嘴唇抖了抖,又牢牢抿住。   “盈盈若是不愿见叔叔,叔叔走了便是。”他作势要走,口中似不经意地却叹息着:“枉费叔叔连夜赶来,累死三匹好马,至今还未休息一刻。”   “东方叔叔!”小姑娘果然心软,听他这么一说立马便破功动容,伸出白嫩的小手拽住他的衣袖,表情不安又纠结:“你怎么……怎么……”   东方白淡淡地看着她,说:“肯开口了?”   盈盈下意识扁扁小嘴,眼里的担忧遮掩不去,小声问道:“东方叔叔,你……可还好?”   东方白没有回答,只道:“不生气了?”   “才没有生气……”   东方白表情依旧淡淡,眼里却深掩着两分疲惫:“是么?方才又用桃子偷袭,又不肯过来,当真不是生气?”   “才没有!”小姑娘红着脸,强自辩解:“桃子是给东方叔叔吃的,园子里最后一个成熟的了。”   明知小姑娘已经被逗得快到临界点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逗她一逗:“砸过来给叔叔?”   小姑娘果然懊悔不安地红了眼眶,她当初发现东方叔叔不见了,偏偏他此行少有人知,多数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从童伯伯那里打听到了消息,其间的担惊受怕可想而知。这三个月,她有多担心,就有多懊恼,东方叔叔怎么可以不说一声就这么离开了呢?   这种纠结的情绪在看到他本人的一瞬间爆发了出来,她一时气上心头,原本想送给他吃的桃子便砸了过去……初始只觉得痛快,经他那一说,却越发觉得自己太不懂事。明明不想给别人惹麻烦的,明明她已经是一个懂事的大人来了,怎么竟然还会做这样幼稚的事情?东方叔叔那么辛苦赶来见她,她却做出这样的事情,万一砸到了……万一?   ☆、第十七章   小姑娘被这样的设想弄得愧疚不堪,乌黑的大眼睛里泪光闪烁,晶莹的泪珠欲落不落。明明一副想哭的样子,那泪水却死死地在眼睛里打转,怎么都不肯掉下来。   真是一个倔强得让人气不起来的小姑娘,便是再铁石心肠,也不能不对这样的小姑娘心软。东方白心里一声轻叹,纤长手指已经抚上了小姑娘发红的眼角,揩下一抹温热的湿意,“好了,是叔叔不对,盈盈别难过了。”   “才没有难过……”小姑娘声音里带着哽咽,嘴唇微微翕动,反手搂住东方白,“东方叔叔,盈盈错了,是盈盈不好,你原谅盈盈,不要生盈盈的气,好不好?”   东方白摸摸小姑娘柔软的发丝,“叔叔没生盈盈的气。”   小姑娘不安地搂紧他,闷闷说道:“东方叔叔不怪盈盈了么?”   “真是个傻姑娘。”他低声软语地安慰,“盈盈这般可爱,叔叔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   小姑娘期待地问道:“喜欢?最喜欢的是盈盈么?”   “嗯。”   小姑娘还不放心:“比喜欢玉娘还要喜欢么?”   东方白面色微凝,盯住她的眼睛,不动声色地问道:“……盈盈怎会这般想?”   小姑娘的逻辑能力不是一般地强,将以己度人一词用得特别好:“碧心姐姐和碧桃照顾盈盈,盈盈很喜欢她们;玉娘照顾东方叔叔,东方叔叔自然也喜欢玉娘的,不是么?”东方白还未回答,小姑娘便又期待地问道:“东方叔叔最喜欢盈盈么?”   “这个答案,对盈盈很重要?”   小姑娘立即点头,毫不犹豫地说道:“当然很重要。盈盈希望东方叔叔最喜欢的就是盈盈啊!”   东方白微微一愣,唇角勾起一道浅浅的弧度,轻轻说道:“全天下,叔叔最喜欢的,便是盈盈。”   小姑娘破涕为笑,用娇嫩的脸颊亲昵地蹭了蹭东方白,认真地说道:“东方叔叔也是盈盈最喜欢的人。”   东方白嘴角勾起一道浅浅的弧度,弯腰抱起小姑娘,幽幽附在她耳畔说道:“盈盈,莫忘了你今日所言。”   不知是不是错觉,盈盈觉得自从这一日之后,东方叔叔待她越发地……微妙了。   小姑娘的直觉很精准,奈何读书还不到家,硬是找不到一个适合的词来形容这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这让她好生苦恼。好生苦恼的盈盈果断告诉碧桃她很苦恼,碧桃沉默两秒,表情变幻莫测:“小姐,你在明知每次跟奴婢讨论问题都注定会跑题到再也找不回来的前提下都还坚持不懈地找奴婢共同协商,是有多爱奴婢啊!”   盈盈认真地看着她,认真地宣誓:“碧桃,盈盈真的一点都不爱你。”说罢还摸摸她的脑袋,语重心长地劝慰,“想太多对身体不好,碧桃你会变老的。”   碧桃抽搐着嘴角:“……谁说的?”   小姑娘骄傲地一扬脑袋,“盈盈说的。”   碧桃:“……”   宣誓过后,盈盈小姑娘继续和碧桃并头扎堆,将这苦恼给全盘托出,碧桃眼斜口歪了好一阵,用一种更加微妙的语气说:“小姐你都这样表露心意,东方堂主自然是待你越发地好了……”她啧啧两声,说不出的感慨,“不过小姐你还真大胆,才这么小就勇于表达心意了,果然是任教主的女儿就是与众不同,整个黑木崖都找不到你这般勇敢的姑娘了。”   碧桃的废话是不能全听的,全听也听不懂,盈盈很习惯地找了自己听得懂的一部分,回忆了一下,说:“也没有更好啊……我想要下山去看看,东方叔叔以前没有答应,现在还是没有答应啊。”   碧桃打岔,“那是小姐你要求太高了,这种事情就算是教主也不会答应的好吧!不过话说回来,小姐你竟然说东方堂主是你最喜欢的人,那么教主呢?教主不是你最喜欢的人了吗?”   小姑娘立即傲娇地一扭头,“哼,教主爹爹已经四个月没有陪盈盈玩了!”   还说你懂事!还说你已经是大人了!骗鬼的吧!   碧桃突然觉得有些悲伤,鉴于自家小姐有奶就是娘的属性,为风华绝代的东方堂主悲伤:“原来在小姐心中,谁陪你玩就是你最喜欢的人啊……东方堂主要是知道你喜欢的标准竟然是这样,会哭的啊!”   盈盈托着小脑袋,认真地说:“碧桃也陪盈盈玩……”   碧桃眨眼,所以其实小姐你想说你也喜欢我么?哎哟讨厌,她可是很害羞哒!   小姑娘十分傲娇地抬高下巴,将打击进行到底:“可是碧桃好讨厌,盈盈一点都不喜欢碧桃!”   晴、天、霹、雳!   碧桃西子捧心状:“……”嘤嘤嘤嘤!被嫌弃了……这是被嫌弃了吧?!容她去死一死先。   小姑娘终于得出结论:“盈盈才不是随便喜欢别人的人呢!盈盈很矜持!”   碧桃无力望天:“……”小姐,到底是谁吃掉了你的节操?   小姑娘全然不顾被打击到的碧桃忧伤的心情,郑重说道:“爹爹很坏,但是爹爹是盈盈最喜欢的爹爹!东方叔叔最好了,是盈盈最喜欢的叔叔!碧心姐姐是盈盈最喜欢的姐姐!碧桃最讨厌!最最讨厌了!盈盈最讨厌碧桃!哼!”   ☆、第十八章   盈盈的生辰快要到了。   一年一度的生辰,小姑娘自己倒是没有多大的感觉,除了那一天可以见到爹爹,还有一众平日里忙得根本没有踪影的叔叔伯伯外,着实没什么可稀奇的。碧心依旧安之若素,如同往常一般提前为盈盈准备新衣,唯独碧桃高兴地几乎要飘起来——又是一个收礼物收到手软的日子!虽然那些个礼物都不是她的,看看也是好的啊!   任我行不是个喜欢大肆铺张的人,虽然当了教主,往日的习惯并不曾改变,只不过爱女不同他人,一年中难得一次生辰,作为父亲的都不希望她受半点委屈,何况他自觉对盈盈亏欠良多,更加不肯敷衍了事,只不过念在女儿的性子,到底也没有大操大办,弄得天下皆知,倒是黑木崖的教众难得可以轻松一把,共同庆祝任大小姐生辰快乐。   生辰那日,一向安静的黑木崖难得地热闹了一把,四处都是张灯结彩。碧桃代收礼物收到手软,嘴巴咧得都快要阖不上,碧心也是忙前忙后,虽然表情如常,到底眼里还是露出了两分疲态。盈盈是三个人里最轻松的,却也饱受折腾,光是花了比以往多出数倍的时间穿衣打扮就让她有些无法消受。   碧心碧桃早早便唤醒了盈盈,给盈盈换衣梳妆打扮。碧心给盈盈准备的是套正红色的裙衫,锦缎面料,很是光滑柔软,上头用金丝银线勾勒出了繁复的花纹,裙摆并不累赘,露出下头一双同样正红色的云纹翘头靴。小姑娘白白嫩嫩,最是干净自然,寻不出半点瑕疵,根本不需要任何胭脂来装点便已是漂亮可人。碧心手巧,将盈盈柔柔的长发高高束起,以雕花点红漆的金冠固定,露出光洁雪白的额头,她指尖轻挑,给盈盈唇上抹了一点花蜜炼成的膏脂,又在她额间贴了三片小巧精致的梭形红色花钿,小姑娘登时多了三分娇俏的神气。   酉时,宴会终于开始。虽说参与的人很多,能有资格参加宴会的人却并不多。   小姑娘乖巧地挨在自家爹爹的旁边,听着一众认识的不认识的教众说着恭祝的好话。碧桃碧心皆不在身边,放眼望去认识的人寥寥无几,相熟的更是少了,小姑娘虽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到底还是有些不自在,悄悄往爹爹那里挪地更近了一些,视线从向叔叔老师童伯伯那里一路瞟过,最终停留在了东方叔叔那一桌。东方白离她的主位有些远,中间还相隔了十来桌。那里位置并不起眼,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半边身子隐在阴影之中,手中随意把玩着盛酒的金樽,指尖轻晃,金樽里的酒水半点没有洒出。靠右边那一桌正好是童百熊,他今日兴致显然极高,又喝多酒,面上发红,谈话十分豪放,时不时便大声与东方交谈,东方也只是淡淡附和两声,并不过多开口。饶是如此,还是有许多来自四路八方的视线停在了他的身上,不知是羡慕打量还是猜忌惊艳?   练武之人耳聪目明,盈盈惊讶地发现今日的东方叔叔与往日有所不同。他竟一改平日里的清雅,穿了一件湖蓝色的外衫,随着他的坐姿,那衣衫在身后随意散开,透出几分风流潇洒的意味。盈盈左看右看,不得不承认,东方叔叔果真是淡妆浓抹总相宜,明明是这样浓烈的颜色,竟也给他穿出了风雅的味道。   东方白察觉到了众多视线里唯独与众不同的那一道,抬首望去,便瞧见小姑娘蠢蠢欲动,想要跑过来与他说话,又勉强按捺的表情。他一笑,遥遥举起手中金樽,将那酒水一饮而尽。小姑娘眼底更亮,转头拉了拉自家爹爹的衣袖,指着爹爹手中的酒杯,要求道:“爹爹,爹爹,盈盈也要喝酒。”   任我行哈哈大笑:“我任我行的女儿果真与众不同!不过你如今还太小,再过两年,爹爹找天下最好的酒给你喝个够!”   盈盈最听不得这一句,当即嘟嘴以示不满:“盈盈一点都不小!盈盈九岁了!”   任我行完全没有听出小姑娘话里的认真,只当她是童言童语,笑得更厉害,顺手剥了一个荔枝塞进盈盈嘴里:“是是是,我的盈盈一点都不小。乖,这是岭南分舵教众快马加鞭献上来的淮枝,盈盈多吃一些。”   这哄小孩子的语气……着实是让人恼怒!   盈盈气恼地鼓着腮帮子,张嘴还想理论,小小的嘴巴却已经被淮枝肉塞满了:“……唔!”爹爹什么的,实在是太讨厌了!呜……好甜,味道还不错。美食在前,这姑娘再也没有想起要辩驳的话。   ☆、第十九章   盈盈乖乖被任我行投喂荔枝,时不时还看几眼东方叔叔,东方叔叔怎么坐得那么远呢?爹爹老是同别人喝酒,都不跟盈盈说话!   坐在她下首的一个老不休长老突然朗声说道:“大小姐这心不在焉的,是在看谁呢?”   盈盈被突然点名,愣是给吓了一跳。仔细看这人,她倒也认识,是这黑木崖中出了名的泼皮户,为老不尊的名声传得甚远,连她这养在深闺里的小姑娘都有所耳闻。   任我行闻听此言,也来凑热闹:“哦,盈盈在看什么人?”一时之间场中多数目光齐刷刷便聚集在了盈盈身上。   小姑娘被当众揭穿,虽然没觉得有多羞愧,倒也隐隐觉得这样不太好,她飞快地瞥了一眼东方白,见对方也看着她,嘴角挂一抹淡淡笑意,并没不悦的样子,顿时放心了不少。谁知她这举动全然被在座的人看在了眼里,那老不休眼珠子一转,坏主意已经出来了,当即呵呵笑道:“原来大小姐是在偷看童堂主啊!童堂主长得可有老夫英俊?做什么还要舍近求远?”   童百熊与那老不休素来是长年口舌之争不断,有事没事都喜欢互捅对方两刀,闻言便立即站了起来,“你这老泼皮又在胡说什么?就你那尖嘴猴腮的酸腐样还敢自称英俊,可别笑掉了别人大牙。大小姐便是看我童百熊也不会看你这老匹夫!”   此话一出,两个年纪加起来都快过百的人就这样给闹了起来,一开始是互说对方长得不如自己,闹到后来,竟变成了争辩盈盈是在看谁?场面之热烈,再加一把火估计就能撸袖子直接动手打架了,直看得小姑娘热血沸腾,小脸绯红。   突然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两位还是别吵了,大小姐看的分明是东方堂主,与你们有何干系?”   原本喧闹的场面顿时便安静了一瞬,一双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东方白。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大伙便已经开始争相调侃起了东方白。   “童堂主倒是自作多情了一把,人家大小姐看的根本不是你……”   “大小姐爱看东方堂主,可不是人之常情嘛!”   “东方堂主长得这般好看,也难怪大小姐最喜欢看他。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是……”   ……   东方白这人长得极好,本事也大,就是不好亲近,平日里那副待谁都冷清疏离偏又找不出不周之处的模样不知看得多少人心里痒痒,此时能得这样一个机会调侃,大伙自然不会放过机会,在场的也不知是谁先开了话头,你一言我一句,说得竟是无比热烈,唯独当事人一脸淡然,半点不在意,丝毫不上心,仿佛人家讨论的都同他无关一般。   任我行偏在此时添了把火,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盈盈跟东方兄弟这么亲,真叫我这个当爹的都羡慕不已。”又引起一阵喧哗。   童百熊这个糙汉子本就喝高了,几乎是立刻附和着说了一句:“既然大小姐跟东方兄弟这般投缘,不如便定了亲事,叫东方兄弟以后娶了大小姐得了。”   大家顿时哈哈大笑,任我行也笑,问:“盈盈啊,你童伯伯都这么说了,爹爹便问你一句,你可愿嫁给你东方叔叔?”   盈盈对这个“嫁”唯一的概念也不过是那爬过东方叔叔床的丫头下山嫁了人而已,此时便有些不解:“盈盈嫁给东方叔叔做什么?”   任我行语塞了一把,童百熊却接道:“盈盈不是喜欢你东方叔叔么?嫁给他便能跟他永远在一起了。”   小姑娘不懂:“可是现在盈盈也和东方叔叔在一起啊。”   “那怎么能一样?你现在虽同他在一起,却难以保证日后是否还能一起。可你若是嫁给了你东方叔叔,他便与你永不分离,再不会有别人能将你们分开了。”   小姑娘歪着头:“是这样么?”   童百熊光明正大地哄诱,任我行竟也不阻止。“自然是,童伯伯的话还能有假不成?”   小姑娘踌躇了半晌,确认道:“东方叔叔真的不会离开盈盈么?”   “那是当然,东方兄弟都娶了盈盈,自然不会抛下盈盈。”   盈盈顿时觉得很心动,拽着爹爹的衣袖,很认真地说:“爹爹,盈盈要嫁给东方叔叔。”   任我行哈哈大笑,“女儿家的胳膊肘子就是往外拐啊,你才多大就想着嫁给你东方叔叔?嫁了你东方叔叔,盈盈以后可不能再同爹爹一起了。盈盈难道不要爹爹了?”   小姑娘顿时傻眼,嫁人了就不能和爹爹一起了么?不带这样的啊!   ☆、第二十章   宴会到后来,已经成了一群喝疯男人的聚会,平日里教中人人自持,难得有放松的时候,如今趁着这么一个日子,万事无忌,自然要好好疯上一把。   戌时,盈盈已经有些困了,小姑娘平日里都是早起早睡,生活习惯好得很,基本不会熬到这么晚都还没有上床。任我行瞧她那副蔫蔫的模样,很是心疼,恨不得立时将她送回去让她好好睡上一觉,可身为主人,他又不好离席,只得仔细吩咐下人将盈盈送了回去。   小姑娘实在是有些困了,宴会上喧闹倒还能支撑一下,如今四围一下安静下来,只听得几声低低虫鸣,她整个人便昏昏欲睡,脚步都有些不稳,细小的身子歪歪斜斜。那送她回房的教众看着有些不忍,伸出的手缩回了好几次,冒犯大小姐的罪名毕竟不是他能够担当得起的。   正纠结着,小姑娘被路上一块凸起的鹅卵石给绊了一绊,整个人便直直向前倾倒,教中吓得呼吸一窒,慌忙去扶,眼前一花,小姑娘已然不见了。   “东、东方堂主……”教众瞠目结舌,完全不知道这东方堂主是怎么会突然出现的?他竟然半点都没有感觉到……这样一想,脊背上便出了密密的冷汗,膝盖一软,便“彭通”一声跪倒在了鹅卵石上,“属下……属下参见东方堂主。”   眉目如画的男子温柔地抱紧怀中的小姑娘,眄了他一眼,便踩着无边月色,转身离开。   只那么清淡无比的一眼,却叫那教众再难动弹,眼睁睁地就这么看着大小姐在他面前被带走也不敢吭一声。直到那人修长的身影消失在月华照耀下的桃林深处,教众才松了一口气,而后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骨架一般瘫软在了地上。传言果然不假,风雷堂中明面上虽是童百熊当家,真正做主的却是眼前这个分明清淡如莲却逼得人连气都不敢出一下的如画男子!方才明明是那么淡然的一眼,却让他如同一瞬之间被人扼住了喉头,仿佛毙命只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大小姐就这么被带走了,也不知会不会有什么不测?   那教众很是不安,可便是他将此事禀报给任我行,保护不力的他也决计得不了什么好下场。方才宴会他也在场,大小姐似乎待东方堂主十分不同,那样的话,或许……或许不会发生什么。   盈盈早就醒了,她又不是死人,就算原本再怎么昏沉,被那么突然地绊上一绊,哪里还能不清醒?只是,眼前男子的怀抱叫她半点抗拒的心思都没有,她乖乖窝在那人的怀中,闻着那人身上淡雅至极又隐隐沾染了酒香的味道,半阖着眼睛,不肯下去。   “东方叔叔,你怎么会来?”   东方白没有正面回答她,抬首望向那月光归处,神色渐渐迷离,淡淡说道:“今夜,忘忧峰上的昙华将开了。”   盈盈不明所以:“嗯?”   他微勾起唇角,“盈盈可愿随叔叔同往,去瞧一瞧那一现昙华?”   小姑娘在他怀里蜷成小小软软的一团,眯着眼睛,笑中带点小小的算计,却叫人无论如何讨厌不起来,“东方叔叔背盈盈,盈盈就去。”   ☆、第二十一章   忘忧峰很高,平地而起的一座奇峰,高耸直入云霄,地势自是极为险要。()盈盈直到此时,才知道东方叔叔到底还是谦虚了,她与他相处甚久,不过是以为他轻功挺好,却没有想到这‘好’竟然是好到这个地步。他背着她行走在这险要的山峰却如履平地,若不是那些个景物在眼前刷刷后退,云雾越发地浓烈,几乎伸手就可以触到,盈盈还以为自己依旧站在原地。   盈盈没见过昙花,更不知道忘忧峰上会有昙花。相比于看花,她更愿意跟东方叔叔一起玩耍。之所以答应,一是因为她不想扫了东方叔叔的兴;二来,她到底喜欢跟这人在一处。   忘忧峰的峰顶是一处近乎圆形的平地,就好似原本渐渐的山峰被人削去了一个头,腾出这么一块地方来专门种这些个昙花。小姑娘站在峰顶四处张望了一下,并没觉得什么大不了。这一望无际的好似一盏盏玫瑰色宫灯似的花苞看着并未有什么出奇之处,还不如她院中的桃花来得烂漫,东方叔叔怎么会想着特意来看上一看?   小姑娘心里不解,到底没有说出来,乖乖地随着东方来到了靠近崖边一处凸出的光滑巨石上,东方白随意坐下,拉过小姑娘的手,说:“时辰还未到,怕是要再等片刻。盈盈冷么?”   小姑娘眨着眼,“盈盈说冷的话,东方叔叔要将衣衫脱了给盈盈穿么?可是那样的话,东方叔叔也会冷的。”   东方白唇角微勾,搂过盈盈的肩,将她带入自己怀中,“如此,便不冷了。”   小姑娘乖乖地窝在她的怀里,顺势搂住他细瘦的腰身,那人的体温隔着衣衫传递过来,让她觉得十分熨帖,原本消下去的几分睡意再次冒了尖。东方白摸摸她柔软的额发,瞧见她又是一副欲睡不睡的模样,无奈地勾了勾唇角,取出来时顺手带来的一根玉箫,放在唇边,一首优美的曲子便缓缓流泻了出来。   小姑娘原本是快要被周公勾搭得去下棋了,突然听到耳畔传来这动听的乐声,心中一动,再也无法睡着。睁开眼睛,便瞧见那人犹如能工巧匠雕铸出来的优美下弧线。她呆呆地听了半晌,直到一曲终了,正想说些什么,却听他平淡地开了口:“开了。”   盈盈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诧异地瞪大了眼睛。那一大片原本平凡无奇的玫瑰色宫灯似的花苞不知何时已经张开了洁白的小口,茶盏大的花朵以惊人的速度开放着,雪白的花瓣在逐渐张开时呈螺旋状,花朵颤悠悠地摇动着,蝴蝶一般翩翩起舞。月光下这一片原本有些黯淡的山峰不知何时已成了一片银白的雪海,恍如在梦境里一般,清香满山。   氤氲花香之中,那人那样说道:“盈盈,今日是你生辰,叔叔便许你一个愿。”   “咦,三个不行么?”   他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以示惩戒:“怎么这么贪心?”   小姑娘捂着额头,即便被教训了还是忍不住开心,更何况,东方叔叔根本不舍得弄疼她的。她眨眨眼,熟稔地撒娇:“东方叔叔,碧桃说给人家的许愿都是三个的,一个好少啊,盈盈也要三个嘛。好不好?好不好?”她连自己都没有发现在东方白面前,自己是何等地放肆娇蛮,似乎完全不需要掩藏自己。   他拿小姑娘的撒娇没有办法,“好了,三个便三个吧,答应你还不成。”   “东方叔叔真好,盈盈最喜欢东方叔叔了!”小姑娘的嘴里像是抹了蜜似的,“这就是东方叔叔送给盈盈的生辰贺礼么?”   东方白挑眉:“不喜欢?”   “当然不是!”小姑娘伸手拉住他的袖子,认真地说道:“只要是东方叔叔送的,盈盈都喜欢。”   东方白微微一滞:“哪里学来的甜言蜜语?”   小姑娘嘟嘴:“才不是甜言蜜语,盈盈是认真的。”   他不再多言,抿唇笑道:“可想好要许什么愿了?”   小姑娘眼里亮晶晶的,跃跃欲试:“什么愿望都可以么?”   “但凡叔叔能够办到,你要的,都许你。”   “那叔叔带盈盈下山去玩一遭,可以么?”   ☆、第二十二章   那日回去,分别之时,盈盈拉着东方白的衣袖,不肯放手:“东方叔叔,你那箫吹得真好听,也教盈盈吧。”   小姑娘的请求,东方白至今不曾拒绝过,如今自然也不会拒绝:“盈盈想学,叔叔自然教你。”小姑娘高兴得晚上都没有睡好,第二日自然是起得比往日迟了,日上三竿方才醒来,被碧桃拉着洗漱的时候她还在笑,看得碧桃汗毛直竖,小心翼翼地问她:“小姐今日个很开心啊。”   小姑娘顿时一脸惊奇:“碧桃你怎么会知道?”   碧桃嘴角抽了抽,你笑得那么明显她想装作不知道都难好吧!“那小姐你在高兴什么呢?”   小姑娘十分诚实地回答道:“我梦见东方叔叔了!”   碧桃不以为然:“……小姐你几乎天天都见到东方堂主,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小姑娘立即反驳,“碧桃你要是梦见东方叔叔难道不高兴么?”   “……”好吧,她承认,她会高兴的。但是,“奴婢又不像小姐,天天能够见到东方堂主!”   小姑娘鼓着脸:“盈盈也不是天天能够见到东方叔叔的!”   好吧……碧桃从善如流:“那小姐梦到东方堂主什么了?”   小姑娘认真地思索了一会,认真地说:“不记得了。”她好像模模糊糊看到东方叔叔坐在她床头在跟她说些什么,可她想不起来了。   碧桃:“……”她是为的什么要跟一个九岁的娃瞎认真?“不记得了还那么高兴做什么?”   小姑娘也不恼,开开心心地说:“就是高兴啊,忘记了也高兴啊。”   碧桃想起早上去打水时听到前殿传来的关于自家小姐的八卦,又瞧瞧她如今这副高兴的模样,很是喟叹:“小姐你真那么喜欢东方堂主,干脆就嫁给他得了,那你以后天天都能见到东方堂主,天天都能这么高兴。奴婢以后便当你的陪嫁丫头了,好歹也能沾沾光,天天能见着姑爷,也天天高兴上一把!”   小姑娘眄给她一个鄙视的眼神,出乎意料地摇头,很是坚决:“不要。”昨天宴会上关于要嫁给东方叔叔还是留在爹爹身边这个问题到最后她也没有再开口,缩进爹爹怀里撒了一会儿娇就给避过了,来参加宴席的人能混到这份上,也不是没眼色的,就生怕小姑娘恼了,是以也没有追问,哈哈笑着也就带过了。   可其实小姑娘心里的答案却是这样的。   “咦?”碧桃奇道,“这又是为什么?你不是喜欢你东方叔叔么?”   小姑娘托着下巴,一脸苦恼:“嫁给东方叔叔的话,盈盈就要离开爹爹了。”这真是一个两难的问题,“盈盈不想离开爹爹,现在这样,东方叔叔也在,爹爹也在,碧心姐姐也在,还有老师向叔叔童伯伯都在,最好了。”   碧桃沉默了一瞬,“……为什么没有我?”   小姑娘沉吟:“哦,因为碧桃最讨厌了!”   碧桃:“……”总是说她讨厌真的好么?她明明也是个惹人喜欢的小姑娘,哪里有那么讨厌啊!她轻咳一声,“小姐啊,昨夜你回来得这么晚,是去做什么坏事了?”   “才没有!东方叔叔带盈盈上山看花去了。”   碧桃咋舌:“……这么大晚上还上山去看花啊?”   “花很漂亮啊,东方叔叔还吹箫给盈盈听,还答应了盈盈一件事!”   瞧她那副开心的模样,碧桃忍不住心生八卦,凑上去问道:“什么事让小姐这么开心?”   “东方叔叔答应盈盈以后有机会便带盈盈下山去玩!”小姑娘骄傲地抬起下巴,“碧桃要是乖一点的话,盈盈也带你去哦!”   碧桃囧了一下,好心提醒她:“……大小姐,你要下山怕是不容易啊。”   小姑娘瞪她一眼,兀自开心:“东方叔叔答应了的。”   东方堂主答应了还是不容易啊!这件事得教主答应了才可以!可是教主怎么可能会答应啊……可怜的姑娘。   ☆、第二十三章   盈盈洗漱完毕之后便跑去找东方叔叔,却被玉娘告知,东方叔叔一早便奉命下黑木崖前往太行山一带执行任务,归期不定。盈盈的沮丧之情可想而知,虽然知道东方叔叔也实属无奈,可是心里到底有些小小的怨恼。明明已经答应她以后要是离开一定会告诉她一声的,这回却还是不声不响就走掉了。东方叔叔什么的,也最讨厌了!比碧桃还要讨厌!   小姑娘没有想到,她再次见到这个讨厌的东方叔叔,却已是另一番光景。   东方白一行人行踪被泄露,遭到潞东七虎偷袭围攻,受了重伤的消息传来时,盈盈正在桃林里练剑,力道一时没有控制好,剑锋当即便划伤了手腕,鲜血立时便涌了出来。碧桃以为小姑娘会哭,连她自己都这么以为,可事实上,她心里又乱又慌,却硬是没有掉出一滴眼泪来。整整三天,她都乖乖的,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只是叫碧桃随时打听东方白的消息。碧桃心里松了口气,小姑娘的喜欢果真不如大人的深厚,唯独碧心担忧不已。   三日后,受伤的东方白被童百熊送回了黑木崖,众人才知道他原来只是伤了手臂,兼之中了毒,精神不济,并无大碍。小姑娘才终于松下一口气,窝在碧心怀里哭了一场,之后跑去看东方白,守在他床前,寸步不肯离开。   东方白醒来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趴在他床边睡得正香的小姑娘。许久未见,小姑娘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眼圈有些红,似乎是哭过了。   真是个傻姑娘。   他淡淡地想着,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将小姑娘轻轻地抱上床来,动作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手臂上的伤口因为这过大的动作而重新崩裂,殷红的血液渗透出来,有种撕裂的疼痛,他微微皱了皱眉,不动声色。   小姑娘大概真是累了,即便被挪动了位置也没有清醒过来,反倒是就着他的手臂,柔软的脸颊微微蹭了蹭,像只慵懒的小猫儿似的,又沉沉睡去,那娇俏的模样直教人看得心底发软。   玉娘推门而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东方白靠坐在床前,纤长的手掌轻柔地抚摸着小姑娘柔软的发丝,小姑娘枕着她的腿,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睡得正酣。   她因自家公子醒过来而产生的喜悦在看到他手臂上渗出来的鲜血而消散殆尽,“公子……”   话方才脱口,那人略有些凌厉的眼神便瞟了过来,他神情淡淡地看着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轻声。   玉娘只觉得一口气压在心里,勉强压低了声音,轻声说道:“公子,该喝药了。”   “放着吧……你出去,我自己来。”   玉娘不肯,还想坚持:“公子,你伤未好……”   “出去。”他神情不变,声音很低,似乎是怕吵醒了那个小姑娘。   玉娘美丽的眼睛黯了一下,最终还是低声应道:“是,公子可别忘记趁热喝了。”   将门重新阖上之前,她的目光再次流连到那人身上,而那人,至始至终没再抬起头来。   ☆、第二十四章   盈盈是在东方白的怀里醒来的,一睁开眼,便看到了东方白那一双如星辰湖光一般璀璨潋滟的眼睛,他的眼睛极好看,黑亮黑亮的,好似天地间所有的光彩都汇聚到那双眸子里去了,若是他用那温柔的眼光看别人,估计天下的人心都能教他收了去。()盈盈懵懂得眨了一下雾煞煞的眼,眨去了初醒时的昏沉,而后,昏沉立时散去,表情一瞬变得十分惊喜,“东方叔叔,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嗯,”他摸摸她的头发,笑道:“盈盈亲自照顾,叔叔自然得早点好起来。”   盈盈看着他,认真地说道:“盈盈会好好照顾东方叔叔的,所以,东方叔叔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嗯,会的。”   小姑娘柔软的小手虚虚抚在东方受伤的手臂上,想摸摸看,又不敢,涩涩地问道:“东方叔叔,你疼么?”   “不疼。”   “东方叔叔骗人,明明流了那么多血,一定很疼的。”   东方白只是温柔地笑着,没有再说话。   小姑娘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东方叔叔那日许给盈盈三个愿望,还记得么?”   “怎么会忘。”   小姑娘慢慢说道:“东方叔叔答应盈盈的第一件事暂时没有做到,还欠着盈盈呢。”那一日她提出这个愿望,东方白并没有立即答应下来,盈盈的身份摆在那里,未征得任我行的同意便私自下山可不是什么玩笑事,非妥善安排不可行事,他不能轻率答应,只说日后有机会才带她下山去看看。而如今,小姑娘旧事重提……东方白沉吟。   “东方叔叔,你以后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好么?”她突然这样说。   东方白先是一愣,而后失笑。事出突然,意外并非人为可以控制,他又拿什么保证?果真还是个孩子。可看着那双认真坚持的眼睛,他又说不出反驳的话,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摸摸小姑娘的发顶,以示安慰。心中一动,“这莫不是你的第二个心愿?”   盈盈认真地点头,执着而认真:“言出必行,东方叔叔不能失信于人,你答应盈盈么?”   “嗯。”他终是抵不过小姑娘的执着,浅浅地应了一声,“真是个傻姑娘……”   她才不是傻姑娘呢!“不能骗人。”   “嗯,叔叔不骗你。”   小姑娘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保证,反手抓住东方白的手,用自己柔软的脸颊轻轻蹭了蹭,动作很是亲昵,东方白略有些愕然,小姑娘已经扑进了他的怀里,贴心地避开了他受伤的那侧,她将脸埋在他的怀里,欣喜在脸上褪去,软糯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东方叔叔,盈盈好害怕……”   有多少叔叔伯伯就这样满身是血地被送了回来,然后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哪怕这是在所难免,她也不希望她的东方叔叔也是其中的一个。   东方白没有说话,纵容小姑娘在他怀里宣泄她的惶恐不安,手轻抚着她的后背,似要拂去她的战栗不安。他面上表情不变,依旧如往常一般云淡风轻,只是那眼底的神色,却是柔软得动人。   肩头渐渐被温热浸湿,他抚着她后背的手就那样顿了一顿,小姑娘虽然娇气,但骨子里很是坚强,他与她相处甚久,练武再苦再累时也未见她流过眼泪……如今这般,他又是何德何能?   良久,盈盈终于平静了下来,却怎么都不肯抬起头来,低着脑袋说:“东方叔叔,盈盈要回去了,你要好好休息……”便像只害羞的小兔子一般打算拔腿就跑。   东方白一哂,一把拽住她的手不让她跑开,肩头的温热湿痕清晰犹存,小姑娘分明哭过,怎么可能瞒得住?   “叔叔这般思念盈盈,盈盈这便要走了么?”   小姑娘踟蹰了一下。   东方白从腰间掏出一串漂亮的琉璃链子,递给小姑娘,“恰巧看到了,觉得盈盈戴上一定好看,便买来了。”   盈盈小姑娘新奇,一时便忘记了方才的窘境,抬起头来,眼眶果真是越发地红了,脸上泪痕未干,有一颗晶莹的泪珠挂在长而卷的睫毛上,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可爱得紧。她自己还不知晓,接过那链子翻来覆去地看,发觉这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琉璃珠子里头竟然还可是雕刻了朵小小的粉色桃花,比三月枝头的真桃花还要艳上三分,着实是有趣。她小嘴微张,指着十分惊奇:“东方叔叔,你看,好漂亮啊!”   “喜欢便戴着吧。”   “嗯。”   ☆、第二十五章   这链子与平常的手链不同,是带扣的,细微末节之处设计得很是精巧。()盈盈以前从未见过,摸索了一会才找到了门道,可到底手法生疏,却还是戴了半天没戴上,一张小嘴不自觉地嘟了起来,很是委屈的模样。恼意上头,大小姐性子便瞒不住了,她将那链子往床上锦被处一甩,不高兴地别过脸嗔道:“它不喜欢盈盈……那盈盈也不喜欢它了!”当真是连任性都让人讨厌不起来。   东方白伸手捞起那链子,随手便作势要往窗外扔去,盈盈看得心头一跳,连忙扑过去拦住,抢过那链子宝贝似地放在手心里细细查看,确定没有弄坏的地方这才松了一口气,看向东方白的眼神里带了点小小的不满:“东方叔叔你干什么呀?怎么说扔就扔了?”   东方白看得好笑,便逗她:“不是说不喜欢么?叔叔帮你将它扔了,眼不见为净,不更好?”朝她伸出手,手心摊开,“拿来。”   盈盈猛地一噎,下意识地便将拽着链子的手握成拳头,藏在身后,死死摇头。   “拿来。”   “……不要。”盈盈缩成一团,不肯就范,弱弱说道:“东方叔叔,盈盈开玩笑的……盈盈其实很喜欢。”   东方白轻笑,面上却依旧严肃,强硬地拉过盈盈的手,盈盈扭了两下,也不敢反抗,到底惦念着东方叔叔还受着伤,认命地眼看着链子被抢了回去,眼眶都红了……谁知道东方叔叔怎么会突然这么较真啊。其实她真的很喜欢啊……好后悔嘤嘤嘤。   东方白拉过她的手,盈盈还下意识缩了一下。   “别动。”   “唔。”   小小的手被握在纤长的手中,盈盈的手肤色更白些,白皙得好像是一团软雪,两只大小不一却同样好看的手交叠在一起,分外和谐。   盈盈的手极漂亮,因着从小弹琴,较之一般女子,她手掌的骨骼纤细又分明,指骨修长,粉嫩的指甲被修剪得圆润可爱,整只手又软又白又小,新剥出的嫩蒜一般白,干净得没有一点瑕疵,放在他的手心里,对比着足足小了一圈,更显精巧,东方白心里一动,手指灵巧地拨动那活扣,轻而易举地为将那链子戴在盈盈细白的手腕上。小姑娘高兴得眉眼弯弯,举着手腕又是看了好一会,突然凑过来便亲了东方一口,声音软软糯糯:“东方叔叔真好!”   软软的嘴唇带着温热的湿度,东方白一愣,手指下意识地抚着被亲的脸颊,神色讳莫如深,半晌似是不在意般沉声问道:“谁教你这么做的?”   “嗯?”小姑娘的注意力明显不在此处,“什么?”   “盈盈告诉叔叔,谁教你亲别人的?”   “不对么?”小姑娘歪着脑袋疑惑不解,到底不会在东方叔叔面前撒谎,老实交代了:“前段日子我瞧见一个侍卫送一个姑娘珠花的时候,那姑娘也是这样做的……”看东方白脸色不愉,她到底有几分惴惴,不安地拨弄着手指,“东方叔叔,盈盈不可以这样么?”   看她那副懵懂的样子,他又怎忍苛责?东方白沉吟,“盈盈,这只能对自己喜欢的人做。”   “东方叔叔就是盈盈喜欢的人呢。”小姑娘松了一口气,一脸理所当然。   东方白一顿,打量着小姑娘认真地毫无作伪的神色,不动声色地问道:“哦,是么?那盈盈可还喜欢谁?”问完了才觉得自己十分可笑,他竟然会去计较这种事情。   小姑娘果真十分老实,认认真真地回答:“盈盈还喜欢爹爹,童伯伯,平叔叔,老师,向叔叔,碧心姐姐,碧桃……”   东方白:“……”   小姑娘还要继续数下去,东方白打断她,看着她的眼睛,淡淡说道:“盈盈,今日你所为,绝不可以对其他人做。”   小姑娘敏感地察觉到了东方叔叔的不悦,若不是相处久了,她还真看不出来他在不高兴。虽然只是细微的神色变化,他的表情还是那样的淡然无波,可她就是知道,东方叔叔现在在不高兴。   好奇心压过了那点担忧,盈盈追问:“为什么?东方叔叔不是说可以对喜欢的人这样么?”   “确实如此……”东方白轻笑,摸了摸她的脸颊,眼神幽深却不自觉:“可是这只能是对一个人。盈盈既然亲了叔叔,就不能亲别人,知道么?”   东方叔叔说的都是对的。   就算是错了,她也要附和说这是对的。   碧桃说了,男人的自尊心是不容许被践踏的。   “嗯,盈盈知道了。”   之后一段日子,东方白便一直卧在自己房中养伤,教主任我行抽空来看过几次,童百熊以及几个相熟的兄弟也来探望过,盈盈却是来得最为频繁的,若非任我行有严令,看小姑娘那副样子,怕是恨不得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盈盈虽然有心照看东方叔叔,奈何无力,白日里还要跟夫子学东西,终于得空了也是傍晚时分到就寝的那段时间,也不过是一个时辰左右罢了。为了能多跟东方叔叔相处,她干脆下完课便直接跑到东方叔叔那里,跟东方叔叔共进晚餐,之后便同他说说近段日子里看到的有趣事,或是叫东方讲故事给她听,待到丫鬟来催了才肯依依不舍地回去。   小姑娘在东方白受伤之后似乎格外地黏他,那副小心翼翼生怕他一碰就碎了的模样直教东方白看了又好气又好笑,有多少年别人不敢用这样的眼光看他了呢?   玉娘进来伺候,盈盈已经被碧心带走好一会儿,房间里点一盏孤灯,半明半灭,东方白靠在床头闭着眼睛,睫毛微垂,脸上投下一大片阴影,看不清表情,只是那气氛竟有些冷清。玉娘取过干净的帕子放进铜盆之中,浸了温水复又拧干,挨到床边,柔声道:“公子,擦把脸吧。”   东方白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神态竟有一丝疲惫,他接过那温热的帕子,覆在脸上。   玉娘有些心疼,面上依旧带着温婉的笑意:“公子你大伤未愈,该好生休养才是。大小姐年幼不懂事,公子怎么……怎么也这般不顾惜自己的身子,玉娘看了可心疼。”   东方白眼里带着暖意,“盈盈知道分寸。”   她若是知道分寸,便不会明知你伤还未好还要这般缠着你了!   玉娘装作不经意地感叹:“真没想到任大小姐竟然这般黏人,也亏得公子好脾气。”   东方白嘴角微勾,低笑:“我倒觉得她这样蛮可爱的。”   玉娘脸色更是难看,笑意却半点不减,玩笑着说道:“公子待大小姐可真好,处处维护,连说半句都不成,玉娘都要吃味了呢。”   东方白淡淡眄了她一眼,音色清浅,面色如常,轻描淡写道:“我待你不好?”   玉娘一怔,神思有些微微地恍惚了,轻声开口:“是好……怎么会不好呢?公子待奴婢,甚好。”却终究不是她想要的好。   ☆、第二十六章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又是三年匆匆而过,盈盈如今已长成了十二岁的娉婷少女。   不过这些年她过得并非完全称心如意的,就在去年,爹爹任我行突然宣布要闭关修炼神功,外人不得打扰,他提拔东方白为副教主,一切教务,全权交给东方白来主管,曲洋和向问天来协助。   这下好了,原本盈盈最亲近的几个叔叔一下子都变得忙了起来。   而爹爹,原本他陪她的时间就少,如今一来,那就更少了,几乎就是没有。明明在同一个黑木崖里,相隔也不过这点距离,盈盈却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未曾见到爹爹。而东方叔叔自执掌教务以来,一下子便繁忙了许多,再也不可能像以前当副堂主是那般闲着陪她到处玩耍。原本向叔叔也会在教务之余时时来看看她,可是她发现,最近连向叔叔也出现得越发少,尤其是自今年开春以来,她都再未见过他。   让盈盈唯一欣慰的是,曲洋老师还在教中,偶尔能陪着她练琴。   盈盈如今的琴艺已经十分精湛,连曲洋都十分感叹,说以她如今的程度,若是在假以时日,有朝一日总能超过他。盈盈心底高兴,但也知道老师只是说好听话安慰她,她清楚地晓得自己的琴艺根本无法同老师相提并论,空有技艺,却达不到那境界,琴声空洞,没有灵魂。她对老师描述的快意江湖有些向往,却更明白自己这般个性,远远做不到老师这般洒脱,也只有空羡慕的份。   没办法,她就是贪心,在乎的人就是那么多。   又是一个桃花盛开的时节,风中都飘着幽幽花香。   少女一袭白色的织锦衣裙,裙摆上绣着大片大片怒放的蝶恋花,她被包围在桃花林里,放眼望不尽的一片灼灼粉色,人面却比花娇艳。少女身姿纤细优美,舞动之间裙摆绽开,翩若惊鸿,矫若游龙,长鞭所到之处,桃花如雨一般落下,迷乱了那张秀丽的面庞。   掌声响起,低沉动听的声音紧随而来:“精彩。”   少女面上一怔忪,原本凛冽的气势瞬间荡然无存,收起长鞭三步并作两步蹦蹦跳跳地扑进对方的怀中,搂住对方细长的腰身,撒娇地蹭了蹭,“东方叔叔,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盈盈好想你!”   那人纵容地抱住她,眼里满是宠溺:“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   “不管!”少女娇声道:“东方叔叔去了那么久,可给盈盈带什么礼物了么?”   他轻点她的鼻尖:“没良心的小丫头,原来在乎的竟是这个,叔叔可要伤心了。”   少女立即讨好地蹭他:“当然不是,盈盈最在乎的自然是东方叔叔!”   “好了好了,”终是挡不住,他变戏法似地掏出一只精致的手镯,扣在了她雪白的手腕上,盈盈当即摆弄起来,越看越是稀奇:“这什么手镯?长得好生奇怪,我都没见过这式样?”   自从小姑娘开始对鞭法产生兴趣以来,他便开始四处寻找上好的玄铁银丝,直到一年前,终于在雪域找到了最适合的材料,又请来兵器巧匠闫不破精心设计,经过千磨万琢,才打造了这精纯至极的手镯。银丝虽细,却能承重万斤,非至刚至纯的内力无法振断。   而这中间的曲折过程,他自是不欲与小姑娘说。   “你对准那棵桃树,将内劲传到右手,灌注到镯子里,试试看。”   盈盈虽然不解,但还是乖乖照试,结果那镯子里竟然射出了一根银色长线,直直向那棵桃树飞去,盈盈没料想到这一出,手抖了一抖,内劲中断,那银线便又迅速收了回来。   盈盈眼里满是好奇,细细打量了一下,又兴致勃勃地做了准备再试了一次,结果那威力竟然十分惊人,银线直直穿透了那棵桃树的主干,射了个对穿,盈盈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大吃一惊,“呀”地低叫了一声,求助的眼光看向东方白。东方白无奈地摇了摇头,两指灌注内力,虚虚搭在那银线上,轻轻一扯,银线再次被收回来,迅疾地缩入手镯之中。盈盈这才注意到那银线顶端竟缀着一朵雕刻得精巧的莲花,射出去的时候莲花抱成团,顶头削尖,更容易刺入物体之中,而收回来时那银线没入镯中,莲花则留在镯外,也不只是安了什么机关,又重新绽放开来。   “可喜欢?”   ☆、第二十七章   “可喜欢?”   “喜欢是喜欢,”女孩子天性抗拒不了漂亮的东西,盈盈十分雀跃,一脸欣喜地看向他,“可是,东方叔叔,你怎么会想着给我弄这样一个镯子来?”   他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动作极为自然,如同做了千百遍,“你不是嫌弃背着剑太重,这些年都在学习鞭法么?这武器轻巧,也免了你携带武器不便的苦楚,又能出其不意,增加胜算。”顿了一顿,声音清淡:“何况,女孩子舞刀弄枪终是不雅。”   话虽如此……   盈盈鼻子皱了皱,对于东方叔叔与她的亲昵丝毫没有不适感,傲娇地挺起小胸膛,道:“我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若真与人对峙,只管想尽方法杀了便好,哪里还会在乎雅还是俗?”   话虽是说得漂亮,可她哪里是什么不拘小节的江湖儿女?东方白却也不道破,他负手而立:“想要打败对手,可不仅仅只是提刀上去蛮干这一众方式,能用更省力的办法,又何必将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盈盈不这么认为?”   沉思两秒:“……东方叔叔说的是。”又忍不住露出一个失落的表情,“说这么多也没用,我根本没办法下山,便是舞刀弄枪也没人会知道。”话里已经些委屈的味道。   他摸摸她柔软的发丝:“不高兴了?”   盈盈大而黑的眼睛眨了眨,没有正面回答:“东方叔叔这回下山,可见到了什么好玩的?”   他露出一个微微无奈的表情,眼神却是宠溺:“叔叔是去办事的。”   没听到想听的,盈盈失望地扁起嘴。   他好笑地轻捏了一把她的脸,少女脸上的婴儿肥还未退去,脸颊分外柔嫩。“山下鱼龙混杂,可不如黑木崖上安全,你便那么想要去看看?当真不怕被人欺负了去?”   盈盈一听,很是不满,高抬起下巴,一字一顿傲然说道:“东方叔叔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盈盈好歹是有武功的人,是别人想要欺负就能欺负去的么?”   这骄傲的小模样着实是叫人想要捏她一把,他便逗她:“人心险恶,并非武功高就能成事,武力不能解决一切。”   少女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当即递给他一个埋怨的表情,理直气壮地讲起道理:“武力是不能解决一切,可是,武力能解决掉大多数人啊。”又嘟囔一句:“盈盈又不是笨蛋,还能傻傻让人算计了去?”   东方白不置可否,只笑道:“你几时这般尚武了?这些打打杀杀之事可不适合你这样的小姑娘。”   被这样否认,盈盈有些急了:“怎么就不适合呢?我是任我行的女儿,怎么会不适合呢?那东方叔叔你说,盈盈适合什么?”   东方白眼神微微一闪,在少女好奇又紧张的目光下,慢慢说道:“盈盈自然是适合……被捧在手心里,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一生无惊无险,平安和顺。”   “东方叔叔瞧不起盈盈!”联系前边所说的,再加上东方白几乎样样都会答应她,却从来不肯带她下山,少女自是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他就是不相信她的实力——她虽没什么特别大的能耐,也并不指望可以像爹爹或者东方叔叔一样厉害,可到底也是学过武功的,且从不曾偷懒……好吧,是几乎不曾偷懒。即便并不算厉害,好歹也能对付几个人,哪里需要被人捧着护着,像个废物一般。   ☆、第二十八章   盈盈一撇嘴,抬高下巴牢牢地盯着他,一脸傲娇:“东方叔叔,其实你就是不相信盈盈也能做到像爹爹一样厉害!”   东方白看着少女委屈又倔强的神情,微微有些怅然:“一生顺遂不好么?世道险恶,那种平淡幸福,多少人想求也求不得。”   少女如被踩了痛脚,果断炸毛:“东方叔叔你断章取义,盈盈明明不是那么想的!我做了那么多的努力,只是想要拥有能够自保的能力。我是任我行的女儿,所以我决不能给爹爹拖后腿。可这并不代表我不喜欢安逸平淡的生活啊。”她不满地瞪他一眼,“东方叔叔曲解盈盈的意思!”   说完也觉得自己太过激动了些,竟然对东方叔叔用吼的,着实不应当。她私心里还是怕他恼了她,可也不愿意就这样承认自己是错的,左右为难,有些懊恼的咬住下唇。半天没见动静,她悄悄抬起眼皮觑了他一眼,没见着他有生气发火的趋向,神情却似有些恍惚,眼底幽深不明,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当下什么犹豫都没有了,拽住他的衣袖,低低说道:“盈盈只是想告诉东方叔叔,盈盈没有那么不堪!盈盈能够保护自己!东方叔叔你……你不能小瞧了我!”明明是想解释的,可说着说着,声音底下却还是挥之不去的抑郁与委屈。“盈盈已经长大了。”   东方白总是那样的温柔:“叔叔没有小瞧你,盈盈。”   少女大大的眼睛亮了一亮:“当真?”   “叔叔怎会小瞧了你?”他的安慰总是那样温柔而坚定,让人不知不觉便信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但凡有一点可能,他都不希望她长大。   永远做那个不解世事的小姑娘,永远不必理会江湖上的是是非非,便永远不必参与那些盘根错节的恩怨之中,不会知晓仇恨,更不会知道痛苦。   他希望将这个小姑娘捧在手心里好好护着,不让她沾惹半点尘埃……   可他也知道,他不能。   “这个月教务已经处理得差不多,过几日应当能腾得出时间来。”   “……哎?”   他笑着揉了揉她额前的鬓发,“不是想要下山去看看么?过几日叔叔便陪你去一尝夙愿,可开心?”   少女足足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感觉像是被一只馅饼给砸中了,晕晕乎乎反应不过来,良久才不可置信地反问道:“可是当真?”   东方白低低笑道:“叔叔还能骗你不成?”少女恍惚了两秒,恍然露出一个捡到宝的表情来。东方白眼底不自觉便带了两分宠溺的味道:“三年前你生辰那日叔叔曾许了你三个愿,你可还记得?”   “当然没有忘!”少女亮晶晶的眼眸一黯,委屈地瘪嘴,“盈盈还以为东方叔叔忘记了呢。”   东方白眼神微微一闪,很想问她,‘你可是怨了我了?’说出口的却是:“叔叔从不失信于人。”   “我知道!”少女欢声呼喊着扑进他的怀中,“东方叔叔最好了!”   他顺势搂住她的后背,眼睑微垂,低沉的声音幽幽响起,沉浸在巨大惊喜之中的少女并没有听到。   “你想要去山下,那便去吧……总归,有我护着,无人伤得了你。”   ☆、第二十九章   虽说当年盈盈向东方叔叔讨了三个心愿,却也并没有完全当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理。()也正因为如此,自第一个愿望许出之后时隔三年都未成真,他不说,她便也没有正式提起。一来是怕东方叔叔为难;二来,她也不愿被拒绝之后独自难堪伤心……少女的脸皮总是要薄一些。   可到底心里不是一点期待都没有的。   她此时正好是最爱幻想的年纪,却因着身份缘故不能向普通江湖儿女一样随意外出,都这般大了还是一只笼中鸟,着实有些不甘。可再不甘也得认,她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娇小姐,自然明白自家爹爹拘着她是为了她好,外面的世界很热闹她是知道的,可她也知道,那热闹之外还有危险。如东方叔叔这般厉害的人物都会受伤,她自认还比不过东方叔叔……   没想到,在她自己都快放弃的时候,东方叔叔却突然答应要带她下山了。这种惊喜的心情便是再过几年,也一样不会减少。   待盈盈将这事告诉碧心碧桃的时候,碧心倒是没有什么惊喜的反应,只叮嘱她外头人心险恶,一定要跟紧副教主,万不能落单。盈盈知道碧心姐姐是为了她好,也不恼,只拽着她的袖子撒娇打诨,差点指天立誓自己一定会跟紧东方叔叔,绝不胡闹,也就过去了。至于碧桃,她是知道这件事始末的人,倒是有些惊讶:“副教主可真是言出必行啊!时隔三年,连奴婢都忘记了,副教主竟然还记得!”她眨眨眼,带了点调侃之意:“何况当初小姐你还那么小,奴婢还以为那个承诺只是用来哄小孩的!”   盈盈最见不得别人说她是小孩,以前是,现在亦如是,当即瞪她一眼,“东方叔叔才不会像你说的一样!”   “是、是、是!是奴婢的错!奴婢不似小姐对副教主全心信任,半点不怀疑不抱怨,奴婢小肚鸡肠以己度人,竟然误会了如此言出必行一诺千金的副教主,实在是奴婢有眼无珠!”   这分明实在明晃晃地影射她!   盈盈气得都不想理她了,还是碧心出言制止,“碧桃,别总是逗小姐。”   “碧心姐,我冤枉啊。”   “你这丫头,越来越油嘴滑舌。”   一番笑闹,碧桃终于想起方才可是得罪狠了自家小气的小姐,忙吐了吐舌,收起了笑脸,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去顺毛,“小姐也别不高兴了,奴婢嘴巴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小姐习惯就好。”   盈盈瞪得更加凶狠……这哪里算是安慰?“你嘲笑我,还嘲笑东方叔叔!我去告诉东方叔叔,让他来惩治你这个坏丫头!”   一听就知道自家小姐不是当真的,碧桃心里丝毫不惧,面上却还装作怕怕的样子,服了个软,主动给了个台阶:“小姐别这样啊!是奴婢的错,奴婢知错了还不行么?”   盈盈哼哼两声,不理她。   “小姐大人大量,就别跟奴婢一般见识了。奴婢呢,只是说着玩玩而已,压根没有嘲笑小姐的意思,更没有讽刺副教主的意思。小姐也不想想,奴婢一生胆小如鼠,惜命得很,要不是小姐仁厚不会跟奴婢一般见识,哪里敢开这样的玩笑呢。要奴婢说啊,副教主如今既然答应要带你下山去玩,你就卯足了劲好好玩一遭,把这几年的份全部玩回来。这事副教主虽然拖了你三年,却也不是他的本意,你心里怨念了那么久,如今也就算了。毕竟副教主当年再厉害也只是一个副堂主,就算有心要带你下山,也没那个权力。如今可不同了,副教主现在那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份早已不比从前,教主又在闭关,不会出言阻拦。听说副教主现在忙于处理教务,可忙了,却还是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陪你下山,冲着这份心意啊,也足够了。”   盈盈心中被碧桃说得颇为感动,面上却红了,张嘴反驳道:“你瞎说!谁怨念了!我才没有怨过东方叔叔呢!哼……”话尾尽是心虚。好吧……说一点都没有怨念过那根本就是骗人的。   碧桃不再辩解,捂嘴偷笑,碧心无可奈何地敲了她一记,对盈盈说道:“小姐以前便想着去外面看看,如今总算可以得偿所愿。有副教主护着,也不必担心出事,此去可得尽兴才是。”又看向碧桃,“碧桃,你待会同我一道去收拾些行李给小姐带着,外面毕竟不如教中,我怕小姐会不习惯。”   碧桃哀嚎……干活什么的,最讨厌了。   ☆、第三十章   翌日一早,天还蒙蒙亮,盈盈便带着碧桃碧心收拾出来的大包行李乘上马车随着东方叔叔去了山下。马车很大,三面有座,座上铺了厚厚的锦垫,一点也不晃,中间甚至还安置了一张矮几,上置糕点茶水。盈盈一开始还有些新奇,总掀开帘子看向窗外,可惜看来看去也是相同的山间风景,并未瞧见什么城镇,她难免失望。   东方白斜倚在正对马车门的矮榻之上,优雅地呷着一杯茶水,瞧见盈盈那副模样,心思全部写在脸上,叹道:“此处还是黑木崖的势力范围,哪有这么快见到城镇?”   “那还要多久才能进城?”   “约莫两个时辰,莫急。”他低低笑道,“好玩的好吃的都少不了你的份。”   这话说得奇怪,怎么搞得她好像不务正业只知玩乐一般?盈盈表示很不高兴,可也不得不说,东方叔叔的话永远有让人信服的魅力,她便也乖乖安分了下来,不一会便觉得昏昏欲睡。昨日个夜里她着实太过兴奋,根本无法入睡,辗转反侧直至天亮之时才睡了那么一会儿,实在有些精神不济。一开始还能撑着,如今这兴奋头一过,困倦便如潮水一般席卷了她。   瞧她上下眼皮不断打架,脑袋一点一点,身子也开始歪歪斜斜,东方白低叹一声,将盈盈轻轻抱进自己怀中。这样的动静让盈盈稍稍清醒了一些,刚想挣扎,低沉清悦的声音便在头顶响起:“睡吧……到了叔叔自会叫你。”   于是便觉得十分安心,在熟悉的幽香之中渐渐沉入了深眠之中。   醒来时天已大亮,即便隔着厚厚的帘子也看得出外面的天色十分明媚。   “醒了。”   “东方叔叔,进城了是么?”车外沸反盈天,她可从未听见过这般嘈杂的声音。盈盈挣扎着从那温暖的怀中爬起来,扑到车窗边,掀开帘子,伴随着明亮的天色一同映入她眼帘的便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空落的怀抱再一次被填满,东方白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少女的脸色,“不喜欢?”   盈盈摇摇头,认真地回答:“好多人……东方叔叔,我可从未见过这样多的人。”   “教中节庆之时也一样热闹。”   “那不一样!”少女有些急了,努力地形容出自己的想法,“他们每个人都大不相同……都是不一样的人。”   东方白轻笑:“盈盈可是怕了?”   “怎么可能呢。”盈盈豁然直起上身,神态如同炸了毛的小猫:“我才不害怕,我只是……只是有些不习惯罢了。马上就没问题了!”   他露出一抹恍惚的笑意:“……是么?盈盈长大了。”不需要叔叔了呢……   盈盈傲娇地一抬下巴:“那当然!”   想象却总是与现实大相径庭。   下了马车之后,盈盈便有些后悔了。她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全部汇聚过来看着他们,这让她有些不适应。她也不是怕被人看,在黑木崖她就是万众瞩目的存在,被看的次数还少么?可是被这般赤裸裸地打量……还真是头一回。   盈盈有些不安地靠近东方白的身边,拉拉他的衣袖,在他俯身过来之际凑在他耳畔小小声地问道:“东方叔叔,他们为什么这样看我们?是我们穿得很奇怪么?”她自然也发现了,相比于这些人身上平凡普通的穿着,她穿的确实有那么一些格格不入——哪怕碧心姐姐今日给她穿的是衣柜里最普通的一件粉色裙衫,做的也不过是最平常的打扮。   东方白兀自看了她一会儿,眼里有藏不住的笑意,面不改色慢慢说道:“不,是因为盈盈长得太好看了。”   盈盈有些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是这样么?”会不会太夸张了?   “自然。”   爹爹说过,因为她好看又可爱,所以教中的叔叔伯伯才特别喜欢摸她的脑袋,一般人那是不摸的……可她明明看到小时候最爱摸她脑袋长老伯伯还经常摸他家养的沙皮狗的脑袋;碧桃说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既然生得美,就要做好被人看被人爱的觉悟;碧心姐姐说,别听碧桃胡说……   如果按照东方叔叔说的的话,那就……   “我知道了。”   其实只要给她一个理由,她就能安心了。尤其是这个理由还是她愿意全心信赖的人给她的。   ☆、第三十一章   适应只是一个过程。在盈盈发现这些人只是喜欢看看他们,并没有要做别的打算之后,她便也慢慢放松了下来。街上人来人往,看似拥挤,可是有东方叔叔在旁边,也没人会挤到她,似乎众人与她是隔绝开来的一般。而盈盈也在这过程中发现了一些好玩的东西……街边叫卖的摊贩、店铺。   盈盈满眼好奇地拿起街边摊子上的一个香囊,香囊这东西她是见过不少的,碧心姐姐最是手巧,以前时常会绣一些给她戴着玩。可惜一来她要练武,戴不住这香囊,时常弄丢;二来,她住的别院长年一股桃香萦绕,时常出入身上都会香喷喷的,根本不需要香囊再来锦上添花。   按理说,盈盈是不会对这种常见的东西好奇的,可她偏就好奇了。只因这香囊长得与她平日所见之物略有不同。只见这香囊最上处是绿荷托红莲,下连色彩斑斓、摇头摆尾的鲤鱼,鲤鱼的身体边缘衬有水纹,水纹之下是五色串珠缨络,十分好看精巧。她爱不释手地摸摸看看,眼里喜爱之意愈发浓厚。   “姑娘可是喜欢这鱼莲香囊?”   盈盈抬头看去,这才注意到摊主竟然是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姑娘,相貌柔和清秀,毫无侵略性,让人看着好感顿生。“嗯,这香囊好漂亮,我以前从未见过的,是你做的么?”   被人如此直率地夸奖,那姑娘脸上微微一红,“只是出来做点营生养家罢了,姑娘若是有心,定能做得更好。”话是对着盈盈说的,眼角却忍不住偷偷瞥向了一直等待着的东方白。她可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男子……就好似天上的仙人一般俊雅无双,让人忍不住想要看一眼,再看一眼。   盈盈很有自知之明,摇摇头喟叹道:“唔,我手可没那么巧。”自她第一次尝试做针线活扎破手指被爹爹瞧见之后,便再也没有碰过这玩意……想来除非奇迹发生,她是断然不可能突然做出漂亮的针线活来了。眼前突然一亮,她终于在这摊子里翻找出了一个差不多的鱼莲香囊来,将两个香囊放在一处,大小样式,甚至连花色都十分接近。盈盈高兴地将两个香囊捧在胸前,扑鼻一阵清幽香味,她“咦”了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双亮晶晶的眼神看向那摊主姑娘,“挺好闻的,这里头放的是什么香料呢?”   摊主姑娘被盯得有些窘迫,不自然地扒拉了一把垂在胸前的长发,“不是香料,是夜合欢的花瓣。”   “嗯?”盈盈显然不曾听过这样的花名,下意识看向东方白。“东方叔叔?”   东方白摸摸她的发顶,微笑道:“下次叔叔带你去瞧一瞧。”   “嗯,好啊。”她欢欢喜喜地应了,将那两个香囊送到东方白的面前,“东方叔叔,好看么?你喜不喜欢?”   东方白但笑不语,眼里露出几分宠溺之色。虽然没有表态,盈盈也知道东方叔叔心情还是不错的,便当他是欢喜的。她将其中一个香囊塞到东方白手中,俏皮地眨眨眼睛:“东方叔叔喜欢的话,盈盈送你可好?”   东方白微微一怔,眼里意味不明,纤长手指握住那鱼莲香囊,“盈盈要送给叔叔?”   “是啊。正好有两个呢,东方叔叔一个,盈盈也一个。”盈盈没有注意到他表情有些不太对,一边从袖口掏出早上离开之际碧心姐姐塞给她的钱袋,一边答复道:“这些年来东方叔叔送了我好些东西呢,可是我好像没送给东方叔叔什么好东西……”说到这里还是免不了羞愧一番,不管是以往还是现在,她都太没诚意了。用别人做的东西送给东方叔叔……好吧,她都有些不敢去看他的表情了。   她吐了吐舌,很是不好意思:“礼轻情意重,东方叔叔可不能嫌弃盈盈的礼物小哦。”   他微垂眼睑,纤长白皙的手指抚过那五色斑斓的串珠璎珞,嘴角微挑,意味不明:“盈盈可是当真?”   这还分什么真真假假不成?“自然是当真啊。”她干脆利落扭过头去,将那钱袋打开递到那摊主姑娘面前,斩钉截铁削金断玉道:“我就要这两个香囊了,需要多少钱,你自己看着取吧。”虽然在碧桃的填鸭式科普下盈盈也知道外头不比家中,要吃什么用什么都得用到银子,可也只是知道而已,不能指望她清楚这些个物价,只能奉上银子随人家取。至于会不会吃亏,只能看对方的业界良心了。   ☆、第三十二章   那摊主姑娘惊愕不已,一双美目从盈盈身上越过去,在东方白身上不断流连,这两人不是叔侄关系么?那为何这小姑娘竟然光天化日之下送他鱼莲香囊?她难道不知这香囊是……男女定情之物么?如此示爱,也忒大胆了些。   可她到底不会跟钱过不去,手足无措地看着那袋子分量不轻的银子,讷讷说道:“不用……不用这么多的。”   “是么?可是我只有这些了啊。”想了想,盈盈便从中取出一小锭银子塞到那摊主姑娘手里,“那就这样好了。”   那银锭子估摸也只有二两左右,对盈盈来说不算什么,可是买这两个香囊却是绰绰有余了,摊主姑娘的脸瞬间就红了,结结巴巴道:“我、我没有那么多零钱找给你……”   “那就不用找了。”   摊主姑娘声若蚊喃:“那……怎么可以?那两个香囊值不了这些钱。”   “可是我喜欢啊。”盈盈笑眯眯地说道,“所以没关系。”   摊主姑娘不再多言,紧紧握住了那锭银锭子。谁也不会嫌钱太多,眼前的这个姑娘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自然不会在乎这点小钱,可这点钱对她来说却是小半年的生活费用。心里稍稍有些不安,摊主姑娘表情纠结了一晌,眼见着那姑娘要走了,来不及多想便开口:“姑娘可知这鱼莲香囊与夜合欢的寓意?”   盈盈本打算拉着东方叔叔走了,闻言停下脚步,十分不解,歪头看她:“寓意?这还有什么寓意么?”她只道是个普通漂亮的香囊,哪里知道还有什么寓意呢。   摊主姑娘一瞧她这模样,就知道这大户人家的小姐定然是不知道鱼莲香囊深层的意思的,也难怪会这么大胆拿来送给自家叔叔。一般香囊都已是定情之物,何况鱼莲香囊,鱼莲鱼莲,那涵义更是露骨……她心中奇怪为何那仙人一般的男子没有开口拒绝?转念一想,这女孩家的玩意,兴许他这样的贵人也不知道呢。这样想着,她便觉得自己身上有了义务,一时也来不及想太多,十分尽心地解答:“这鱼莲香囊不是一般之物,乃是……”   “寓意平安顺遂,长乐无忧。”   清浅的声音突然响起,一下子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摊主姑娘无声地张了张嘴,想要辩驳,那仙人一般的男子极为浅淡地瞥了她一眼,只是一眼,却让她一晌说不出话来。   “是这样么?”盈盈有些疑惑地看了那摊主姑娘一眼,见她不言不语,便当她是默认了,不由感叹道:“原来一个普通的物件都有这样的大学问呢,我以前可从来都不知晓。”她抬眼看向东方白,笑意明媚,“平安顺遂,长乐无忧……这可真是吉祥的寓意。东方叔叔,盈盈选的礼物可好?你可喜欢?”   “嗯……”他伸手揉揉她的额发,“叔叔自是喜欢的。”   盈盈还想回头对那摊主姑娘说些什么,东方白却已拉住了她的手,淡淡说道:“盈盈,走了。”   想说的话一下子便忘记了,盈盈兴奋地瞠大眼:“去哪里呢?”   “来时匆忙,你还未用过早膳,在车上也没有吃多少糕点,饿了罢?”   盈盈一手按住瘪瘪的腹部,有点不太情愿地承认:“唔,是有点。”   “那便去酒楼,可好?”   “……盈盈说不好的话,我们就可以晚点再去酒楼了么?”她一脸期待,“东方叔叔,我还不是很饿,我们再看一看,好不好?”   东方白微微一笑,并不直接拒绝:“空腹伤胃,待你用了餐再去看也不迟。届时你想去哪里,叔叔都陪你。”   盈盈顿时觉得有些扫兴,这种正在兴头上却被打断的感觉真真是不太好受,却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那好吧。”真是温柔得让人想要拒绝都说不出口。   ☆、第三十三章   雁回楼是附近最出名的酒家,不论是菜色还是装潢,方圆百里之内无出其右者。()   盈盈支着下巴趴在二楼的雅间里的靠窗边栏杆上,大大的眼睛半眯着,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窗外便是热闹的街道,人来人往,热闹非常,衬得屋子里越发地冷清。   菜已经上齐了,珍馐百味,香气萦绕,惹得人食指大动。盈盈却没什么胃口,几乎没了拿起筷子动一动的兴趣……毕竟,本该是高高兴兴享用的时候,却突然冒出一个教众来找东方叔叔谈事情,还为了避开她去了别处,搞得神神秘秘的……实在是让人懊恼。好吧,其实这本没什么,教中许多事情本就不是她这个身份该知道的,自懂事以来遇到这种事情她都会很自觉地回避,哪怕东方叔叔并不是那么避讳她……可今日东方叔叔明明答应陪她玩了,却还被这些教务找上门来缠身,便有那么一些说不出的讨厌了。   “卖冰糖葫芦嘞……好吃的冰糖葫芦卖嘞!”   楼下街道上传来叫卖之声,不是最大声的,听在盈盈耳里,却是最突出的。她猛一回神,顺着音源望去,却见一个身材敦厚壮实,穿着灰衣短打的中年男人扛着一个类似扫帚的东西从楼下经过,那扫帚上插满了一串串红艳艳的糖葫芦,煞是好看。盈盈没吃过糖葫芦,却听碧桃时时提起过,且每次提起时都附带吸溜口水的动作,据说是样很好吃的小玩意……如今一看那模样,且不说味道如何,光是样子倒也挺好看的。   她下意识便想要叫住那人:“等等!喂……停下!”可惜街上人来人往太过喧嚣,她声音本就娇嫩细腻,还因着不适应这样的环境而没有放开,卖糖葫芦的大叔自然听不到,在盈盈的目光注视之中,慢慢随着人流走了……急得盈盈直跺脚,咬了咬牙,她足尖一点便干脆利落地直接从二楼翩然而下,稳稳地落在了酒楼的正门口,引起一片惊呼。她也来不及去理会自己造成的骚动,顺着那个大叔离去的方向便追了过去。眼瞅着便要追上了,她正高兴,从一边的巷子里蹿出来一个人,狠狠地撞在了她身上。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盈盈根本没有半点防备,当即被撞得一个踉跄,狼狈地跌倒在地上,那撞人的人也站立不稳,摔在了她的身上。近距离的接触,一股子混合着汗酸馊味的奇怪的臭味猛然冲进盈盈的鼻腔。盈盈从来没有闻过这么刺鼻难闻的味道,鼻头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她当时就给懵了,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忍着尖叫正要推开那个撞人的人,那人已经先她一步,手忙脚乱地从她身上爬起来,跪在地上将散落的东西胡乱捡起。盈盈这才注意到地上散落了好几个大白馒头,这地方人来人往,算不得干净,馒头在地上滚了一圈,早就沾上了灰尘,而那人不管不顾,将馒头统统拣起,掀起自己的衣服兜住,包裹起来。   盈盈看得瞠目结舌。她可从来没见过这么……脏的人。破旧的衣衫,蓬头垢面的模样,头发都没有好好打理一下,全部遮在了面前,从方才到现在,她连他的模样都不曾瞧清。正觉得诧异,突然听到从巷口传来的带着浓浓喘息声的疾呼:“你、你这挨千刀的小贼快、快站住!站住!还、还我馒头!”   那脏乱的人似乎剧烈地抖了一抖,迅速地将最后一个馒头揽入怀中,半刻不敢逗留,弯着腰匆匆跑入人群之中。   盈盈看了一眼身后拿着菜刀追上来的人,一脸横肉,腰间还围了块脏污的白布,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她恍然大悟地又看向那已经渐渐跑远的小脏人。这一看不打紧,她视力好,透过重重人群居然瞧见那人怀中透出一点漂亮鲜艳的彩色来……   好眼熟……   当然眼熟了!   那不就是她今天方才买到的与东方叔叔一人一个的鱼莲香囊!   一摸腰间,果然空空如也。   盈盈从小到大可没经历过这么憋屈的事情,登时又气又怒:“站住!!”   不想也知道,那人自然不可能真就这样乖乖站住,反而越跑越远。眼见着那人就要跑出她的视线,盈盈再也顾不得,旋身追了过去。   ☆、第三十四章   在此之前,盈盈姑娘从未想过自己买个冰糖葫芦竟然能够如此跌宕起伏。她一直做好了江湖险恶的觉悟,却没有想到江湖竟然险恶到这个地步……连她刚买到手的香囊都不放过!实在太可耻了!绝、对、不、能、原、谅!   可不管她怎么不原谅,也无计可施。事实就是,她追不上他——那人似乎对路况十分熟悉,这小城也是小巷子最多,他东拐西拐地好像就在自家门口玩耍一样,而盈盈这个外来人对路况则是半点不熟悉,跟得很不容易,还好几次差点跟丢了。若是能够使用轻功,她定能够立即拿下那小贼。可是不行,这里人多,巷子又窄,根本没有施展拳脚的空间。盈盈只能与他拼体力……好在她再怎么养尊处优也是一个练武之人,凭着丹田之内的真气吊着,体力比一般人可好上不少,这才没有被轻而易举地甩下。   周围的景色越来越不对,环境越来越安静,人烟越来越稀少,树木则是越发地多了,路也更加难走。盈盈一开始忙于追踪还没有发现,等发现时,人已经出城了。   相比于有东方叔叔在的城中,这里对盈盈来说,才是全然陌生的地方,她心里有些小小的退缩,想要回去了。可转念一想,若是这般半途而废,她这意义非凡的香囊就拿不回来了?何况……她发现自己并不认得路!能够独自回去的可能性委实是低了些;更重要的是,东方叔叔本就不信她能够保护自己,这样狼狈地回去,岂不是坐实了自己无用的真相?那日后恐怕更得被加倍看轻了!这是她绝对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要是能够将那小贼逮住,那么,她既可以取回自己的香囊,又可以让他带路回城,还可以让东方叔叔对她刮目相看,简直就是一举三得。   这样想着,盈盈目光一扫,定睛一看,便见那小贼已经分外灵活地钻进了树木丛生之处,瘦小的身形在绿叶缝隙之间依稀可见。她狠狠心,也跟着追了过去。   就这样不知追了多久,直让人忘记时间。   在密密林间跟在热闹的集市之中是一样的,障碍物太多,武功根本无法施展开来,还总是被树杈枝桠刮到……人还没有抓住,她自己已经是被弄得一身狼狈了。中间还跟丢了几次,还好她足够幸运,总在最后关头再次发现那小贼的身影。   离胜利最近的一次就在眼前,那小贼仅仅与她相隔了几排树木,盈盈却在这关键时刻一脚踩空,跌进了堆积满了落叶的大坑里。待她好不容易爬将出来,树林之间早不见了那人的身影。她恼怒之余还有些害怕,匆匆跑到最后看到他的那块地方,就着他离去的方向寻了上去。结果没走多少路,竟然瞧见了一大片厚厚的灌木丛,枝叶意外地茂密,像一堵不可跨越的墙将两个世界隔离开来。盈盈本不欲往前走,却眼尖地瞧见那一角灌木丛最外围处有被人拨动过的痕迹,她犹豫了一晌,走过去细看,果真发现了被勾住扯碎的布料,很眼熟,正是那小贼身上穿的衣裳。她伸手拨开灌木,不出所料发现了一条不是太宽敞的通道,目测只能爬行而过,好似是被什么人日积月累地爬行给压出来的。   盈盈下意识看了一眼身后,一眼望不到边的树林,幽静得几乎听不到什么声响。树木很高,遮天蔽日,偶尔在叶缝之间漏出几缕阳光,映射着空气之中细密舞动的尘埃。在那样热闹的小城外面,却是这般寂静古老的林子,好像两重天,一边红尘中,一边世俗外。早上她随着东方叔叔坐着马车在这林子的外围经过,悠悠入了小城。如今,她又从小城出来,却径自深入林中。没有东方叔叔陪在身边,一切都好像在做梦一样,忒不真实。   眼前的道路不知会通往什么样的地方?未知总会让人茫然恐惧。可留在原地却也是不行的,她不觉得自己能够穿过这大片大片的树林回到小城——仅凭着她自己一人。   短暂的挣扎过后,盈盈很快下了决定,无论如何,还是保持初衷,将那小贼抓住再说!   至于那小贼……盈盈咬牙切齿,忍不住迁怒,心中暗暗琢磨着,待抓住了他,她一定要好好惩罚他才行!定教他以后再不敢招惹她!   ☆、第三十五章   拨开最后一丛碍眼的枝叶,眼前豁然开朗。盈盈从灌木丛中艰难地爬出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是一个村庄,在青山绿水环绕之间独自坐落,放眼望去,一间间土坯草房子鳞次栉比,路面不宽阔,甚至曲折,路边开满了各色野花。很漂亮宁静的一处地方——若是能忽略此刻的破败与萧条。盈盈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一切。田间阡陌上,三三两两都提着包袱带着家当从家里出来,神色慌张匆匆忙忙地行走在小路间,一个个面容愁苦,愁云惨淡。   她下意识将身子往后缩了缩,总觉得自己的存在十分不和谐,不想让自己被这些离家出走的人看见。好在她所在的地方本就是一处小山坡,从她的角度看村落简直一览无余,而从村里看她,那就是视线死角。   盈盈环顾四周,失望地没有发现那小贼的身影,不过想来这小贼有极大可能躲进村子里了。她也不敢再耽搁,挑了条隐蔽一些的路进了村中。还好她的好运并没有用尽,只晃了几圈,她就再次找到了那个小贼,他跪坐在一个破落的院子里,倚靠着一边的草垛,低垂着头,肩膀微微耸动着,背对着她,看不清表情。   盈盈眼中一亮,快走几步走上前便想要去抓住他,“小贼,快将我的香囊还与……”犹如被突然扼住了咽喉般,声音戛然而止。盈盈看到了……那小贼的怀中竟然躺着一个穿着破破烂烂,骨瘦如柴的小女孩,小女孩面色发黄,眼窝深凹,枯柴一般的手里紧紧抓着一只被咬了大半的脏馒头,嘴角还沾着馒头屑,脸颊一边还鼓着,大概是没有来得及咽下去的馒头,眼睛圆瞪着,已经死去了。   这画面太震撼了……盈盈可从未这样近距离地看见一个死去的人,她这十几年的人生中所见过最凄惨的事情,也不过是教众伤患在平一指平叔叔药房里疗伤治病时的血腥罢了。她惊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做什么是好,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   虽然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关系,看如今这模样,这小贼偷馒头怕是要给这小女孩吃的,只是,终究晚了一步。至于她那香囊……盈盈别扭地想着,兴许只是个意外呢?虽然看不清这小贼现在脸上的表情,可是那种弥漫出来的伤心,却是连盈盈都能感受得到的。一个会这样伤心的人,总该不会是什么大坏人。   因这样想着,本该立即将他逮住让她交出香囊并且带她回城,现在却只是踟蹰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去也不成,留也不成……气氛还忒地尴尬。   远处突然传来疾奔而来的马蹄声,盈盈心里一动,是不是东方叔叔找来了?快步向外走去打算一探究竟。手却被握住,嘶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别去!”   盈盈愕然回头,看向那只握在自己手上的手……她可从未见过这样丑这样脏的手,干枯,狰狞,又黑又脏……与她白嫩柔软的小手交叠在一起,更显十分突兀。虽然时常被摸头,可她却并不经常与人牵手。她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想要将那只手甩开,可没想到那小贼个子不大,力气却不小,她怎么都甩不开。到底也是个半大的姑娘了,羞耻感早已有了。她心下一恼,言语之间便透出了几分厉色来:“松开!”   他果然松开,似乎有些窘迫,偷偷地把手背在身后藏起来,视线透过蓬乱的头发看着她,“是土匪来了,你别出去送死。”   “……土匪?”几乎是话音刚落,耳聪目明的她就听到了远远传来放肆粗犷的笑声,以及凄厉的尖叫呼喊声。她微微一抖,也知道这样的动静决计不可能是东方叔叔来寻她了……那些惨叫,大概是方才看到的那些还来不及远离的村民发出来的。   那小贼已经不再理会她,动作利落地扒拉开那草垛,迅速地将那小女孩的尸体藏进去,又用那些散落在一边的桔梗稻草将她掩盖起来。   盈盈无措之间瞧见了一边稻草边静静躺着的属于她的那只香囊,心下一喜,立即将它捡了起来。拍去了上头沾着的灰尘,细细查看,却发现鱼眼睛处有些脏了。她擦了擦,也没能擦掉,不由有些挫败。不过转念一想,能失而复得便是好的,到时候回黑木崖了叫碧心姐姐帮忙弄干净也是可以的。   那小贼已经将藏好了尸体,还将那些散落在地上的馒头统统捡了起来,一股脑儿全部藏进了草垛里,盖得严严实实的。一回头便瞧见明显像个没事人的盈盈大小姐,犹豫了一下,到底没能忍心,上前两步便要去抓她的手。盈盈已经被抓过一次了,哪里还能再给他第二次机会,当即十分机警地避开了,瞪他一眼:“你做什么?”   那小贼嘴唇蠕动了两下,刚想开口,便听那马蹄声已经进村了,离此处也不过百来米距离,当即脸色一变,强硬地拉过盈盈的手便将她往草垛里带。盈盈自然也听到了那些近在耳边的马蹄声,听声音,估摸有七八个人。她虽有一身不弱的武艺,也曾在东方叔叔面前夸下过海口,可到底没有真正上过战场,心里实在没底,不知道凭自己的能耐能否将那么多人一举打败?   若是不能……土匪是干什么的,她也在听碧桃和碧心姐姐说起过,杀人抢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小时候她不听话,碧桃总是用土匪来吓她,至今想来都触目惊心。   这么一走神,便被那小贼拉了个正着,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推进草垛里了。   ☆、第三十六章   那小贼从别处抱了一大把桔梗稻草过来,盈盈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下一秒,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那小贼竟然直接来到了盈盈的身旁蹲坐下,将那些稻草盖在两人身上。   他挨得很近,两人的气息交融在一起。他身上的味道可真不好闻,与东方叔叔身上长年带着的幽香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盈盈不能习惯这刺鼻的味道,感觉有些不舒服了,刚想推推他,马蹄声已经进了村子。   惨叫之声不绝于耳,更近了。那小贼似乎很紧张,整个身体都压在盈盈身上,将盈盈往草垛里头压。盈盈几乎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低低说了一声:“你……”   “别说话!”他的声音都是僵硬的,隔着薄薄的衣衫,盈盈清晰地感觉到了抱着她的手臂如此干瘦僵直,紧绷绷的。被他紧张的情绪感染到,盈盈的心也不由地提了起来,闭上了嘴一声不吭,只一双乌亮的眼睛瞪大在黑暗之中。   马蹄声所到之处带来的便是无尽的杀戮,听到那种凄厉绝望的惨叫声,饶是心理素质再好的盈盈姑娘都忍不住抖了抖,嘴唇咬得更紧了。盈盈藏身的这个破败院落似乎很久无人居住了,院前人来人往,却无人进来一探究竟,这让盈盈稍稍松了一口气   可这口气还未来得及完全松下,马蹄声突然便近了,直奔向这个院落。   院门被推开,慌乱虚无的脚步声停在了草垛边。马蹄声围了过来,好似一群饿狼围住了一只兔子。粗犷邪恶的声音就隔着一层稻草清晰地传进盈盈的耳朵里:“跑啊!你倒是跑啊!看你还往哪里跑?哈哈哈!”   瑟瑟发抖的声音里带着战栗:“饶命……饶命……我有钱,都给你们……好汉!英雄!饶过我吧……”   “哈哈,大哥,你小子想用这点钱贿赂我们呢!这是瞧不起我们兄弟啊!大哥,你说我们该怎么处置这小子?”   刀砍在皮肉上,血腥的味道弥漫开来,惨叫声先是高亢凄厉,随着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渐渐低靡了下去,只剩下粗重的,象征着死亡的喘息。   盈盈的眼睛陡然瞠大,扭头想要看看外边的情形,眼睛却被那小贼用手捂上。小贼似乎更紧张了,整个人都因为恐惧微微颤抖了起来,好似一张绷紧的弓。他那么紧张,像是把她那份也一起紧张完了,盈盈反倒是稍微放松了下来。盈盈暗叹了一口气,听呼吸声,外面的那群土匪并不是什么特别难对付的角色,要是东方叔叔在的话,别说只有他们几个,便是再来一群,也不够喝一壶的。可是现在换成了她……就算那些人的武功并不高,可是人多……对付两三个不成问题,要是十来个一齐击破……   不是说在武功高低方面输掉了,而是她完全不擅长破解群攻。万一一个害怕紧张手忙脚乱,真可谓不堪设想。   唯今之计,还是先呆在这里等这群强盗土匪快点离开吧!   强盗虐杀完人就散开了,马蹄声出了这个窄小的院子,压抑的气氛散开,连空气都清新了起来。那小贼似乎也有些放松,抱着她的力道稍稍松懈了一点,这让盈盈总算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仅仅只松了一半,又重新吊了起来——那小贼又重新紧紧抱住了她,比之前还要更紧!   盈盈看不到外面的情形,自然不明白这小贼到底为什么这么做?身子不舒服,她微微有些恼了,刚挣了一挣,那小贼立即将手臂收得更紧,“嘘,有人来了。”   盈盈立即闭紧嘴巴,试图透过那稻草的缝隙去看外头,可惜那小贼的并不壮硕的身子牢牢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一点都看不到。不过她很快便看到了……   稻草猛然被揭开,男人粗犷邪肆带着浓浓恶意的声音响起:“嘿嘿,小兔崽子还挺狡猾,竟然藏在了这里!要不是我聪明,还真让你们给逃过去了!”   “滚开!”凶狠的姿态,如同一只护犊的小狼。   “哎哟!小兔崽子!还敢反抗!”那男人一把将那小贼甩到了一边,简直轻而易举。盈盈猝不及防,一张嫩白精致的面孔就这样暴露在那男人的眼下,男人眼睛都直了,里面几乎能发出幽幽的绿光,贪婪的目光死死地扫遍盈盈的全身:“真俊啊!”犹觉得不可置信地叹了一句,“怎么会这么俊?”   盈盈不适地眨了眨眼,也终于看清了这强盗的脸……唔,果然跟碧桃说的一样,长得一脸面目可憎,形容猥琐。只是这身材……却是意外的矮小。   那强盗名叫苟四,落草为寇之前也就是村里的混混,不务正业,偷鸡摸狗,人嫌鬼憎。这几年他在各个偏僻村子里杀人放火,却没敢进城里去掳掠,哪里见过这样漂亮的姑娘?一群强盗里又属他资历最低,平日里抢了什么好东西都轮不上他,何况是漂亮女人?他眼尖,刚才就已经注意到这草垛边上露出的一片衣角,若是换作寻常,他也就上去补一刀了事。可这次不同,这片衣角颜色粉嫩,质地上乘,明显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家才穿得上的。心思百转千回间,他按兵不动,终于等到了这群每见识心眼粗的土匪兄弟们杀完了人,跟着没走出多远之时就借口肚子疼,重新溜了回来。   没想到会有这样意外的收获!   那双脏污的手眼见着就要摸上盈盈的小脸,那小贼突然从一边冲过去就抱住强盗的腰,企图拦住他,自然又被那强盗一把甩走,还撞翻了篱笆。可那小贼并不放弃,狼狈地爬起来又扑上来抱住强盗的腰,死死不放手,一边对着盈盈嘶喊:“逃!快逃!”   盈盈简直震惊了。那强盗个头虽矮,可绝对比那小贼高上不止一个头;而且那强盗还膘肥体壮,小贼却骨瘦如柴。在两方都没有内力的情况下,实力差距之悬殊,连看都不用看。这种明摆着找死的事情,这小贼去做了……盈盈实在诧异,还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或许这小贼其实深藏不露?   然后,在看到小贼的狼狈样子之后,她才知道,自己真没看走眼,小贼就是在用生命逞英雄……   东方叔叔时常教导她人要量力而行,这小贼真是太拼了!   ☆、第三十七章   强盗终于恼羞成怒,眼里杀光闪现,便要抽出腰间的大刀去砍那小贼,盈盈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见那强盗已动了杀心,便立即阻止道:“快住手!”说话间,内力已经灌注在了东方叔叔送她的镯子上,只要他稍有异动,她便将他击杀。其实如果不是这样紧急的关头,盈盈并不想用这个暗器。一来,暗器虽好用,奈何拿到的时间太短,她并没有上手;二来,她倒是想尝试着亲手制服一个人来看看自己的武功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盈盈烦恼的事情最终没有发生。美丽有时候会惹来很多麻烦,有时候也会带来一些便利。那强盗被盈盈这么一叫停,竟真的停了下来,只是伸手给了那小贼一拳,趁他痛得手上无力,将他推倒在地,拔出刀来指着他,一双小眼睛却流连在盈盈身上,丝毫不加掩饰地色眯眯地瞧着她:“美人这是心疼小情郎,想要为小情郎求情?美人你要是乖乖从了大爷,大爷就放你那小情郎一命。否则,呵呵……”   盈盈眉头一蹙,不理他满嘴喷粪,见那小贼痛得几乎蜷成一团,心道不管怎样,这小贼也是为了让她跑掉才会送上门去被这样欺负,她还真不能抛下他不管。几乎没有多少犹豫,她便跑过去要去扶他,却被那强盗伸手拦住。那强盗本以为这个小美人是手到擒来的,毕竟她柔弱的外表很具有欺骗性,根本没有丝毫警惕地便徒手去抓盈盈的肩膀,不想盈盈竟轻轻一抬手臂,一把震开他的手。那强盗只觉得虎口一麻,再也拿不住那刀。刀方落地,盈盈便灵活地绕到他的身后,反擒住他的胳膊,抬起腿便照着他的小腿来了一脚,硬生生将他按在地上。她脚尖一点,踢起那把落在一边的大刀便狠狠拿着刀背砍向他的后脑勺。   强盗闷哼一声便彻底晕了过去,没动静了。盈盈扔下大刀去扶那小贼,“喂,你没事吧?”   谁知那小贼丝毫不领情,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强盗:“你怎么不干脆杀了他?”   盈盈一愣,很是不解:“他与我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杀了他?”   “他是无恶不作的强盗!这样的人活着只会祸害别人!他该死!”话尾音咬得太重,语气都颤抖了。   他这样理所当然的态度倒是叫盈盈有些不高兴了,她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用这种颐指气使的态度对她说话呢!她到底不过十二岁,尽管受到的教育是适者生存,弱肉强食,并没有什么大是大非的善恶观念,可这不代表她一个小姑娘喜欢见血。这人虽然出言不逊,却也没有真正冒犯到她,她又何必非要赶尽杀绝?   她不高兴地收回手,捡起那把被她抛在一边的大刀,塞进他的手里,挑起一边眉毛,“你那么想要为民除害的话,便自己动手吧。”撇了撇嘴,顺溜地搬来了碧桃的话,“只会叫别人动手,算什么好汉!”   盈盈倒是没有想到,这小贼竟然真有勇气动手了。不过再一想他一贯的表现,这行为倒也不是那么突兀。   长长的沉默过后,他倒是主动开口跟她道歉:“对不起,刚才是我太激动了。”   盈盈有些冷淡地摇摇头,表示自己接受了——这倒不是她余怒未消,只是她突然发现,他们两人真不熟。不但不熟,还有一点误会。她也不是自然熟,实在没有必要与他太过热情。在不熟悉的陌生人面前,盈盈姑娘还是十分矜傲的。   他又沉默了一下,声音里充斥了痛苦却坚毅的味道:“我的家人都是被这些土匪害死的。所以,不管是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后悔杀了他。”   盈盈想说,这与她有什么关系?可看到那小贼难过的样子,到底没有说出这句话。虽然除了早逝的母亲,她的家人都还好好的,目测爹爹他们那么厉害,也不可能被这些土匪害死……她无法体会那种死别的绝望痛苦。可是教主爹爹时常不能来看她,她到底也能理解与亲人不能见面的感受来……于是便轻轻地,轻轻地,“嗯”了一声。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   盈盈突然开口说:“我们回林子那里去吧。”那些土匪现在虽去别处扫荡了,却并没有真正走远,随时都有回来的可能。而这里死了他们的同伙,显然也不适合再呆了。等他们看到这尸体,自然能够猜到这村子里还藏着别的活口,到时候要真是正面冲突,怕是麻烦了。   那小贼自然也能想到这一层,点点头,“恩,走吧。”走了几步,却又回头看了一眼院子的草垛,眼中闪过复杂的光。   盈盈以为他是在舍不得将小女孩的尸体独自留在这里,笨拙地安慰了一句,“你带我回城找到东方叔叔,我们再来给你妹妹安排后事。”   “她不是我妹妹。”   见他没有解释清楚的意图,盈盈虽然好奇,却也不多嘴,两人加快脚步沿着小路逃向村外的林子。   可惜倒霉的事情总是会接踵而来。   他们才跑出了一小段距离,便在拐弯处正面迎上了那十来个骑着马的土匪。太过突然,那小贼想要把盈盈藏起来已经晚了。   见到盈盈的容貌,那些人到底是吃惊的。盈盈肖似母亲,本来就长得很是精致可爱,又自小养尊处优长大,养了一身好皮囊,配上这一身粉嫩的打扮,比起一般颜色的姑娘,实在是让人惊艳得多。   有些个沉不住气的土匪便忍不住咽着口水惊叹了:“想不到啊!真是想不到这鸟不拉屎既不生蛋的破地方竟然藏了这样一个漂亮的小美人!难怪那苟四鬼鬼祟祟,原来是去跟这样的小美人相会了……啊呸!这狗崽子!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德性?竟然妄想独占美人!到时非得削他一顿!”   盈盈拉了一把挡在她面前的小贼的手,以眼神示意他不要发呆。那小贼也算机警,很快明白过来,拽起盈盈的手便利落地往后跑去,还专找狭窄细长马匹难行的小路。要换作平常,那些土匪真要追不到也就算了。土匪也是很忙的,忙着杀人放火,谁有功夫去计较一个一看就没什么分量的小兔崽子?   可是现在情况明显不同,这小兔崽子不但要跑,还是带着一个漂亮姑娘一起跑!生生拉得一手好仇恨值!   这怎么可以!   为了美人,就是弃马,也得追啊!   ☆、第三十八章   盈盈的反应还算快,轻功也快,可是再快也快不过马,很快就被包抄在了中间。这些个强盗长年杀人打劫,虽是草莽出身,没什么文化,却也练就了一手包抄的好战术,彼此之间合作数次,也有默契,包抄个一般人完全不成问题。不过显然他们更加享受欣赏猎物绝望挣扎的感觉,没有立即扑上来,反而是慢慢地围拢。   眼见着包围圈越来越小,盈盈也知道自己无路可逃了,便不再作再逃的准备。那小贼比她更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虽然害怕,还是毫不犹豫地挡在盈盈身前,企图用那瘦小的身板隔绝那些隐晦放肆的目光。可是四围都被包住了,那些目光又怎么是他能够隔绝得了的?   盈盈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怎么害怕过。一开始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没有害怕;事到如今已是火烧眉头,她也没什么好怕的了。不过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她不知道被这群土匪抓住后的结果,她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也不能指望她对男女之事有多了解。盈盈现在有点紧张,默默地打量着这群人,试图找出最薄弱的区域。能逐一攻破最好,不能的话,至少也得找个缺口逃。还是那句话,对付一个人容易,对付十个人,分而克之也不难,可十个人一起上,就不是她能够对付得了的了——至少不能从容对付。   突然一个土匪这样开口:“这小兔崽子不会是这小美女的情郎吧?”   这话方才那个倒霉鬼土匪也说过……   盈盈年纪尚小,情窦未开,根本还不知道害羞为何物。被这样一而再地怀疑,她只是有些疑惑,瞄了那披头散发,完全看不清样貌的小贼一眼,暗暗奇怪,她和这个小贼难道看起来特别相配?   这个不靠谱的观点竟然没有被反驳,站在她左手边的土匪甚至还搓着手猥琐地笑着附和:“这小乞丐有什么好的?小美人还不如跟了我们!哥几个定会好好伺候你,保准你快活似神仙!”其他几个土匪都对视一眼,发出了然的淫笑。   盈盈没什么反应,表情淡定得很——其实是她根本听不懂这人在说什么。但是那小贼显然听懂了,恶狠狠地瞪着他们,同时将盈盈护得更紧。他这反应放在那些土匪眼里就是不自量力,他们丝毫没有把他放在眼里,非但没有觉得威胁,反而像是看小丑一样看着他哄笑:“哈哈,兄弟们快看,这小兔崽子脾气还挺大!还不乐意了!怎么?还想要咬我们一口不成?来,有本事就来咬啊!”他说得兴起,也根本没将小贼放在眼里,干脆从马上跳下来,搓着手嘿嘿笑着直接逼近盈盈他们。他像捉小鸡一样轻而易举地把那小贼提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向兄弟们炫耀,那小贼便凌空一脚狠狠地踹在了他的小腹上。这部位最是柔弱,那土匪痛得大叫一声,手一松,小贼便麻溜地滚落在了地上,重新护到盈盈身边。旁边围观的土匪根本没有兄弟爱,见他吃瘪,反倒是哄笑了起来,喝起了倒彩。那土匪被轻看嘲笑,面色更加难堪,恼羞成怒,原本戏弄耍完的心情早没了,恼羞成怒之下面目狰狞地拔刀兜头砍向那小贼。可惜他还没有碰到那小贼的衣角,便觉得胸口一凉。动作停滞了,世界也在这一秒停滞了下来。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一根几乎看不清的银线直直地穿透他的胸口,血珠子顺着银线滑落下去,那一头连接着的竟然是……那个看起来根本没有任何杀伤力的小美人。   盈盈轻轻一扯,银线飞速撤回,重新在她的手镯上绽开一朵美丽的莲花。而那土匪失了支撑,再也站不住,沉重的身体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很快没了声息。   这一幕发生得太过突然,在场无人反应过来,不明白怎么突然会发生这样大的反转?   那小贼也是吃惊:“你……杀了他?”他可从来没有想过这样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然真的会出手杀人——哪怕,她曾经徒手制服了一个土匪。   “他要杀你,我救了你。”盈盈眨眨眼,一脸无辜,“不用谢,我们扯平了。”她心里可是有一杆秤的,他这么护着她……虽然似乎没什么用处,但她总要回报一二的。   “……”他根本没想过要谢……   那些土匪们没有料想竟然会有这么一出,一个个都十分震惊,互相看着对方,表情如出一辙,简直难以置信:“这小娘们有些邪门!”   稍微有些眼见的立即反驳了这话:“什么邪门!真是没见过世面的东西!不过是暗器而已!我们兄弟几个一起上,还会怕一个小娘们!”   “老奎说得对!”到底是被美色迷惑战胜了心底的那一些恐惧,还不忘鼓动别人,“兄弟们,我们一起上!拿下这个小娘们!谁出力最多,这小娘们就归谁!”此话一出,原本还因死亡有些畏惧的土匪全部精神抖擞了起来,一个个抽出腰间砍刀,表情狰狞地以盈盈他们为中心围了过来。   盈盈见状,双手横亘于胸前,作出防御的姿态。那小贼被这阵势一吓,先是有些慌神,但见盈盈竟然如此镇定,不慌不乱,表情僵了一僵,深吸了一口气,也很快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他眼神一扫,一把捡起那死去土匪落在地上的大刀,紧紧握着对准那些土匪,手心里却渐渐浸出汗水来。   正当土匪们越来越逼近的时候,盈盈右手已灌注满了真气,两边一触即发。一阵疾风忽然从身后兜头而来,风中夹杂着无数飞叶,气流之强劲,飞叶如尖刀,深深地扎入这些大汉的身体。这些身强体壮的剽悍盗匪完全没有回手之力,连躲避都无处躲避,活生生被戳成了筛子,惨叫之声此起彼伏。   疾风过后,满地狼藉,土匪倒了一地,有的痛哭呻吟,有的已然断了气,一个个血肉模糊,十分可怖。而站在最中间的盈盈和那小贼竟然毫发无伤。那小贼也是吓住了,手上举着的刀倏忽落在地上,表情呆呆傻傻,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盈盈已撤了手中真气,在短暂惊愕过后目光灼灼地看向远处路边的那排遒劲大树,那里传来一声轻轻的低叹。   ☆、第三十九章   盈盈原本便乌亮的眼睛登时星光璀璨,原本的一丝忐忑早已不见,欢快地想要跑过去,却被那小贼拉住。她有些着急,回头瞪他:“你做什么呀?快放开我!”   那小贼两眼牢牢地盯着那远处的大树,也已经明白现在这副场面定是树后躲藏的神秘人干的,心里震撼,眼里露出两分恐惧来:“别去,危险……”能一出手便毫不手软杀死这些恶人的人,只会是比恶人更可怕。即使那人不知是什么原因没有伤害他们,也不代表他是安全的。   盈盈看他是关心她,虽觉得小题大做了一些,到底也软化了态度,无所谓地一笑,表情有些得意:“哪有什么危险的?是东方叔叔来了。我听到他的声音了,就是东方叔叔!”   “可是……”他可不知道东方叔叔是谁,他只看到了那人的可怕。目光扫过地上的惨状,身子本能地微微一颤。盈盈随着他的动作也下意识跟着看了一眼,很快便不适地移开了目光……她到底不适应这样的血腥,哪怕心中早就做好了准备——毕竟大多数人都不爱杀戮。有一瞬间,她也有些犹疑。不过这犹疑并不是对东方白的畏惧,而是对自己想要成为一个江湖中人这种想法的怀疑。   然而这样的犹疑在看到树后缓缓踱出向她走来的青衣男子之后,便被抛在了脑后。她毫不犹豫地从那小贼的手里拉出自己的手,像一只归巢的乳燕一般欢乐轻盈地跑了过去,直直扑进了男子的怀里。   “东方叔叔!”   男子顺势将她揽住,一手托着她的腰,以防她滑下去,动作亲昵地摸摸她散落在肩后的柔顺长发,一边不着痕迹地检查着她身上的不妥。目光柔和,让人半点联想不到这样这样温柔美好的人竟会是眼前这桩惨案的制造者。   “东方叔叔,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盈盈满足地依偎在他怀里,依赖地蹭了一蹭。直到见到东方叔叔之时,她才开始后怕起来……而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不会害怕的。   有东方叔叔在身边,真好。   这样的依赖温存着实叫人心软,便是有再多指责的话也说不出口。他揽紧她,低低说道:“傻姑娘,叔叔来接你回家。”   “唔……”不知为什么,在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之后,突然便觉得这样普通的话里竟有着这般的脉脉温情。盈盈哽咽了一声,有些感动,而听在东方白耳里,却以为她是在害怕。“现在知道怕了?”   “有点……只有一点点哦。”盈盈身子抖了抖,将自己更深地埋入他的怀中,闷闷说道:“东方叔叔,盈盈今天杀人了。”虽从小便有心理准备,却到底是第一次杀人,无法轻易释怀。   东方白温柔地拍拍她的后背,抚慰着小姑娘不安的心。在盈盈看不到的角度,眼神透出冷然,无半点悲悯:“那定是那人的不对,才迫得盈盈脏了手。”   “嗯,盈盈知道,东方叔叔一定会来救盈盈的。”   他嘴角微微一勾,目光却复杂了起来。若是有朝一日,你知道了他的心思,可否还会如如今一般全心信赖?   那小贼本是不放心这与他患难与共了一把的姑娘才会跟上来,远远地看到那仙人一般的男子温柔地抱着那天真漂亮的小姑娘。小姑娘好似说了什么,男子的嘴角还在笑,目光若有似无在他身上瞥了一眼……他愣在了原地,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一时入赘冰窟。   他很多次在那些土匪身上见过这样的目光,却没有一次感觉比如今更加害怕畏惧。   那是……看死人的目光。   “哎,小贼。”盈盈也听到了脚步声,回头便见着那小贼走了过来。   那小贼也想起了自己不小心捡走了她的香囊之事,有些赧然:“我唤作阿楚。”   盈盈从善如流,根本不计较:“阿楚。”她拉着东方白的手蹦蹦跳跳地走到他面前,大眼睛晶亮晶亮的:“阿楚,我出来好久了,现在要跟东方叔叔回去了。”   他呆呆地看着她:“是、是么?”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   他愣了一下,彻底呆住,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的想法。   盈盈也没察觉,依旧开开心心地说:“我觉得你人是好人,如果找不到住的地方,不如跟我一起回家吧?”她刚刚回头看到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整个人呆呆的,不知怎么的,便觉得有些难过。   阿楚直觉想要拒绝,他们之间的距离差得太远,就算他没什么见识,也知道她家定然不一般……毕竟,有那样一个叔叔。想到这个叔叔,他又下意识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正垂头跟着那小姑娘低低地说些什么,表情有些无可奈何,眼神里却是满满的宠溺,仿佛除了眼前的小姑娘,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真好看……不管是那姑娘,还是这个叔叔,都是一样的好看……不是他这样的人可以相比的。   他这样想着,有些局促地捏了捏自己的衣角,自惭形秽。良久,却是点了点头,答应了。   盈盈见状,松了口气,她可不喜欢逼迫别人,若是他不答应,她也不会强迫他跟她一起回去。“东方叔叔会答应盈盈的,是不是?”一双眼里全是期待。   东方白眼神微微一黯,表情依旧温柔:“黑木崖不收来历不明之人,盈盈。”   她尤不自觉,软软地撒着娇:“东方叔叔那么厉害,也不可以做主么?”见他神情丝毫没有软化,盈盈又道:“东方叔叔还差盈盈两个愿望呢!我用一个愿望换一个阿楚,可不可以嘛,东方叔叔?”   压抑下胸中翻腾的怒气,他依旧在笑,只是眼里已经没了笑意:“他当真这么重要?值得你为了他浪费一个愿望?”顿了顿,他眼神凌厉了起来,“你喜欢他?”   这下再傻也知道东方叔叔不高兴了,虽然有些不明原因,但想来肯定是为了她好才如此。在事情大而化之之前,盈盈连忙解释:“不是的,东方叔叔。”她还顾忌着不能让那小贼听见伤了面子,特意踮起脚尖凑过去对着东方白的耳畔絮絮说道:“阿楚好可怜呢,家人都被那些坏蛋害死了……他也不会武功,别人欺负他他也没办法……东方叔叔,我们收留他好不好?”   少女身上带着幽幽的馨香,说话间湿软的吐息柔柔地打在他的侧脸上,好似春日里最温柔的暖风,带着勾人的痒意。东方白微微走神,待反应过来时,少女已经撤离,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只拿着一双纯然漂亮的大眼睛期待地瞅着他。   他目光扫过那看不清脸面但依旧能察觉出忐忑紧张情绪的少年,眉微微蹙起。移开目光,落在盈盈身上,眼里又是一片温柔和煦。“叔叔答应你。”   ☆、第四十章   处理完小女孩的尸身,回到黑木崖已是日落西山。   盈盈一天之内所受惊吓不少,体力消耗过大,在半路便睡了过去。为了不吵醒她,马车一路直接驶向她住的宅院。   早在东方白的马车刚入黑木崖之时,碧心碧桃就接到了消息,一早便在门口候着。好半天终于等到了马车,正要迎上去,便见东方副教主抱着自家小姐下了马车,动作轻柔,仿佛抱的是一件珍贵的瓷娃娃一样。碧心率先走过去,低眉顺眼行礼说道:“奴婢见过副教主。副教主舟车劳顿,不如将小姐交给奴婢带回……”   “不必。”他并没有将盈盈交出去的意思,声音压低,“盈盈的卧房在何处?前面带路。”   到底也不敢违逆:“……是。”   碧桃走慢了一步,还在出神。她一直知道东方副教主对自家小姐好,却不知道原来竟是这么个好法……那样好看高贵的一个人竟然会露出这般温柔的眼神,还有那小心翼翼生怕小姐有一点磕到碰到的动作……着实是让人触目惊心无法直视,就怕见了一眼就忍不住沉溺在其中。便是连她这般有定力的女子看了也忍不住心惊肉跳口干舌燥面红耳赤,也不知自家小姐究竟是迟钝到什么地步才会一直理所当然认为这只是一个叔叔的好?谁家叔叔是这么个好法?   摇摇头,她便要跟上去,突然瞧见不远处一双窥伺的眼睛。她一愣,定睛一看,却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躲在桃花树后,畏畏缩缩,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碧桃皱眉,立即叉腰上前,高声叫道:“哪来的小乞丐!竟然躲在这里窥伺我家小姐!真是不要命了!”   那小乞丐被她这样泼妇的架势给吓了一跳,反倒是不知所措了。   碧桃目光疑虑,方才还未觉得哪里不对,如今一想……奇了怪了,黑木崖哪来的乞丐?“你到底是什么人?是如何溜到这里来的?有什么目的?想要干什么?你是不是刺客?想要刺杀谁?快点从实交代!否则……否则我就喊人了!”   连环珠炮一样的问题,咄咄逼人的态度硬是将那小乞丐吓得哑口无言,“我……我不是……”   “不是什么?”   “我……”   一个紫衣侍卫突然从一边拐出来,向碧桃抱了抱拳,“姑娘,他是副教主从外带回来的人,今天才来,还不懂规矩。惊扰姑娘了,还望姑娘大人大量,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碧桃心里直犯嘀咕,东方副教主怎么会带这么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回来?莫非有什么过人之处?面上却是带上了笑容,毕竟副教主的手下也不是她一个内宅里的小婢女能够开罪得起的。身为一个贴心的好婢女,她可不能给自家小姐惹麻烦。碧桃笑眯眯道:“大哥太客气了,我哪里会与一个小孩一般见识?”话音一转,“只是这毕竟是内宅,不好到处乱跑。否则出了点事,我们谁也担当不起。大哥你说是不是?”   “姑娘说的是。我这就带他下去候命,姑娘告辞。”   碧桃依旧笑盈盈的:“告辞。”   翌日盈盈一醒来便被碧桃缠着说山下的见闻,这样的要求盈盈根本拒绝不了,她也想找人倾吐一下昨日的经历。可惜不够丰富的词汇根本无法描述她的心情,只得将事情简单但是清楚地说了一遍。饶是如此,她那跌宕起伏一波三折的经历直听得碧桃一惊一乍的,连连感叹果然是个大人物的命,出去逛个街都能遇到这么些稀奇事,真不是一般小人物能够比的……表情十分夸张。碧桃无疑是一个合格的听众,虽然她时时会来打岔吐槽喝倒彩,但是她配合无比的表情总能让演说者获得加倍的满足感。   待盈盈说到少年阿楚的形貌之时,不免多用了一些词汇去描述。从身高身形上来判断,阿楚的年纪应当同盈盈差不多大小,在黑木崖可找不出跟盈盈年纪相仿的男子来,是以新奇有之;兼之两人好歹患难与共了一把,这少年表现得也很勇敢无畏,盈盈对他很有些亲切感。   碧桃一听盈盈的描述,便立即想起了昨日个见到的那个小乞丐,待再问了几个细节,已经确定是那小乞丐无疑了……本还以为是东方副教主带回来的,这么一看,原来竟是自家小姐随便捡回来的?   她就说东方副堂主如此英明之人怎么会拉低档次捡那么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回来呢!╮(╯▽╰)╭   “小姐,奴婢有话要说。”   盈盈言简意赅:“说。”   碧桃犹豫了下:“在说这话之前,奴婢得问小姐一个问题。”   虽然明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是真谛,但这不妨碍她蓬勃的好奇心:“唔,什么问题?”   “这事小姐你千万不能告诉碧心姐,否则奴婢一定会被碧心姐唠叨死的。”   “……啰嗦。”   嘤嘤嘤,被嫌弃了!   碧桃的脸上突然浮现了一个诡异猥琐的痴汉笑容,牢牢盯住盈盈的眼睛:“小姐你今日个一直不停地在说那位与你共患难同生死的阿楚小乞丐,如此念念不忘,该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喜欢?”盈盈歪头看她,思索了一会,点了点头,“嗯,喜欢的。”   碧桃本是开个玩笑,没想到盈盈竟然这么坦率地承认了,不禁瞠目结舌,一下子变成了结巴:“不……不会吧?真喜……喜欢啊?”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东方副教主怎么办?”   盈盈秀眉一蹙:“关东方叔叔什么事?”   “怎么不关东方副教主的事啊!”碧桃双手捧颊,露出一个天崩地裂的表情:“小姐你若是真喜欢上了那小乞丐,置东方副教主于何地啊?东方副教主对你那么好,要是知道你这么容易就移情别恋,还是移给了一个连脸都看不清的小乞丐,一定会伤心至死的!”   这什么跟什么呀!“碧桃你又胡说八道了。”   “……”她说的分明是事实!别看她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其实那是大智若愚!东方副教主的心思她一个外人看得可明白呢!怎么自家小姐这个最该明白的当局者都一把年纪了还不开窍啊真捉急!如今终于疑似开窍了……结果竟然是开在了别人身上,怎一个伤感了得!   知道自家小姐有些方面挺成熟理智,有些方面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比如教训她的时候一板一眼颇有教主大人的风范,面对感情的问题就是小屁孩一个!善解人意的碧桃于是想了一个更婉转也更好回答的问法:“那么小姐,你是更喜欢东方副教主呢还是那小乞丐呢?”   盈盈立即以看白痴的眼光看她:“盈盈自然最喜欢东方叔叔!”   碧桃噎了一下,终于明白自己那就是白纠结了。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家小姐博爱的属性,想必除了可怜的她是讨厌的,其他人小姐都是喜欢的(#‵′)凸!   想通了这一点,她的心也就放宽了,便旧话重提起她最开始想说的话。   “小姐,不是我说你,其实你这回行事真的是太莽撞了一些。”   盈盈不服:“哪里莽撞?”   主仆两人自小扎堆儿长大,熟到可以穿同一条裙子了……虽然盈盈的裙子碧桃一定穿不下。除去必要的礼节与规矩,私下里碧桃说话也放肆一些,如今更是毫不客气地吐槽,颇有扳回一局的架势:“小姐你怎么什么人都往崖上带呢?这里是魔教啊魔教!不是开慈善堂的!万一那人是个奸细,趁机摸清了黑木崖的机关,到时候跟人里应外合,那该如何是好?”   盈盈被如此奚落怀疑,哪里还受得住,立即气鼓鼓地辩驳:“阿楚才不是奸细!奸细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的!”   碧桃吐槽:“谁还规定奸细必须是什么样子的?”   “……反正他不是奸细。”   喂喂,其实小姐你已经在心虚了吧?碧桃扶额:“东方副教主怎么会容许小姐你这么胡闹的啊?这要是真出了事,到时候在教主面前可不好交代啊。”她想说的是,人虽然是小姐要求带上来的,可是名义上大家都会以为那小乞丐是东方副教主的人,到时候万一真出什么事,小姐自然没什么,倒霉的却是东方副教主啊!   她虽未说出来,盈盈却是想到了自己任性一回的后果,当即后怕起来。爹爹虽然疼她,但是公事私事一向分得清楚,否则她身为日月神教大小姐,也不至于半点实权都没有。万一……真有那么一个不愉快的万一的话,爹爹要怪罪起来,倒霉的必然是东方叔叔!   看自家小姐那表情,碧桃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当即安慰道:“小姐你也别操心了,东方副教主英明神武,既然松了口将那小乞丐带上崖来,定然是不会放任不管让那种糟糕的事情发生,你大可放心。”   盈盈沉默了一下,方才点点头:“嗯,有东方叔叔在,自然不会出什么纰漏。”有些羞愧的,“我这回太任性了,又教东方叔叔为难了。”即便她相信阿楚少年并不是什么别有目的的人,却也改变不了他确实来历不明的事实。东方叔叔如此纵容她,实在教她又是羞愧又是感动,暗暗发誓下回决计不会再教东方叔叔如此为难。   碧桃摸着下巴点头赞同:“是啊是啊,小姐你有时确实是任性了一点,这大小姐脾气啊,一般人还真受不了,真该改一改了。”   当着她的面这样吐槽她真的没问题么?   “……我买回来的礼物没你的份了!”   哀嚎声顿时响起:“不要啊不要啊!人家错了奴婢错了碧桃错了!大小姐你不能这么无情这么无耻这么无理取闹!”   ☆、第四十一章   因着有这样愧疚的心情在影响着盈盈,原本迫切想要找那阿楚少年玩耍的心思便淡了下来。即便她是如此相信阿楚不是个坏人,也定然不会祸害她黑木崖,但在事情明朗之前,她并不准备再给东方叔叔添麻烦,只拜托了东方叔叔照顾好阿楚,便不再过问,安心等待调查的结果。如此一来,再次见到阿楚,已是好一段时间后,在她去东方叔叔书房寻他的路上。   事实上,若非那人主动开口叫住她,她还真的无法将眼前这个明显健壮了不少的清秀少年跟月前那个瘦小邋遢蓬头垢面的小贼联系在一起。   不过见到相识的人,盈盈自然很高兴,围着他转了一圈,将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个遍,最后终于得出了结论:“阿楚,你变好看了呢。”   原本因为被冷落而还有那么一点怨念的少年闻言立即羞涩了一下,淤积在心里郁闷的心情一下子就被排遣了出去……别怀疑,男人有时候就是这么没节操。他尴尬得挠挠头:“是么?”   “是啊。”盈盈很坦然也很诚实。比起原本那脏兮兮的模样,如今可是好看了不知一星半点。   盈盈的眼睛太亮,也太纯粹了,少年的脸愈发地红,已有星火燎原的趋势。   “听东方叔叔说,你最近这些日子在集训营勤练武功,应当很忙的才对,怎么会有时间出来的?”   “是很忙,但是也不是没有休息的时候。”他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今天刚好轮到我休息,我就出来随便转转。”其实一点都不是随便转转。身为一个外男,他根本没有可能进入盈盈的宅院,所以特意等在这条路上碰运气……结果运气还不错。   盈盈略有些惊讶:“原来竟是可以休息的么?”   “嗯。”   “那你怎么不在房里好好休息养养精神?”盈盈有些不解,“集训营的训练应该很累人的才对。”集训营就是黑木崖侍卫的后备仓库,训练不可谓不严厉。练武可是一件十分消耗体力的事情,尤其是在学武的初期,没有内力傍身,光比划那些招式都是相当辛苦的,更别说还得花精力去琢磨领悟,融会贯通了。想想当年自己刚刚学武之时连手指都累得动不了,都心有余悸,酸从中来。   “其实还好……也不是很累……”少年干巴巴地解释,“我只是闲不住,才想出来走走,看看风景……比呆在房里睡觉好多了。”根本就是扯淡!他累啊!简直是快累死了!他也想呆在房间里不出来!只是……相比于休息,他更想见见盈盈才是真的。   盈盈就狐疑了一下,转念想到也许男子的体力当真比女孩子要来得好,便也不纠结这事。其实私心里她还是蛮想跟这新认识的小伙伴玩耍的,便开开心心地说道:“那再好不过了。你告诉我你休息的具体时日,以后每次轮到你休息之时,我都可以来寻你玩。黑木崖可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看?”   “好啊。”   盈盈一直以为这个叫阿楚的少年是个沉默寡言之人,在熟识了之后,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阿楚很开朗,也很健谈,每每两人凑在一起,他会拣以前生活中遇到的听到的有意思的事情告诉盈盈,逗得盈盈一惊一乍,很是高兴。他早年便因为土匪袭村而失去了父母兄弟,这些年为了生计,一直流连辗转各地,年纪不大,见闻却多。他讲故事也十分有技巧,绘声绘色的,表情丰富动作夸张,引人入胜。盈盈若是再通晓点山下的事,便会知道酒楼里的说书先生也是他这么个讲法,最是能吸引人。   盈盈原本对这个少年蛮有一种共患难的亲切感,几次相处下来,倒是真心将他当做可以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了。她本就年纪不大,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只是周边都是比她成熟懂事的,耳濡目染,使她的性子一直比同龄人要沉静一些。如今遇到了一个年纪差不多的,更难得的是还很会讲故事逗趣,盈盈天真活泼的孩子气一面就被引了出来。以至于每每轮到他休息,两人可以见面之时,她总要比往常要兴奋一点,引得碧桃侧目连连,碧心若有所思。   这一日又轮到阿楚休息了,盈盈如约在老地方等待。本来早该来的阿楚却迟迟不见人影,盈盈疑惑之余更是想要去集训营一探究竟,一番踟蹰之后到底忍住了……毕竟集训营不是一般人能够进去的地方,即便她是黑木崖的大小姐,也照样不适合进去那样的地方。   大概是因为什么事情延误了吧?   她这样想着。   那就再等等好了。   百无聊赖,盈盈趴坐在亭子里的春凳上,不一会儿便泛起了春困,在和煦微风之中渐渐深眠。   阿楚少年确实是有事。新练的拳法姿势不标准,总有几招连接不顺,断节得有些厉害。明明是个挺有天分的孩子,偏偏卡在这一块上,还怎么都不开窍,气得教导师傅将他留下来好好操练了一遍。等他终于从教导师傅魔爪之下逃出生天,火急火燎地赶到与盈盈相约的地方,看到的便是美丽单纯的少女趴在亭中安安静静入睡的场面。   原本焦躁的心一下子便平静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脚步落得极轻,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惊醒了这好梦正酣的少女。   她很美,这点毋庸置疑。白皙如雪吹弹可破的皮肤,长而卷翘好似蝶翼鸦羽的睫毛,色泽漂亮形状姣好的嘴唇……五官不能说是处处完美,唇有些小有些薄,不够丰满,鼻梁也不算太高……但是拼凑在一起,却让人觉得无比舒服。   小小的嘴唇真是漂亮……   粉粉的,亮亮的,软软的……甜甜的……甜甜的?   甜甜的!   他猛然跳开,不敢置信地捂住嘴巴……不相信自己方才竟然鬼使神差做了那般孟浪的事情。少女“唔”了一声,有了要醒过来的趋势,阿楚吓得全身僵住……终在少女睁开眼睛的那一瞬落荒而逃。   盈盈懵懂地眨了眨眼睛,看清了眼前这个比兔子跑得还快的身影,愣了一下,哑着声音唤道:“阿楚!”   “阿楚别跑啊!”她有些着急,声音略略提高:“地上有个……坑啊!”   话音刚落,她便眼睁睁地看着少年的身影凭空消失,跌坑里去了……   今天阿楚显然有些心不在焉,给盈盈讲故事的时候总是说着说着就走神,全然没有往日的精神气。好几次眼睛盯着她,思绪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呆呆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提醒了好几次也不见好。善解人意的盈盈姑娘暗想他平日里一定是练武练得太辛苦了才难以集中精神,难得休息还总是要陪着她,想来一定十分劳累。她一向懂得替人着想,只要意识察觉到了,就很少有为难勉强别人的时候——虽然很多时候她都察觉意识不到……这是与她任我行相处之中养成的习惯。于是她便主动提出今日要早些回去,改日再约。   阿楚少年似是松了一口气,盈盈看在眼里,心想果然如此,对少年的好感也更深了几分——真是的,明明那么疲惫还要陪着她胡闹,也不埋怨半句,比起碧桃来简直不要太温柔……她率先起身,没有看到下一秒少年的表情是如此地怅然若失。   盈盈回自己的宅院的路与阿楚回集训营的路有那么一小段是顺着的,于是便一道并肩而行,缓缓漫步于这一片被桃树熏染得缤纷芳香的小路之间。在岔路口两人如往常一般分别,盈盈独自回屋。阿楚少年几次开口欲言又止,最终只能目送盈盈迈着分外轻盈的步伐消失在满地落红的曲径深处。在那身影彻底没入一片乱红之前,她似有所感,突然回了头,看到他还像石块一样立在分岔路口,隔着长长的花径,露出一个模糊却依稀灿烂的笑容,朝他挥了挥手。   阿楚深深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胸腔一震,又是酸楚又是甜蜜。   乱红深处,盈盈并没有如往常一般顺利到家。   她半身隐在假山石的阴影之后,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那遒劲巨大的桃花树下一对相拥的男女,耳鬓厮磨,如交颈鸳鸯一般低低絮语着。场面分外和谐,如果那个女子不是碧桃的话……   这是……怎么回事?   盈盈有些不开心,这情绪一直持续到用完晚膳后。没心没肺的碧桃照常去给盈盈打热水了,而碧心则留下来收拾碗筷。盈盈心不在焉的模样自然入了碧心的眼,小姑娘很少有那样心情不好的时候,且这不开心分明是针对碧桃的……那般怨念的眼神也就碧桃那整天乐呵呵的傻姑娘没有注意到。转念一想,联系这些日子的蛛丝马迹,她很快找到了方向,也猜到了个大概,自然也就明白小姑娘不开心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正打算着斟酌话语开口劝解一番,盈盈率先憋不住开口了:“碧心姐姐……你说……你说……”吞吞吐吐,不知该从何说起。   碧心心下了然,善解人意地接道:“小姐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盈盈摸了一把脸,有这么明显么?不过又想到碧心姐姐一向蕙质兰心,她这点小心思瞒不过也是正常的,便自然地点点头,“确实是……有一件烦心的事。”   碧心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小姐不妨说来给碧心听听听听。碧心不才,或许不能帮上小姐什么忙,帮小姐排遣一下抑郁也是好的。”   盈盈张了张嘴,真想把今日见到的事情合盘说与碧心姐姐听,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双手交叉枕在下巴下,身子前倾半趴在桌沿上,有气无力地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她姿势不变,只歪头看向碧心,满眼皆是困惑,嘴唇微微嘟起,昭示着主人的不满:“碧心姐姐,若是有人欺骗了你,你会如何呢?”   “欺骗?是欺骗么?”   碧心的低声重复让盈盈醒过神来,恍然悟到这个词有些太重了,碧桃只是没有告诉她,却远远算不上欺骗,毕竟她也从来不曾开口问过。她张嘴便想改口,碧心已经说了:“便是欺骗,也有善意恶意之分。若是前者,即便不能赞同这种行为,却也是情有可原。小姐可分清了么?”   盈盈一愣,“那,碧心姐姐,若是你的朋友其实有一些事情瞒着没有告诉你,你会怎么办?”   碧心低吟:“是什么程度的朋友?”   “唔,”盈盈半点没有犹豫,“无话不谈的。”其实她与碧心碧桃两人都是一般亲密的,只是碧桃与她年龄更接近些,性格又跳脱,是以两人更有话说。碧心自然知道盈盈的想法,也并不在意,柔声宽慰道:“即便是再亲密无间的朋友也总有无法开口的秘密,因为总有一些事情无法对他人说出来,越是亲近的人越是难以启齿。小姐,你该知世事无常,很多事不由自主。”   盈盈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了一起,她突然就想起了当初答应东方叔叔的事情,原本没有想到,被碧心姐姐这么一提醒,她才想起,其实她也有不能对碧桃与碧心姐姐说的秘密。“……我知道了。”   碧心细细查看了盈盈的表情,嘴角微微勾了起来,心结解开了,接下来便无事了吧。   ☆、第四十二章   碧桃与盈盈可以说是最好的朋友,但是最了解盈盈的人却是碧心。盈盈是最能自我开解的人,只要找到问题的根本,不需要多说什么,她就能很快想通,从来不会去纠结,潇洒得让人都有些羡慕。碧桃的事情她知道得太突然,一时震惊之余便会想到自己与她亲密无间,却竟被她这般瞒在鼓里,有种自己被骗了的感觉,不高兴也是自然的。不过这不高兴只让碧心寥寥几句便化解了开来,主要还是碧心会对症,盈盈是最知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的,自然明白自己办不到的事情就决计不能去强求别人。便是于她而言最好的碧桃,她也有些秘密没有告知,可这并不等于欺骗,只是没有坦白。她在意的其实就是欺骗,既然如今不成立,那便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了。   想通之后,盈盈很快便将这份纠结的心情抛在了脑后,高高兴兴地回了卧房。虽然她不通男女之事,但碧桃是她最好的玩伴,若是她真那么喜欢的话,那便随她,她也不会去阻止。看那男人的衣着便知他应当是黑木崖的小侍卫,若是将来碧桃真嫁给了他,那以后便还可以同她一起生活,倒也不差。心情恢复了,她才开始想起白日里见到碧桃同那男人在一起时候的表情,当真是一个‘娇羞’了得,心下当时便觉得十分新奇,那般大大咧咧的姑娘竟然会露出这样少女的表情,着实是不可思议。   盈盈想,碧桃到如今都未告诉她她竟然已经跟一个不知名的小侍卫好上了,定是有她的顾虑,身为她的好玩伴,自然是不会做出强迫她坦白的举动,她便就这样静静地等着她来告诉她——反正她总有一天会告诉她的!身为她的丫鬟,若她真想跟那男子成为一对名正言顺的鸳鸯,怎么都得走她这条明路╮(╯▽╰)╭!   不过这种想法在看到一脸恍惚神游天外时而傻笑时而忧伤时而烦恼时而纠结的碧桃本人之后,就完全烟消云散了……看她那副春意盎然的模样,也知道白日里的事情对她影响多深了,居然到现在都没有回过神来……盈盈当时站得远了些,并没有听清两人在说些什么,何况那男子与碧桃相拥,分明就是耳语,她便是想要偷听也没那功力。   男女之情还真是厉害的东西,竟然能叫一个原本就不怎么聪明的姑娘变得更笨了……盈盈嫌弃地拒绝碧桃的帮助,自己利落地解开了腰带……真是的,叫一个心思根本不在她身上的老女人来伺候她沐浴什么的,真的合适么?解个腰带都解不开了呀!   不过,好想逗她啊……怎么办?   不行!任盈盈,你不可以这样对待碧桃!她是你的好玩伴!   可是真的好想……╮(╯﹏╰)╭   “碧桃!碧桃!”半天没有人给她擦背,盈盈连着叫了碧桃好几声,也没听到回应,无奈地扭头过去看她,便看到了她还是一副神游九天外的模样。盈盈伸手拍了下她的肩膀,碧桃蓦然叫了一声,惊醒过来,吓了盈盈一跳,“你怎么了啊?大惊小怪的。”   碧桃惊慌,眼神躲闪,一看就知道在心虚:“奴婢、奴婢在想事情。”   盈盈戏弄之意再也压抑不住,笑嘻嘻地说道:“想什么这么入神?说来我也听听。”   碧桃支支吾吾不知从何说起。盈盈眯起眼睛,严肃地看着她:“碧桃,你最近……”   她突然大叫着否认:“什么事都没有!”叫完之后连她自己都有点被吓住,讪讪道:“抱歉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的,没吓到你吧?”   盈盈无比诚实地点点头:“吓到了。”   碧桃:“……小姐你这样说奴婢会伤心的。”   盈盈可爱地眨眼:“碧桃是在教唆盈盈说谎么?”   碧桃噎了一下,“其实也没这么严重,只是必要的时候,善意的谎言也是可以被原谅的……”   盈盈的表情更加可爱了,可在碧桃眼里不啻于恶魔:“告诉东方叔叔哦!”   碧桃:“……”当初那纯洁的小姑娘到底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吃掉了?!   盈盈恢复一本正经,不动声色地说道:“不逗你玩了,我只是想说你最近一直心不在焉的,好奇怪,都不像平日的你了。”   ‘逗’什么的……碧桃眼角一抽,果断扯走话题:“平时的我是怎样的?”   盈盈想也没多想便脱口道:“平日你可没这么文静的,一直不声不响的,我还以为是碧心姐姐呢。”   碧桃还想说像碧心姐好啊!说明她越来越淑女了啊!却没想到盈盈苦苦思索了一下,否决了自己方才的说法:“不对,才不像碧心姐姐,倒是越来越像后厨的那个阿三了。”   碧桃:“……!”阿三那是谁啊,人家那就是个哑的!身上带着残疾,一条腿是瘸的,右手天生畸形,脸上还有道狰狞的疤……她不是歧视人家残疾外加长得丑!毕竟黑木崖上断手断脚的还真不在少数,就连教中位高权重的长老也有独臂跛脚的。在黑木崖讨生活的,除了没有半点战斗力的妇孺,谁身上没带点伤啊!就连东方堂主,别看人家长得好看,可也是一步步用血汗打下来的江山,才有了今天这样的名声!可谁性子像那个什么阿三一样阴沉诡异啊?平日里幽魂似的,都不会出现在阳光底下!还喜欢冲着别人阴森森地笑!那笑……可别说,还真是醒神!什么瞌睡都能被吓醒!她这么青春美丽的姑娘怎么可能像那种阴暗系物种啊?   盈盈突然敛了笑意,一脸认真:“碧桃,你最近究竟怎么了?好像不太快活的样子,可是遇到什么糟心事了么?”她其实只是试探方才那么一说,也没指望瞒了这么久的碧桃会主动从宽,却不想碧桃语不惊人死不休,短暂沉默了一瞬,鼓起勇气视死如归,纠结而甜蜜地说道:“其实,我……遇到了爱情。”   盈盈瞪大眼睛看了她半晌,好半会没反应过来——早知道原来碧桃根本就没想瞒着她,才说了几句不找边际的就全交代了,她这大半天的究竟是在纠结些什么东西呢?!盈盈默默收回视线,秀气地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好困啊,看来我还是先睡吧,明日还要去见东方叔叔呢……”好吧,她改变主意了。她现在不准备告诉碧桃她已经瞧见了她与那个喜欢的男子的事情了,就这么瞒着她好了。到时候……她开心地想着,到时候等她带着那男子要来求她成全之时,她再给她一个惊喜!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碧桃:“……奴婢不是在说笑啊喂!小姐,奴婢是认真的啊!”   盈盈将身子往热水里浸得更深了一点,直到水没到下巴,方才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当初见到老师的时候,你就说过这话了。”   “呃,那不是年少无知嘛!”   “见到向叔叔的时候,你也说了。”   “呃……那是一时糊涂嘛!”   盈盈轻轻瞟了她一眼,露出一个漂亮的微笑:“见到平叔叔的时候,你说了;见到东方叔叔的时候,你也说了;还有……”   “……”   憋着一口气,伺候任大小姐沐浴完毕,她正想收拾盈盈换下来的衣衫去盥洗房,盈盈却掀开被子,叫住了她,发出了诚挚的邀请:“碧桃,今晚我们一起睡吧。我们好久没有好好说话了。”   碧桃瞪大眼,“刚才不才说过么?哪里有很久?”   盈盈理直气壮:“那怎么能一样,我说的是悄悄话。”   碧桃:“……”有什么差别么?   到底没有拒绝,用那多余的热水打理了一番脱了外衫鞋袜便钻进了盈盈的被窝,少女软软的身子当即依偎过来。碧桃面不改色,表示她已经很习惯,自家大小姐喜欢抱着东西睡觉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盈盈小小的脑袋靠着碧桃的肩膀,整个身子贴着她,碧桃瞬间产生了自己其实是个爷们,如今则是美娇娘在怀的错觉。   还说什么要说悄悄话,结果一挨过来,盈盈便很快便有了睡意。碧桃瞧着她那昏昏欲睡的模样,撇了撇嘴,她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白日里那么累,注定了自家大小姐晚上不会有什么精神。那么多年了,哪次不是在床上躺一会儿就直接睡着了,这睡眠质量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够欣羡得来!   不过盈盈倒是出乎所料地强忍着没睡过去,她心里还有记挂的问题,若是现在睡着了,等明日起来保准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凑上前去,声音小小细细,带了点朦胧:“碧桃,什么是爱情啊?”   不提还好,提到这个碧桃就一肚子怨气,黑历史被揭一遍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当即傲娇地一抬下巴,端出高冷的范:“小姐你不是不信奴婢么?”   “哦,”盈盈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无所谓地说道:“不说就算了。”   “嘤嘤嘤嘤奴婢要说!”碧桃举白旗,郑重地斟酌着道:“爱情,就是一种让人觉得很美好、很甜蜜的东西。可在爱情之中,并不是一直都是甜蜜的,它也往往伴随着苦涩、纠结以及选择。爱情可以改变一个人,不相信爱情的人在体会过它的滋味中才会发现,原来的自己实在是太过天真。”   “……可以总结一下么?我听不懂。”   碧桃沉默了一瞬,“总的来说,就是……其实奴婢也不太清楚。”   盈盈当即鄙视她:“你还说你遇到了爱情!”   碧桃顿时觉得很冤,无辜地瞠大眼睛:“我是遇到了啊!可这不是还不太熟么!”   ☆、第四十三章   午后,书房。   “东方叔叔,你说,爱情是什么啊?”少女兴致突来,随意便将浅浅缠绕在她心头的问题问出了口。知道碧桃遇到爱情一事已有些日子,可是碧桃却变得越发地怪,让她开始怀疑爱情当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窗外的修竹探进几簇新绿,落在少女的肩头,少女懒洋洋地半卧在靠窗的藤椅上,背向后仰,两条细长笔直的腿慢悠悠地晃着,裙摆下是一双踢到鞋的雪白赤足,随着她的动作若隐若现。说这话的时候,少女整个人歪着,一双黑漆漆的眼光就这般直直盯着他,眼里满是好奇的流光。   体态修长的男子微微一怔,一滴浓墨便落在了宣纸上,染花了纸上巧笑倩兮的少女的面孔,男子的眉头微微蹙起。   少女三两步跑到书桌前,探头一看,当即惊呼一声:“东方叔叔,我的脸花了好大一块,怎么办?”   他以笔头点了点她的额:“便当你多了一点泪痣,不也很好?”   少女飞快地绕到书桌前,左看右看,中肯地评价:“哪有人长那么大颗泪痣?”   额头被敲了一下,少女惊惶地捂住额头,“东方叔叔,你做什么呀!”   他淡淡地嗔她一眼,“不穿鞋便在地上跑,也不怕着凉。”   少女嘟哝一声:“我身体好得很呢,不怕的。”话音刚落,头上又挨了不轻不重的一记,耳边传来那人淡然却威胁性十足的一句:“嫌自己身体太好,嗯?”   少女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模样十分娇俏可爱:“我错了我错了!东方叔叔手下留情啊,盈盈这就去穿鞋!”说罢拔腿便跑,还未跑开两步,整个人便被强势地捞了回来,那人一把将她抱起在怀中,面色淡然:“跑什么?叔叔带你过去。”   这分明就是小题大做,她也不至于连这几步路都走不得……少女暗暗想着,她怎么可能那么柔弱,赤足走两步就病倒了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在她身上!不过扫到东方叔叔不容置疑的眼神,便什么质疑的话也不敢说出来,乖乖放松了身子窝在他怀中,愣由他将她带到了那藤椅上。   东方白将她放下,单膝半跪在地上,捡起被她乱蹬的两只绣鞋摆好在藤椅前,便从裙裾底下拉出她雪白的赤足握在手中……略有些凉的柔嫩赤足乍一入眼,东方白微微怔了一怔。他可从未见过谁的足会比眼前这少女的更加精巧美丽,好似请来最手巧的能工巧匠用上好的白玉雕出来的一般,小而白腻,形状漂亮,晶莹剔透的指甲被修剪得圆润可爱,泛着健康的粉红色。想起她时常自诩是江湖儿女,这足上却找不出半点茧子来,与真正的江湖儿女相比截然不同,眉角微微漾起。   盈盈年纪不算大,又这样被娇宠着长大,本质上就是个天真的小姑娘,兼之她的足也不是第一天被人看了被人摸了……不用怀疑,猥亵她双足的对象就是碧桃姑娘,是以一开始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只是……东方叔叔似乎看得太久了一点。   盈盈恍然想起东方叔叔到底跟碧桃不一样,虽然与他素来亲近,并不避讳这些东西,可到底也有了些男女有别的意识,当即不好意思地收足,将双足往裙摆里缩了缩,脸上红晕一片,却当作不在意地说道:“东方叔叔,你做什么呢!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他淡淡地抬眸眄了她一眼,“现在知道害羞了?”   “……”真是讨厌的东方叔叔!怎么可以这么直白地戳穿一个少女的心事!一点都不善解人意!盈盈羞红着一张白皙无暇的面庞,恼羞成怒地低叫道:“盈盈明明一直都很害羞!”   那人唇角便微微勾了起来,露出一个浅浅的好看弧度,便如那水墨画中的淡淡远山,盈盈春水。盈盈敏感地觉得自己被嘲笑了,可是美色当前,还是忍不住先赞叹一句:“东方叔叔长得可真好看!”   他唇边的笑弧似乎加深了一些,“喜欢?”   盈盈怔怔点头:“喜欢的。”   “那便一直看着罢。”   “好啊。”盈盈从善如流,脑袋一歪,又似想起了什么,“东方叔叔还未告诉盈盈什么是爱情呢。”   他已经给她穿上了绣鞋,闻言,微微挑眉,状似不在意地说道:“话本里看来的?”方才起身,盈盈便自动往一边侧了侧,给他腾了个位置,他眼里泛着笑意,倒也没有拒绝,果真挨着她坐了,顺手将小姑娘揽入怀中,摸着她的发顶,眼里晦暗不明:“这对你来说,还太早。”   盈盈拽着他的衣袖,苦恼得拧眉:“才不是话本里看来的……”   “哦?”他压下英气的双眉,想到了这些日子收到的关于盈盈和那个少年的消息……手臂微微收紧,直到盈盈喊疼方才回过神来,不着痕迹地以衣袖盖住被自己用力过度折断了的藤椅一角,脸上依旧挂着温润的笑,“抱歉,叔叔想到一些事,方才有些出神了。”   盈盈虽然奇怪,却也不怀疑,自顾自说道:“我认识一个很爱笑的姑娘,她告诉我,她遇到了爱情。我想着,爱情大概是个可以让人开心的东西,她也确实是开心过一段时间,可我看她现在却一点都不开心,时常叹气,忧心忡忡,经常在走神,也不知道在担心些什么,还以为别人看不出来。相比起以前,她的不开心已经多于开心了。”   “什么人令盈盈这么在意?”   “那个不重要啦!”盈盈小姑娘表示为善不欲人知,那种小事就不要提了。“我看了许多话本,话本里才子佳人的爱情可都是甜的,佳人遇见爱情的时候,一个个可都是十分高兴,就算因分离而思念,也不至于这般魂不守舍……我看她那样子,可不像是遇见了爱情,倒像是遇见了麻烦,可她又那么笃定那是爱情……难道爱情就等于麻烦?”任大小姐鼓着张小脸,十分气馁,“反正盈盈是不明白了。”又熟练地拍起马屁,给东方白戴上高帽,“东方叔叔你那么厉害,一定知道的,对不对?”   他一怔,目光渐渐复杂起来。有些事情,不去想,便是什么都没有;可一旦去深思,却能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叔叔也不知道。”   盈盈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摆明了不太相信这个说法:“东方叔叔也不知道?”   瞧她那副模样,他莞尔:“叔叔又不是无所不能的。”   “可在盈盈心中,东方叔叔就是无所不能的。”她的神情告诉他,她是很认真很认真地在说这番话。   他敛眉,压抑下眼中的惊涛骇浪,淡淡说道:“叔叔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总归是有缺点的。”   盈盈的注意点果断被转走了,“那东方叔叔的缺点是什么?”   良久的沉默,盈盈以为他不会告诉自己了,他忽而一笑,那笑极为奇特,带着说不出的感觉,盈盈只觉得自己的心神好似被那笑意搅了一把,恍恍惚惚中听到那人低低说道:“任盈盈。”   黄昏。   “爱情……那是什么?”   “公子在说些什么呢?”玉娘推门进来,并未听清东方白的喃喃自语,只瞧见东方白靠坐在软榻上出神,姿态与平日里的一贯慵懒大有不同,整个人好似被忧虑所笼罩着,看不出半点平日的神采。玉娘微微一怔,便是再优秀的人也总有解决不了的烦恼,没有什么人是真正没有任何忧心的事情的。   若真要算,任大小姐大概算一个吧。她还真是好命,一出生便注定受尽万千宠爱,半点肮脏的东西都不用碰到。普通人费尽心思也得不到的她总能轻而易举地取得,所有人都费尽心思将最好的送到她面前,她根本不需要付出半点努力就能够收获别人的真心……凭什么?!   连公子……连公子也是!   她心里冷笑,却也心疼,为公子真切地不值。公子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定然又是那任大小姐害的!她当真不明白,那不过是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小丫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还是站在与公子对立的立场上,除了拖累,还是拖累!到底有哪一点值得公子这般不顾身份牵肠挂肚?   前些年她若问起,公子还会自欺欺人说自有打算;如今,却是连敷衍都不愿了……最初亲近任大小姐,取得任大小姐的信任或许是能够消除任我行的戒心,可到底也不是毫无风险的。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通过任盈盈这一条线走捷径,任我行到底也不是吃素的……而如今,便是亲近也该有个限度。可公子早已在这场棋局之中将自己的心也算计了进去,但凡遇见跟任大小姐有关的事,哪里还记得什么分寸?   为了一个任盈盈,他到底做过了多少本不该做的事情!将那原本早该执行的计划一延再延,只为了顾忌任大小姐的心情!任大小姐怕是永远都不会知道,公子在她身上下了多少心血。他待她那般好,她却那样理所当然,还不知廉耻同那身份卑微的小乞丐如此亲近!那一日暗卫来报,她恰好也是在的,自然也知道了那小乞丐亲了那什么都不懂的大小姐……公子震怒伤心的表情她到现在想起还觉得心疼!他在那幽长的沉默后只说了一句话:“吩咐下去,按计划行动。”暗处看不清表情,但声音却是冷的,冷得听不出一丝感情,只有满满的疲惫。   明明是已经期盼了许久的事情,如今终于要实现了,她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因为连下这个决定也还是为了那个大小姐!   她就是不喜欢那个大小姐!即便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她依然厌恶她。她本身没有错,错在就错在,她的存在就是一种妨碍。   东方白并不在意被玉娘瞧见他的这副略带颓唐的模样,随口低低说道:“你说,如果有一天我遇到爱情,我会变成什么样?”   玉娘震惊,手握成拳,指甲陷进手心里犹不自知,半天按捺下心中的酸楚,强笑道:“公子怎会这么问?”   他淡淡地说道:“随口一说罢了。”   这可不像是随口说说的样子。   玉娘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面上并无表情,可她就是知道,他远不如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玉娘在心中轻叹一声,慢慢说道:“情爱是迷惑人心之物,入口虽甜,回味却苦。两情相悦固然是好,却也多得是有缘无分之人;若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还非要强求……怕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局吧。对有些人来说,情爱就是负担。”却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第四十四章   黑木崖的后山石室是任我行闭关的地方,如今外面已经开满了灼灼的桃花。   一身白衣,略有些瘦弱的男子如闲庭漫步般穿过乱花迷人眼的桃花阵,慢慢踱到石室前,停住脚步,抱拳行礼道:“属下东方白,启禀教主。前方哨探,飞鸽传书,五岳剑派来袭黑木崖,正在崖下叫嚣。而五派的掌门人,亦悉数到达。属下等如何应对?还请教主示下。”   任我行雄浑的声音从高大的石门后传了出来,一如既往的狂傲:“上黑木崖难如登天,莫说这些宵小之辈寻不着门路,就算是侥幸上得崖来,也不过是自寻死路,东方兄弟不必理会。教中事务,我既已交托于你,你只需吩咐天地风雷四门教众,严守上崖的关卡便可。”   东方白面色不变,淡淡地陈述事实:“可是这些所谓的正派人士聚众来犯,本教若是不闻不问,传出去,岂不是让江湖中人笑话?”   任我行不耐了起来:“本教主已经做了决定,你何必婆婆妈妈?我现在闭关修炼神功,不要再来打扰,滚!”   一道内劲穿透石门直击过来,东方白倒是没有想到他竟暴躁至此,说出手便出手,来不及用内力抵御化解,被打得倒退两步,胸口微微一滞。他以手按着胸口,细想方才那股内力,竟透着紊乱之意。唇角微勾,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东方叔叔!”   东方白一怔,回头,便瞧见盈盈从那桃林深处现出身形。盈盈方才来此,便瞧见东方叔叔身形晃了一晃,来不及细想便跑了过去,拽住他的衣袖,细细打量他的脸色,“东方叔叔,你没事吧?方才怎么好似晃了一下?”   “没事,不小心绊了一下。”   盈盈确认他真的没有大碍,心头一松,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东方叔叔你都那么大了,还这么不小心啊!盈盈可从来没有摔过跤。”   这种情况确实是尴尬,他本是下意识想瞒着这件事方才随便扯了个借口,没想到竟会被小姑娘这般公然嘲笑……心头微微有些恼,可看到她笑得这般灿烂,便是再大的火也发不出了。低叹一声,他看向小姑娘手中的食盒,不动声色道:“盈盈来给教主送食物?”   盈盈果然被扯开了注意力,打开那盒盖,露出第一层食盒里头的一盘芙蓉糕,高高兴兴地说:“是啊!我准备了好些好吃的,东方叔叔要不要来一点?”   东方白挑眉:“你做的?”   “当然……不是。”盈盈失落地叹了一口气,犹带着婴儿肥的小脸鼓成圆圆的一团,眉眼里十足的哀怨,“这是碧心姐姐做的。盈盈做的糕点一点都不好吃。碧桃说,味道很像穿肠毒药,可以用来药耗子了。本来想做来给爹爹和东方叔叔吃的,可是那样子,东方叔叔一定不会喜欢的。”   他自然看到了小姑娘眼里的鬼灵,很自然地顺着她的意哄她:“只要盈盈做的,叔叔都喜欢。”   盈盈眼底一亮,又失落地撇嘴:“可是碧桃说盈盈做的很难吃的!”   他伸出手,揉了揉她柔软顺滑的长发,一本正经地说道:“那是碧桃在嫉妒盈盈。”   盈盈露出一个感动的笑容。   东方叔叔永远那么有说服力……如果她没有尝过自己的厨艺,她就信了。   爹爹在内室练功,不许任何人来打扰,盈盈能进门已是极限,想要见面……还是等他练成神功之后再说吧。盈盈虽然想念,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能做的也只是将食盒送进那里而已。结束后东方白将盈盈送回去,交代她这几日好好待在宅中不要出去乱跑,得到保证之后便很快离开了,盈盈瞧他行色匆匆,便也没有阻拦。她也发现这一路守备比往日要森严了许多,估摸着是出了什么事了,可是看东方叔叔一脸心不在焉的模样,她也不好向他问。   一回去便见到了碧心姐姐和碧桃,碧桃看起来眉间忧虑之色更重,拿着一块抹布不停的重复擦着花瓶,机械而单板。碧心在一边看着,眉头微微蹙起。盈盈不悦地蹙起双眉,她并不是生碧桃的气,而是生那个男人的气。碧桃与她自小在一处长大,是什么性子她最清楚,若非是那个男人的事,决计不至于变得如此。那什么劳什子的爱情啊!竟然能让人茶饭不思心不在焉像个活死人一样?干脆还是别要了!她想要过去唤醒碧桃,被碧心拉住,碧心轻轻摇头:“小姐,别去。”   盈盈回以一个不解的眼神。   “没用的,她从昨晚开始就这样了,我问过她了,她不肯说。她若想说,便是你不想听,她也会说出来;若是不想说,便是你逼她也无用。”   盈盈也无奈,虽知道碧心说得有理,却还是担忧:“那就由着她这样?”   “她会想通的。她那样的性子,没什么事是想不通的。”   “也是。”盈盈想,这世上就没有碧桃想不通的事,便也放下一颗心来,转头看向碧心,“碧心姐姐,你知道外头出了什么事么?守卫似乎突然森严了起来。”   碧心犹豫了一下,方才开口:“这我也是刚刚听说的,五岳剑派来袭黑木崖了,如今正在崖下守着,守卫自然要比平日里严一些。”   “五岳剑派?一起来的?”   碧心点点头:“据说五派掌门人都来了。”   盈盈眉头蹙得更紧,道:“打着除魔卫道的旗号来的吧?这大老远的一路奔波,也真是辛苦了。”   碧心不语,眉眼间有淡淡的疲倦。   每年都有一些教中折损在这些名门正派手里,其中虽有很多是盈盈不认识的,可也有一部分是盈盈认识的,甚至还颇为熟悉的。就算再不懂事,见得多了,也不可能当真如同养在深闺里的小姑娘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因为知道,盈盈才更加不喜这些名门正派的作风。魔教也好,正派也好,说白了不就是立场不同,代表的利益不同。每个人的目的都是一致的,都是为了在武林中获得一席之地……或许更大些。两者只不过分先来和后来,是伪君子还是真小人这种问题罢了,根本就是殊途同归。   如今这些名门正派竟然犯到自家门口上来了,新仇旧恨一起算,盈盈便更是不待见了。可她也知道硬拼是最笨的办法,而东方叔叔断然不会让她去冒险。如今她能做的,还真只有乖乖待在宅院里,不给任何人添麻烦,等东方叔叔得胜归来!   晚间盈盈沐浴过后,上床入睡。因着正派来犯之事,她怎么都睡不着。   推门声便在此时传来,盈盈立时警觉地睁开了眼睛,碧桃略带迟疑的声音恰恰在门边传来:“小姐,奴婢煮了些甜汤,你要不要喝一些再睡?”   盈盈立即拨开帷幔,探出半个身子来,看着碧桃,眨巴眨巴眼睛,十分开心:“碧桃,你好了!”   碧桃微微一颤,还没说什么,便听盈盈又说:“真是太好了!最近我都快被闷坏了!还好我今天晚膳吃得少,正好有些饿了,你给我端来……不,还是我自己来吧。”说罢便穿着中衣赤着嫩白双足径自下了床蹦跶到了桌边,看得碧桃下意识低叫,倒是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影子:“小姐,你怎么不穿鞋就过来?地上凉,当心得病。”一边又习惯性地取了她的绣鞋伺候她穿上。   “你怎么跟东方叔叔一样啊!”盈盈嘟嘴不满,却还是听话地穿上了鞋子,扒拉到桌前端起碧桃给她盛好的甜汤,拿起调羹舀了一勺,用嘴唇碰了碰,温的,并不是很烫,她张口便要去尝,碧桃突然推了她一把,盈盈手一抖,汤便洒了,好在没有沾到衣衫,只是落回了碗中。   盈盈秀眉一蹙,“碧桃,你做什么啊?”   碧桃神色有些慌张,勉力压下去,“小姐,汤水有些凉了,奴婢去给你换一盅吧。”   盈盈看她表情奇怪,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本想开口问她,又想到她好不容易恢复正常可真不容易,万一她这一开口没有掌握好尺度就给她吓得憋回去了,继续变成那个魂不守舍的闷葫芦,吃亏的还是她自己!便道:“也没有很凉啊,这温度刚刚好。”说罢便舀起喝了一口,味道甜而不腻,果然不错,她正饿着,又多喝了两口。碧桃呆呆地看着她,一脸深受打击的模样。   盈盈被那样的眼神看得心里发闷,只觉得今日碧桃着实不对劲,莫非她还没有想开那什么麻烦的爱情?情爱既然如此糟心,为何不干脆舍弃呢?身为人家的主子,盈盈觉得自己有必要开导几句,放下调羹,看向她,道:“碧桃……”方才吐出两个字,她便觉得腹部剧痛,像是被人狠狠踢了一脚。她皱了皱眉,碧桃看在眼里,“小姐,你……还好吧?”   盈盈还笑了笑,只是脸色不太好看,“没事……碧桃,你煮的甜汤不会坏了吧?”话音刚落,腹部又是狠狠一痛,她差点惊叫出声。而后眼前发黑,意识陷入黑暗之中。这一切来得太快,将她打了个猝不及防,她整个人支持不住便歪在了桌上,手一歪,打翻了那盅甜汤,汤水滴滴答答地顺着桌角在地面上汇成一滩湿迹。   碧桃像是被惊醒一般,手忙脚乱去扶她,“小姐……”可盈盈到底不是两年前纤细瘦小的孩子了,少女的身材虽然还是一样纤细,却也修长,再加上碧桃此时心慌,自然扶不住她。她火急火燎,整个人如坠地狱,表情又是愧疚又是惶恐,最后竟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小姐……小姐,对不起。”   她若不跪,若不是这个表情,若不说这句话,盈盈或许还会以为这只是一场误会。   可是……   盈盈不傻,她只是对从小一起长大的碧桃全无防备罢了。手指已经抚到了手腕上戴着的镯子,只要她愿意,顷刻之间,她就能伤到甚至是杀了这样心绪大乱的碧桃。她从来都是有什么秘密都会告诉碧桃,可这个镯子的事,她答应过东方叔叔,不跟任何人说,是以所有人都当这只是一只造型别致的普通镯子罢了。她当初还为了不得不瞒着碧桃觉得很是愧疚,而如今,这竟然成了她保命的最后一层防线,“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到底还是心有不忍,还在寄希望这只是个误会。   “小姐,是我对不起你。”   盈盈心里一凉,深喘了一口气,觉得意识渐渐昏沉了起来,勉强保持了两分清醒,忍不住质问:“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我!我哪里对不住你?”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碧桃嘴唇嗫嚅,表情挣扎,哆哆嗦嗦地说:“我也不想的……可我若是不做的话,他会死的。他为我牺牲那么多,我不能,不能看着他去死。小姐,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我怎么会害你呢。我只是下了迷药,不是毒药。等这件事过去之后,就好了……就好了……”   “我不会原谅你!”   盈盈的手软软垂下,口中无意识地喃喃:“不原谅……不会……”她只觉得耳中轰鸣之声炸起,一阵接着一阵,好似每年过年之际她缠着爹爹给她放的炮仗一般,脑袋好似要爆炸开来,须臾间一声巨响,眼前好似有大团烟花炸开,极致绚丽之后便是一片黑暗,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最后的印象,竟是碧桃的小情郎推门而入,碧桃蝴蝶一般地轻盈地扑进他的怀里……那人回头,清秀的面目,眼底理智,除了算计,毫无爱意。   ☆、第四十五章   盈盈醒来时,这个世界已经彻底变天了。   那些事都是老师一件一件讲给她听的,可是她根本无法去相信。五岳剑派来袭黑木崖,抓走了她,爹爹为了救她,下落不明……   盈盈到底还是个没经过什么挫折的小姑娘,大声反驳:“是碧桃下毒害的我,怎么会是五岳剑派搞的鬼?老师,你是骗盈盈的,是不是?”   曲洋眼底闪过不忍,终还是说:“是嵩山派派弟子混上黑木崖扮成教众,教唆碧桃害的大小姐。那弟子潜伏已久,今日这一切,怕是他们早有预谋。”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是这样的!老师你一定是在骗盈盈!盈盈要去找爹爹!”她到底身体虚弱,又昏迷了几日,未曾好好进食,方才跳下床便觉得脚软,若不是曲洋及时抱住了她,怕是早已跌倒在了地上磕得头破血流了。   盈盈又哭又叫,拼命想要挣开曲洋,疯了一般地要去找爹爹。她怎么都无法相信竟然是她害了自己的爹爹!怎么会是她害的!怎么会……   良久,盈盈终于慢慢安静了下来,没了哭闹的力气,整个人软软地伏在曲洋的怀里,披散着汗湿的长发,双眸紧闭,满脸的泪痕。曲洋看她不闹了,这才慢慢松开手臂,轻叹一口气,将小姑娘抱到床上放平,为她拉过衾被盖好。到底是个大男人,便是心思再细腻,也比不上女儿家,曲洋也知道这小姑娘不容易,年纪才那样小,便要经历这样残酷的事情……背叛、分离……便是一个成年的男子也不一定能受得住。   碧心还在外头跪着替碧桃赎罪,他打算唤她进来照顾一下这小姑娘,衣袖却被拉住,盈盈惨白着一张脸,精神非常地差,目光却不如之前那样涣散:“老师,别走。”   他回身,俯下身与她视线平齐“冷静下来了?”   “嗯。”   “想知道什么?”   盈盈默了一下,长长的眼睫毛低低垂着,轻声问道:“……这是真的么?盈盈真的害了爹爹?”   曲洋长叹一声,劝慰道:“大小姐,这不是你的错。所谓名门正派竟然使出这种下作的手段也是我们始料未及,大小姐不必自责。”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她搂住自己,脸色茫然,“什么都记不起来。”   “大小姐中了迷药,失了意识,自然什么都不知晓。”   “……碧桃呢?”   盈盈会问到碧桃,曲洋并不意外,语气平淡,似乎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死了。”   他又道:“正邪不两立,碧桃是日月神教的人,那些名门正道又怎肯放她性命。”   盈盈一愣,她在碧桃背叛她的时候确实想过若她还能活着,究竟会怎么处置她?她也许会好好问问她,那个分明是虚情假意的男人究竟有什么好?她们那么多年的情分怎么就比不上他们短暂的爱情呢?或许,她会赶走她,让她明白,不是所有的背叛都配得到原谅!碧桃若只是背叛了她,她兴许还会原谅她……可是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她间接地害了爹爹!   爹爹是她最重要的人,就算是碧桃,她也绝对不原谅……可她想过很多惩罚的方法,却从没想过要她的性命。   她是在魔教里长大的姑娘,就算是再如何纯真,也不会是个彻彻底底的好人。狼窝里养出来的不可能是条狗,她也一样,绝不会是什么纯善之人。   可是碧桃不同……她没有想到竟然在这么意外的情况下听到了她的死讯。   曲洋当她只是在伤心,劝慰道:“大小姐不必为了一个叛徒难过,便是名门正道饶了她的性命,她谋害小姐,我黑木崖也定不饶她。在她决定叛教的那一刻,早已是注定百死无回了。”   盈盈默了一瞬,压抑着颤抖的声线:“不必多说,盈盈懂的。”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老师,爹爹到底是怎么失踪的?”   “这……属下也不知道。”曲洋叹了口气,“教主一听说小姐被那五岳剑派抓去之后,便立即出关去救大小姐,之后便再没了下落,无人看见教主回黑木崖。”   “五岳剑派那边可有爹爹的消息?”   曲洋摇了摇头:“已经去查探过,并没有。教主若是真落进他们手中,早已闹得天下皆知,不会半点动静都没有。何况以教主的神功,五岳剑派那群人要想擒住教主并非易事。”   盈盈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良久,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抓住曲洋的袖子,追问道:“那我呢?是爹爹将我救回来的么?”   “是东方教主独自闯入敌营,将大小姐你救下来的。”   盈盈语气茫然,不太确定地重复了一遍:“……东方,教主?”   曲洋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据实以告:“五岳剑派虎视眈眈,这时候黑木崖绝不能起内乱。教主如今下落不明,虽已封锁了消息,可纸终究包不住火,等到那一日指不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教中不可一日无主,唯今之计,便是对外宣称教主突发疾病,退位休养,由东方白接任教主之位。盈盈,七日后,便是他接任教主的正式仪式……你还需振作起来。”   盈盈眼里含泪,倔强地不肯让它掉下来,她知道自己如今的存在能够安抚人心,决不能在此时倒下,她点点头:“老师,盈盈晓得。”   东方白登上教主之位的那一日,黑木崖肃穆而喧嚣。盈盈只听得阵阵激扬的鼓声在耳畔响起,不绝于耳,振聋发聩。大殿外主道上铺着大红的地毯,漫天飘扬着的是艳丽的红绸,白日焰火不断绽放。   数万教众齐聚殿外广场之上,从上至下望去,黑压压的一片。为表忠心,教众齐齐用铁钩划破自己的右臂,殷红血液飞溅,众人放声齐呼:“日月神教,战无不胜。东方教主,文成武德。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而站在那至高之处的人只是慵懒地放下手中绘着大片粉色桃花的折扇,从主座之上站起身来,一身红衣,眼尾斜挑,原本俊秀雅致至极的一个人此时在那身华丽红衣的衬托之下,竟多出了几分难言的妖气,与往日比起来,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   盈盈远远站在一侧的朱红拱门旁,脚步踟蹰不前。她所在的位置很不起眼,红绸掩盖下,几乎是所有人视觉的盲点。不知为什么,看到那样的东方叔叔,她竟不敢靠近。   曲洋拍拍盈盈的肩,沉声安慰道:“去吧,他在等你。”   盈盈仰起头看他,眼神犹豫,“老师……”   小姑娘的心思最好看透,曲洋轻叹一声,点拨她,道:“只是形势所需罢了。他这般,也是为了掩人耳目,大小姐切莫因此起了芥蒂。”   盈盈没有应声,只轻轻点了点头。曲洋牵起她的手,领着她走过那长长的通道,将她带到了那人面前。礼不可废,盈盈乖顺地跟着老师单膝跪在那人的面前,齐声说道:“属下参见教主。”   他起身,走下红色的台阶,优雅而不失快速地走到她的面前,眼底漆黑如墨,看不清情绪,“盈盈,你去哪了?叔叔找了你好半天。”   他这人一向清淡如兰,平时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便是笑着,也让人猜不透他真正的情绪。盈盈到底与他相处多年,虽还是不明白他的心情,更不知这缘由,可也敏感地察觉到此时他虽然在笑,笑却是冷的……也不知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她来晚了?   还是,因为他找不到她了?   其实她一直都在那边看着,从开场到现在,一直一直,都不曾离开。只是,他没有发现罢了。   盈盈下意识看了老师一眼,得到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她垂下眼帘,有些不安地低唤了一声:“东方叔叔……”   东方白勾唇,表情并无大变化,唇角勾起的弧度却略略加深了些,眼底冷意化了不少。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柔声低笑道:“我道是盈盈不想认我这个叔叔了呢。”   盈盈一怔,不明白她几时透露出不想认他的意图了?而一旁恭敬站着的曲洋倒是露出个欣慰的表情来。   “跟我来。”他突然牵起她的手,手心依旧是一如既往地温暖,将她领着走上台阶。盈盈乖乖被他牵着,一步一步慢慢走到那至高的顶点。她站在他的身侧,听他面对数万教众,沉声说道:“我日月神教教众听令,从今天起,盈盈就是我日月神教的圣姑。见圣姑,有如亲见我东方不败。违令者,杀无赦。”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淡然,却无人不敢不服。   教众纷纷跪下:“属下遵命!参见教主!参见圣姑!”   如浪涛一般的呼声响起,盈盈望去,眼里是一片艳丽赤红,比春日里最烂漫的花还要红艳三分。她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东方叔叔,还是觉得不太真实:“东方叔叔……”   他看她,目光柔和而熟悉:“嗯。”   像是受了鼓舞,盈盈又轻轻唤了一声:“东方叔叔……”   “我在。”   “一直都在么?”   他握紧她的手,轻而坚定地说道:“一直都在。”   盈盈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反手握住了他的手,眼底的不安如潮水一般褪去,只剩下了坚定。不管方才她的心里有多么的不确定与茫然,此时此刻,却是真正安定了下来。不管东方叔叔变成了什么样子,总归还是她的东方叔叔,疼爱她的心思不会因为身份的不同有半点改变。她就这样在他的一言之间,成了日月神教的圣姑,达到了即便自家爹爹还在位时都没有得到的至上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笑看群雄。在这样高的位置上,与他并肩共进。从今教中,便是没有了爹爹的保护,也无人敢与她有半点为难。因为这个站在至高点上的东方叔叔,将会是她最坚固的依仗。   饶是这世间天翻地覆,总有一人始终待她如一。   这便够了。   她也,不再畏惧那不可知的未来。   ☆、第四十六章   时光驰隙,三年不过眨眼之间。   三年,又是三年。从八岁到十五岁,整整七年,当初的小姑娘也已经在飞速流逝的时光中长成了如今亭亭玉立的美丽少女。她的身形渐渐抽长,身体里好似藏了一团光芒,在漫长的严冬之后终于迎来新生,春花一般肆意地舒展开来,越发地光彩夺目。   盈盈是在东方叔叔赐予的万千宠爱之中慢慢长大的,这种简直可以称得上有求必应的宠爱多少填补了一些她失去父亲以及被信赖之人背叛的痛苦,伤疤依旧存在,但是伤口已经愈合,不如之前那般疼痛了。除了天上的星星月亮,东方叔叔几乎给了她所有。世间女子穷尽一生得不到的东西,盈盈只消在一句话之间,便能够轻松拥有。   像一个真正的公主;   胜过一个真正的公主。   这样看来,她至少还是幸福的,比大多数人都来得幸福许多。而她之所以这样的幸福,只因她有一个别人没有的东方叔叔。   盈盈十五岁的生辰到了,举教欢庆。   这一日,盈盈也是高兴的,一整天嘴角都挂着微笑,许久没有这样的好心情了。小姑娘年少老成,原本只是比寻常孩子要乖巧了一点,自从三年前出事之后,乖巧之余还显得越发沉静,除去在几个认识的人面前,不再像以往那般爱笑爱闹了。今日却喜形于色,说不出的愉快,倒像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其实盈盈也不是时常能够见到东方叔叔的,黑木崖日月神教教主之位毕竟不是一个闲职,不可能每天都陪着她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即便东方叔叔有心要陪,盈盈到底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了,不至于任性至此。他眼底的疲倦即便藏得那样好,还是透露了一星半点,盈盈自然不忍心。   盈盈很孤独,这种孤独,在半年前碧心下山嫁人之时扩大到了极点。   而今日,因着她生辰的缘故,东方叔叔会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陪她,她还能见到平日里几乎见不到面的各位叔叔,怎能不高兴?   夜深。   黑木崖在这一日是一贯地热闹的,而东方白的宅院里,却是格格不入的清净幽深。   清冷的月光洒在庭院前,落下一地银霜。穿着绣了金丝银线的锦缎红衣的美丽少女纤细十指握着手中夜光杯,浅酌着杯中色浓如血的葡萄酒,酒香甘冽,齿颊留香,少女的脸颊晕起了微微的红,更显颜色俏丽。   少女便是盈盈,她当年在生辰之时当着黑木崖一众人的面吵着要喝酒,却一直喝不到。等终于到了能喝酒的年纪,才发现自己当真没有当江湖儿女的资本,天生酒量差就是一种不可抗力。如今这样好的月色,她也只能装模作样浅酌几口,再喝下去便要出事。倒不是借酒发疯什么的,盈盈的酒品好得惊人,就是喝醉了便想找个角落呼呼大睡这种事让人有些无力罢了。好在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当初她首次尝试的时候,在场的也不过碧心一个。纵观整个黑木崖,大家都不会知道收藏有许多美酒的圣姑竟然是个没有酒量的人,总算让她挽回了一点面子。   至于盈盈收藏美酒也并非本意,只不过当年生辰之时要喝酒的宣言太过响亮了一些,不知怎么的,她圣姑好酒的名声就给传了出去,以至于每年逢年过节她都会收到许多好酒。盈盈无法,不好解释,也只能来者不拒,全部收在地窖里,如今已是十分可观。   好在东方叔叔倒是个真心喜欢喝酒的,盈盈便大方地将自己的酒窖贡献给了东方叔叔。   今夜,东方白照旧一身月白衣衫,襟袖边上用金线绘出繁复云纹,镶嵌宝石的宽腰带勾勒细瘦腰身,他手上随意把玩着那夜光杯,酒香幽幽中,目光却自始至终投注在盈盈身上。   这样的目光着实是太放肆了一些,半点没有掩藏。饶是见过大场面的盈盈也被他看得老大不自在,几乎以为自己酒量差这件事被发现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盯着杯中鲜血般浓稠的葡萄酒,暗自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多喝一点遮掩遮掩?   一只纤长的手覆在了盈盈的面颊上,指尖细细摩挲着她面上的皮肤,东方白微眯着眼,神色慵懒,目光却认真地看着她。   盈盈奇怪,伸手覆在了那只手上,问道:“东方叔叔,你在看什么?盈盈脸上可是有脏东西?”   他勾唇,懒懒说着:“盈盈长得越发好看了,天底下又有哪个男子配得上这样的盈盈?”好似试探,却带着几分难言的落寞。   女孩子家到底脸皮薄,被人这么大喇喇地夸奖,心里再高兴,面上还是过不去,盈盈羞得满脸臊红:“东方叔叔你又来糗我!”她大概知道自己长得是很不错的,每天总要被夸一夸,想要不知道都难。但也更清楚的知道这世间最多的就是美人,哪来配不配的上的问题?她爹爹曾说她长得肖似娘亲雪心,娘亲嫁给了爹爹,足见她日后找个跟爹爹差不多的,便可相配……说句大逆不道的,光从相貌上来看,跟爹爹差不多的,似乎也不是那么难找啊!   她这一害羞,面上晕出几分红艳,衬得容光更甚,东方指尖一顿,“叔叔说的本就是真心话。”   盈盈于是也认真了:“也不是非要找个外貌相称的才会圆满幸福。这种事,不是贵乎情投意合么?当然,若单是论外貌来找的话,盈盈找个像爹爹一般的男子便可相配了。”她担忧地看了东方白一眼,说:“东方叔叔比盈盈好看,却是比盈盈更难找一个相配的女子了。”   东方白神色微微一冷,面上却依旧带着浅浅的笑意,似是不在意地说道:“盈盈与叔叔不就正好相配?”   盈盈秀眉一拧,只当他是在逗着她玩,不满娇嗔道:“东方叔叔怎么也跟童伯伯一样尽拿盈盈开玩笑?盈盈怎么可能做自己的婶婶?”   “不可能么……”东方白似是回忆,淡淡说道,“盈盈以前还说要嫁给叔叔。”   盈盈自然是记得这一回事,不但她记得,估计教中很多人也都知道。虽然她后来同碧桃解释她是不肯嫁的,可在众人面前,却是没有表态的。东方叔叔这般说,也不是没有根据。如今旧话重提,言犹在耳,她当即脸红,拒不承认耍赖道:“东方叔叔说什么呢?盈盈已经不记得了!”   他一记轻飘飘的眼神就这样杀到,盈盈最是承受不住这样的眼神,分明浅淡,却让人无从抵抗,只好无奈地承认,道:“童言无忌,那时盈盈还小,不懂事,说过的话自然是不作数的,东方叔叔还取笑我!”   手中酒水一饮而尽,东方眼里讳莫如深。是取笑还是真心,只有他自己清楚。   又喝了一会酒,天色已经不早,盈盈酒喝多了,有些微醺,秀气地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娇声说道:“东方叔叔,天色不早了,盈盈好困。”   东方白看着她娇俏的小动作,慢慢说道:“今夜便在叔叔这里下榻罢。”   盈盈摇摇头,想也不想地拒绝,“不用了东方叔叔,又不是很远,一会儿就到了。何况都这么晚了,玉娘也该歇下了,布置床榻好麻烦。”   他面色平静,“盈盈可与叔叔同榻。”   盈盈一愣,倒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只是有些意外东方叔叔竟然会这样说。自爹爹不见了之后,她晚上时常做噩梦惊醒过来,梦到爹爹惨死,也梦到碧桃……有长达小半年的时间都要与人同榻才能放心安睡。东方叔叔那时为了照顾她,但凡能抽出一点时间来,夜里便会陪着她一道睡,她早已习惯。只是也正因为这习惯,在后来还惹出了些许是非来。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与东方叔叔这般亲近是会被人嚼舌根的,难听的话突兀地传进她的耳朵,让她讶然。她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已经连脸面都记不清了的婢女在背后如何嘲讽她一个孤女不过是凭借着几分姿色诱惑了东方叔叔才当上了圣姑……表面上清纯,暗地里还不知有多少腌臜……竟还说得有理有据。   她不知道东方叔叔最后是怎么处置那个婢女的,只是这之后她再也不曾听过半点不好的风声。可经此一事,她到底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了。避嫌之事,她终于是明白了,原来与东方叔叔的亲近,看在别人的眼里,竟然是那样的不妥当。他们虽将彼此视作亲人,根本不会有什么苟且,外人却难保会借此成为攻击之辞。   她不希望东方叔叔因为她的不懂事而被人说三道四,这不是她愿意看到的局面。他是她珍视的人,所以就算不能成长到足以保护他,也不会成为他的拖累。   盈盈伸手夺下他手中的酒杯,浅浅抿了一口便置在那矮几之上,说:“虽是好酒,贪杯易伤,东方叔叔要保重身体,早些休息才好。”   “无事,习惯了。”   盈盈目光真挚:“可是盈盈会担心啊。”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盈盈没注意到,挨上前去伸开双臂轻轻抱住了他,少女的身形娇小修长,虽不算高大,也已经能够与他比肩。她如同小时候一般依赖地环着他,身子前倾,依偎在他的怀抱里,脑袋枕在他的肩膀上,姿势是许久不见的亲密。少女身上带着一股独特的馨香,浅浅的,若有还无,似是桃花的味道,十分好闻。他并没有推开她——她的亲近,他从不会拒绝,反而反手搂住她的腰身,将她带入怀中。   东方白的怀抱,干净清爽,带着淡淡幽香,让人心安,盈盈一如幼时那般眷恋。许久没抱东方叔叔了呢,她这样想着,搂住他的脖颈,如同以往做过的无数次一般,用自己柔嫩的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侧脸,半晌温存之后,这才从他怀中退出,软声说道:“东方叔叔,盈盈真的要走了。”   这一次,他没有出声阻拦,眼睁睁地看着少女脚步轻盈地踩着一地月光,消失在了庭院之外。   “来人。”   一个黑色身影轻飘飘地跃到他的面前,恭敬地跪在地上:“参见教主,不知教主有何吩咐?”   他望着庭外那苍茫夜色,淡淡说道:“跟着她,确保她无事。否则,提头来见。”   “属下遵命!”转身便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无边夜色之中。   失去了少女体温的怀抱空荡荡的,有种让人说不出的失落感。他执起矮几上那杯被盈盈夺下的酒水,在鼻尖轻轻晃过,酒香中似乎带了一缕少女特有的馨香,若有若无。他仰头,将那酒水一饮而尽,动作豪迈而优雅,说不出的万种风情,只是眼里眉梢却堆积了些积年累月难以排遣的落寞,最终汇成嘴角的一抹淡淡自嘲。   ☆、第四十七章   夜半,黑木崖陷入了一片无边寂静之中,只余间歇的虫鸣一两声。   任大小姐的生辰一向隆重,惠及教众,站岗的侍卫今日个或多或少也喝了些酒,酒气入体,化作睡意,如今早已昏昏欲睡。   盈盈一路分花拂柳回到自家闺房,也累得再也睁不开眼,打发了强提精神前来伺候的守夜丫头,随意洗漱一下便脱衣上床,辗转两下沉沉睡去。她虽睡得晚些,但是质量极好,连梦都未发一个,一夜至天亮也不曾被惊扰到半分。约莫到了寅时,月亮已落山,东方却还未泛白,天色混沌,最是昏沉之际,一道黑影在窗边飞快掠过,悄无声息地潜进了盈盈的闺房。   那黑影不出半点声响,移到了盈盈的床前,一只略有些黑,骨骼粗大,显然是男子的手从黑色披风下探出,伸进了床前垂下的帷幔之中,将帷幔缓缓拉开。一张毫无防备的美丽睡颜便这么袒露在了眼前,十五岁的女子方才一脚踏出了青涩的稚子行列,娇嫩的脸庞上一半是孩童般的天真无邪,一半却是少女独有的妩媚娇俏,即便在昏暗之中,依旧如此显眼。   黑衣男子犹豫了一下,伸手探向熟睡中的少女,还未碰到她,原本睡颜正酣的少女蓦然睁大了双眼,眼中恍然闪过一瞬的迷惘之后,身体已是先意识作出了反应,一掌将衾被掀起甩向黑衣人,自己则利落无比地翻身逃离黑衣人的攻击范围,缩到稍微安全的角落,手腕一翻,一道银光便从腕间射出,直击向黑衣人的门面。   盈盈到底不是个老江湖,虽然及时醒了过来,神智却并未完全回归,身体比起以往要迟钝一些,准头便也不那么够,原本应当是正中黑衣人眉心的玄铁丝硬是歪了一点,冲着他的左眼而去了。黑衣人也是十分警觉,面对这般突然的袭击也并无慌乱,脚尖一点,那么高大的身体竟意外灵敏地飞快一侧,那玄铁丝便擦着他的脸颊,割裂了他黑色的大兜帽,露出了兜帽底下隐藏住的容颜。那人并无伤她之意,只低声喝止:“盈盈,住手!”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盈盈原本一击不成,还待再接再厉,蓦地听到那分外熟悉的声音,又看到那人的脸,顿时一愣,僵在了那处,下意识压低声音,惊叫:“……向叔叔?”   那人点头:“是我,向问天。”   盈盈恍惚了一瞬,“向叔叔?向叔叔,当真是你?”   那人干脆扯下了兜帽,露出那完整的一张脸,五官硬挺,面目俊朗,嘴角挂上一抹爽朗干净的笑意:“如假包换。”   一个人的相貌可以被模仿,但是神韵却是不可以的。正如东方叔叔的笑总是浅浅淡淡,温润如玉;向叔叔的笑容却是干净得好像一阵清风!   虽然黑了,也瘦了,相比于三年之前,似乎沧桑了不少。   可是,这真是她的向叔叔!   盈盈终于放下了戒备,三两步跳下床,来到他面前,拉住他的衣袖,还未开口,眼眶却红了一圈,“向叔叔,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盈盈三年未曾见到你了。”三年前的事情真是一段让人不想回忆的记忆,一连串的打击约好了似的接踵而来,让她应接不暇。等意识到向叔叔也消失不见了,已经是好几个月后的事情了。之后她向东方叔叔打听向叔叔的下落,只被告知向叔叔去了潭州办事……可有什么事要办三年之久?有什么事忙到连她的生辰都抽不出时间来?哪怕是写一封信也好啊!可是整整三年了,什么都没有。   她不是没有听过他人议论向叔叔失踪得太过巧合,恐怕与教主失踪一事脱离不了关系,可她也深切知道向叔叔对爹爹的忠心,教中无人能出其右者,谁都有可能叛变,唯独向叔叔,决计不会做出背叛爹爹之事!   没有想到,在今年生辰之际,她竟然能再次见到这个阔别三年之久的叔叔,让她在惊喜之余,原本以为已经淡忘了的伤痛感一下子便涌上了心头,酸涩难言。   “我……”向问天长叹一声,原本干净的笑容消失无踪,只剩下满满的凝重,“说来话长。”他一字一顿说道:“盈盈,我今日前来,也是为了告诉你真相。”   盈盈直觉他口中的真相定是与当年爹爹失踪之事有关,不自觉僵住了身子,下意识抓紧他的手,反问道:“什么真相?”   向问天没有立即说出来,只看着她,慢慢说道:“盈盈,向叔叔今日便会将我所知之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半点不敢欺瞒告知于你。但是你必须得发誓,知道之后决不能冲动,不可打草惊蛇。否则,今日便当我没有来过。”   为什么要发这种誓?   盈盈不解、疑惑,甚至不安,“向叔叔……”   他却不肯妥协,只是直直地看着她,非要她发一个这样莫名的誓言。   盈盈终还是抵不住想要知道所谓真相的渴望,郑重而含糊地指天立誓,“向叔叔,盈盈发誓,决计不会冲动,也不会打草惊蛇。”犹疑了一下,她说:“向叔叔,你说吧,盈盈已不是无知稚子,自有分寸。”   向问天突然跪下,膝盖磕在大理石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响。盈盈大吃一惊,慌忙去扶,“向叔叔,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他一动不动,“大小姐,向问天对不起教主,没有保护好教主,竟让教主被心怀不轨之徒给害了去,至今生死不知。向问天百死难恕!”   盈盈完全没有想到向叔叔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脑中“哄”地一下便炸开了,手足无措,满面惊慌:“向叔叔,你这是什么意思?爹爹不是失踪了么?怎么是叫谁害了去?”   “教主那般心疼小姐,小姐还在五岳剑派手中,教主又怎会放下小姐离去!便是死,也要看到小姐无事才能安心啊!”   这话无疑是击中了盈盈的心防。是啊,爹爹虽说不常陪她,却是真正疼爱她,当年她被碧桃出卖落入五岳剑派的手中,爹爹在她生死未卜的时候怎么可能就突然离开黑木崖不知去向!所谓失踪,怕是遇到什么情非得已之事了吧!可是……   “谁害的爹爹?爹爹那般厉害,谁又能害得了爹爹?”   向问天脸色一沉,“教主神功盖世,本该是无人能够害到他。可是,当时教主练功正好走火入魔,只好闭关修炼,将教务分给我曲洋和东方白来打理。五岳剑派来犯之际,教主练功正是到了紧要关头,半点岔子出不得,却还是强行出关……”他没有再说下去,那些未尽之言却也是不言而喻。   盈盈的手抖了一抖,脸色一瞬苍白,到底爹爹还是为的她才落入了生死不知的下场!   “向叔叔,当年叛教之人,除了碧桃,还有谁?”她到底不是蠢笨之人,以向叔叔的语气看来,害了爹爹的罪魁祸首怕并不是那区区五岳派,事情安排得如此巧合,怕是有心之人早就定好的预谋,而她,则是这场谋划之中最好用也是最关键的一颗棋子,合着五岳剑派,共同将爹爹逼至了绝境。   对教内之事如此了解,甚至还能猜到爹爹闭关的缘由,怕也是爹爹极信赖之人……   三年前的这场变故,原来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叛变的弄权之人手中的一局棋罢了。   令她伤心的,终究还是那最终的答案。   “东方不败。”   那一瞬之间,盈盈好似听到了心里有什么东西碎掉了的声音,很是清脆,带着说不出的疼。她止不住颤抖着,眼中好似有了湿意,声音却无比地冷静:“这不可能,东方叔叔他不可能会做这种事。向叔叔你一定是弄错了。”   “教主失踪之后,最大的得利者便是东方白。”   盈盈抿唇,反驳道:“向叔叔,你不能因着这个原因便认定东方叔叔害了爹爹。爹爹失踪,教中局势不稳,为定人心,推选一个新教主是必然之举。而东方叔叔不过是众望所归罢了。即便不是东方叔叔,也会是其他人。向叔叔总不能无凭无据便认为只要在此事中获得利益的便就是幕后黑手。若真是如此,盈盈在那之后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圣姑,同样受益匪浅,难道向叔叔认为盈盈会亲手害了爹爹不成?”   “盈盈,你与那东方不败不同。”向问天长叹一声,道:“盈盈,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且不论真心还是假意,东方白待你确实是好,你心里向着他也是人之常情。我一众兄弟出生入死,都是过命的交情,我本也不相信东方不败会是那种人。可是这些年来东方不败面子上对教主十分恭敬,甚么事都不敢违背,暗中却培植一己势力,假借诸般借口,将所有忠于教主的部属或是撤革,或是处死,数年之间,教主的亲信几乎凋零殆尽。教主是个忠厚至诚之人,见东方不败处处恭谨小心,而本教在他手中也算一切井井有条,始终没加怀疑。可他的狼子野心,我们却是看在眼里的,自教主闭关之后,教中谁不是人心惶惶?”   “教主在任时,我曾也向教主进言数次,可教主对他信任太过,多说也无益。且东方不败行事一向谨慎,根本不留蛛丝马迹,我空口无凭,也难以取信于教主。眼见东方不败部署周密,发难在即,我倘若随侍教主身畔,兴许便遭了他的毒手。虽然为本教殉难,亦属份所当为,但我思前想后,总觉还是先行避开为是。倘若教主能洞烛他的奸心,令他逆谋不逞,那自是上上大吉,否则我身在外地,至少也教他心有所忌,不敢太过放肆。”   “谁知我走后不到三月,便听黑木崖传来消息,这才得知五岳剑派攻打黑木崖,教主失踪,东方不败登上教主之位……索性不管出于什么缘由,他到底没有伤你,还赐了你圣姑之位,这也叫我放心一些。”   “我多方查探,便知事有蹊跷,五岳剑派来得如此凑巧,分明是有人散布消息。这般一联系,怕是三年前一事,都是东方不败筹谋出来的一场阴谋,目的便是为了那教主之位。”   盈盈垂眸,并不尖锐的指甲生生陷进掌心,掐出血来。她虽是圣姑,东方叔叔也从未阻拦,她却并不喜参与教中事务,是以对这些事并不是十分了解。可是向叔叔说的有理有据,她实在是辩驳都难。   可说她偏心也好,怎么都好,她都难以相信!   她原以为东方叔叔的存在,是她最大的幸运;如今突然有人告诉她,这只是一场最大的笑话。是她是非不分认贼作父,将害死爹爹的贼人当做是最可靠的亲人……这叫她如何接受?!   她不信!   不愿信!   也不能信!   待她那般好的东方叔叔,说过一辈子都会待她好的东方叔叔,怎么会这样残忍地对她?!   ☆、第四十八章   盈盈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自己竟然可以这样地镇定,镇定到连自己都有些难以相信。在这样残酷的真相面前,她以为自己会承受不住,会失去理智,会拒绝相信!可是事实却是,她还能很冷静地思考,很冷静地质问向问天:“既然向叔叔早已知晓一切,为何当初不告诉盈盈?时至如今才来告知真相?”   得到一句意料中的答案:“你那时还小,知道太多并无益处。”   “这件事,老师可知晓?”   向问天迟疑了一瞬,道:“我已找过他,他原先便有所猜测。”   果然!   所有人都当她还小,所以都瞒着她,不肯告诉她!只说是为了她好!等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了,才来告诉她所谓的真相!若这是真的,对他们来说,她是三年前知晓还是三年后知晓并没有什么区别,可对她来说,三年前的任盈盈还能割舍下一个东方叔叔!因为他只是众多叔叔中的一个!可是三年后的今天,东方叔叔早已是她生活的全部,除了他之外再无旁人,叫她如何割舍?!   “爹爹呢?向叔叔这三年来可有打听到爹爹的下落?”   向问天沉痛地摇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半点行踪都无。”   盈盈默了一晌,喃喃说道:“即使如此,也是好的。”一日不知道爹爹的下落,她便可以当爹爹还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好好活着……若是有朝一日真的找到了爹爹的尸骨,又叫她如何自处?   “属下一日找不到教主下落,一日不会放弃。”   盈盈欠身,施了一礼:“盈盈无法脱身,诸事多有不便,爹爹之事,便劳烦向叔叔代为打探。”   他扶住她,说:“属下万死不辞!”   盈盈问道:“向叔叔之后有何打算?”   “东方不败素来武功极高,三年前便已不容小觑,日月神教又在他掌控之中,想要揭露真相,推他下台,怕是不易。盈盈,他与你亲近,你看可有办法……”   盈盈眼神一凛:“向叔叔想让盈盈做背后暗算的宵小之辈?”   “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东方不败的手段也未见光明得到哪里去。暗算教主篡夺教主之位,给教众下三尸脑神丸强逼他们臣服听命……一件件,一桩桩,哪样是君子所为?当然,这确实是下策,盈盈你不愿,我也不强求。”向问天叹道:“唯今之计,也只有先找到教主下落才能另做打算。”   他的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只是盈盈,你该知晓……”   知晓什么?   东方叔叔不是好人?   他极有可能害死了她的爹爹?   他对她的好,仅仅只是虚情假意?   盈盈沉默片刻,低眉敛目,接道:“盈盈知晓的,向叔叔放心。”   镇定地送走向问天之后,天际已经微微泛白了。盈盈坐在床前,雕塑一般枯坐在床前,直到房门被推开,服侍她的小丫鬟来唤她起床,看到她穿着中衣披散长发一动不动的样子,顿时吓了一跳,一摸她的手臂,凉得已经没有半点温度。她不敢多言,连忙服侍盈盈穿好衣衫,洗漱完毕,正想问她早膳吃些什么?便见盈盈飞快地推开房门,身影消失在庭院外的桃花林中。   盈盈去找的是东方白,她需要一个答案。   可惜饶是她赶了个大早,还是没有见到东方白,他房间里的衾被叠得整齐,一丝温度都没有。玉娘从屋外进来,笑吟吟地说着:“奴婢都说了,教主一早便已外出,任大小姐竟然不信,还要亲自来看一看。如今,可是信了?”   盈盈深吸一口气,问道:“他去了哪里?”   玉娘依旧是笑吟吟的,笑意却未达到眼底:“教主的行踪怎会告诉奴婢知晓呢。”   “什么时候回来?”   “这,奴婢可不知道。”   盈盈蹙眉:“东方叔叔可有离开黑木崖?”   玉娘顿了片刻,笑道:“任小姐问奴婢,奴婢还真不知道该去问谁呢。教主要去哪里,可是奴婢能够置喙的。”   盈盈看着她,不再问了,只说:“那好,我便在这里等他。”说罢便盘腿坐在了回廊上,不再理会玉娘。   “教主此去若是三两天不回来,任小姐也要在这里等着么?不若任小姐先回去,等教主回来了,奴婢再叫人来任小姐院子里知会一声?”   盈盈姿势不变,也不看她,语气冷淡:“你自去忙吧,不必管我。”   瞧她这姿态,竟是要赖在这里不走了,玉娘微微一笑,“任小姐想要留下来,到前厅里坐着也无妨,这儿可是教主的后院,任小姐在这等着,怕是不妥吧?”   盈盈皱眉,却不搭话,她可并没有觉得不妥。   玉娘也不恼,“若是教主回来知晓奴婢如此怠慢任大小姐,怕是要恼了奴婢呢。”   盈盈油盐不进,不肯退让半步,“是我要在这里等的,与你何干?东方叔叔不是不明事理之人。”   这小丫头人长得越发美,嘴巴却是越发坏了。也不知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三言两语之间总能噎死个人。玉娘笑容微敛,幽幽说道:“既是如此,奴婢便不伺候了,教主若是怪罪,还请任大小姐记得帮奴婢说句公道话。”   盈盈这一等,便是一整日。从天亮,到天黑,一直没有等到东方叔叔。   玉娘来看过她几次,询问她是否要吃点东西,毕竟这任大小姐身娇体贵,她也不好真的饿坏了她。   只是都给盈盈给拒绝了。   玉娘挑眉,她既然想要饿着自己,她又何必多事?如此一想,便也就不再来看她了。   盈盈倒不是想要置气,只是她真心没有胃口,吃不下东西,也并不觉得饥饿。她从未如此纠结过,一方面清楚地知道向叔叔不会骗她,一方面又无比地希望向叔叔是在骗她……她不知道东方叔叔到底会不会承认这件事?他若不承认,她该怎么办?若是承认了,她又该怎么办?   似乎怎样,她都不会开心。   这样想着,她又既希望东方叔叔快点回来,又希望东方叔叔不回来才好。   东方白处理了一天教务,踩着月色,回到了庭院,这才知道盈盈竟然等了自己许久。吩咐玉娘准备好晚膳先候着,他便快步入了内院,一眼便看到了双手环膝,坐在回廊上的分外显眼的娇小少女。他一步步走近,在少女跟前停下脚步,伸手去摸她柔软顺滑的长发,方才摸了两下,少女像是有感应似的蓦然被惊醒,抬起头看向他,神色似是迷惘,绽开了一个朦胧的笑意,连声音都带着几分朦胧的沙哑:“东方叔叔,你回来了……”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等很久了。”   不是问句,是肯定。   盈盈清醒过来,抿了抿嘴唇,不知该如何回答。   “既然想寻叔叔,为何不来前殿?偏要在这里空等一日?”   大概,是她下意识其实并没有真的想要那么快地见到他……她其实是一个胆小鬼,连质问的勇气都没有。   “饿么?”   不说还好,一说倒确实有几分饥饿感了,只是大概是饿过头了,那感觉并不怎么强烈。她老实地摇摇头,“……还好。”   他摸摸她的脑袋,“进屋吧。”   盈盈悄悄试着挪了挪腿,却发现坐了太久没有换姿势,腿已经麻了,一张小脸立时皱了起来。身子突然腾空,她低低惊呼一声,猝不及防的跌进了一个略显冰凉的怀抱里,她挣扎两下,挣扎不开,别扭地说道:“东、东方叔叔……我自己可以……”   他淡淡地眄她一眼,“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盈盈的眼眶瞬间便红了,乖乖地伏在他的怀里,不再动弹。他身上有一股让人眷恋的味道,从她八岁,到十五岁,她最好的最不好的记忆里就充斥着这种味道,让人再难忘记。   他是她最亲的人,他们相处的时间,比跟爹爹的还要长。   可是……   她将脸埋得更深了些,止住了那有些汹涌的泪意。   东方白也不看她,径自抱着她进了屋中,将她放在软榻之上。甫一放下,盈盈便蜷起双腿,缩成一团,好似一头受了伤的小兽。东方白微微挑了挑眉,眼底微冷。他有很多问题想问,想问为何明知道可以去正殿寻到他,却偏偏要在这里等上一天?像是一种另类的逃避?为何不肯吃饭,就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为何,不过短短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让她变得如此?   可终究什么都没问。   吩咐玉娘布好了晚膳,他拉着盈盈吃饭。盈盈很乖,或者说根本就是心不在焉,给什么便吃什么,一点都不挑,连平日里不喜欢的洋葱也一律吃掉了,看得他微微挑起了眉,却并没有阻止。用完晚膳时,她果然吃撑了,抱着鼓起的小肚子连路都走不动,半躺在榻上可怜兮兮的模样,比方才魂不守色的样子倒是顺眼了许多。   他一边用真气给她揉着肚子消食,一边淡淡问道:“说罢,找叔叔是有何事?”   盈盈原本被揉得舒服得直叫唤,闻言瞬间便白了脸,愣愣地看着他,却不敢开口。   这副模样真是刺眼。   他这样想着,收回了手,坐在榻上直直看着她。   盈盈被他看得垂下了头,半晌,低低问道:“东方叔叔,盈盈想问你一个问题。对东方叔叔来说,是盈盈重要,还是权贵荣华重要?”   他不假思索:“你重要。”   少女一愣,她本没想过他会这样干脆地说她比较重要。她以为至多,他也就是说,荣华权贵与她一般重要。眼睛一亮,她的心里多了几分期盼:“那么,东方叔叔会为了权贵荣华而做伤害盈盈的事情么?”   嘴唇轻启,吐字清晰:“不会。”   她似乎更高兴了,期待地看着他的眼睛,犹豫了半晌,轻轻说道:“东方叔叔对盈盈这般好,可曾做过会让盈盈伤心的事情?”   ☆、第四十九章   “东方叔叔对盈盈这般好,可曾做过会让盈盈伤心的事情?”   伤心?他咀嚼着这两个字,“怎样才算让你伤心?”   盈盈一字一顿认真地说道:“伤害盈盈在乎的人,利用欺骗盈盈……”这两件,才是真正会令她伤心的事。()   少女眼里璀璨的光辉美得叫人心惊。谎言对他而言,本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如今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却显得那么难以启齿。他看着她,心里竟然想笑,连试探都这般拙劣,或者说,是直接,毫不加掩饰,就差直接拽住他问,他是否害过她的爹爹……果真是被她宠坏了的小姑娘,就半点不曾想过秘密揭穿之时他会恼羞成怒加害于她?   还是说,她便是这样笃定,无论何时,他都不会伤了她?   他勾唇,淡淡地笑着:“若我说是,你当如何?”   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盈盈面上的血色瞬间便褪了个干净,强笑道:“东方叔叔是在跟盈盈开玩笑的,是么?”   他本该选择成全,顺着她的意思继续骗着她,哄着她,一如这过往的七年一样。可他突然想要看一看,若是这张脸上这般纯然无暇的表情被人打碎,若是这天真的笑容不再,会是什么个模样?这种感觉来得太突然,却来势汹汹无法抑制,浪涛一般几乎将他湮没。他顺从了心意,也伤了她:“若我说不是,你又当如何?”   盈盈僵在了那处,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好半晌回过神来,下意识以手捂住嘴巴,止住所有的哽咽,眼中闪过茫然无措,就这样牢牢地看着他,企图看出一点蛛丝马迹来,可是什么都没有。他从来都是这样一个人,无论何时,都能将自己掩藏得最好。若是他不愿意让人知道心中所想,她便怎么也看不穿。她拉住他的衣袖,十指收紧,指关节都泛了白,在衣袖上留下深深褶痕:“你是骗我的么,东方叔叔?”   他轻轻挥开她的手,目光怜惜地抚着她柔嫩的脸颊,“盈盈,你想求一个什么答案?”   盈盈的心便就这么冷了,若只是玩笑,这便太过了。明知这样做,哪怕是玩笑,她也会难过……东方叔叔,从来不曾让她难过。她强自镇定,只是脸上已无了笑意,缓缓说道:“东方叔叔是开玩笑吧,为何盈盈不记得有这样的事?”   他轻嗤一声,没有正面回答,低低说道:“盈盈知道的,叔叔不爱说笑。”   “那么,东方叔叔,你究竟做了什么事让盈盈伤心?不妨说来听听。”   他表情冷淡,在她看来,堪称残忍,用那样云淡风轻的声音来凌迟她的心:“你心中有数,又何必问我,让自己再伤心一次?”   可笑时至如今,她竟然还对他有期待——期待他真的只是骗她的!期待他所说的伤害并不如她想的那般无可挽回!   盈盈简直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态,豁然抬头看他,竟然就这么破罐子破摔,直接地问出了口:“东方叔叔,你为夺教主之位,设计害我爹爹之事,原来是真的?”   她是多么希望他能否定她,哪怕是生气,骂她一顿,也好过这样无所谓地承认:“谁告诉你的?让叔叔猜猜,是向问天,还是曲洋?曲洋是个聪明人,这种时候告知你真相并无裨益。那么,是向问天了?他昨日来找你了?在外三年还不断下心思,看来本座是待他太宽容了些。”   盈盈几乎吓了一跳,“不关向叔叔的事,是我自己猜的!”   “盈盈,你也学会说谎了呢。”   “我没有……骗人的是东方叔叔!”   他温柔地伸手去摸她的面颊:“叔叔不曾骗过你。”盈盈下意识避开,他无所谓地收回手,淡然说道:“只是你从不曾问过罢了。”   他竟然敢这样说!   盈盈恼怒:“那是因为我从未想到这样的东方叔叔会是害了爹爹的罪魁祸首!我从未想过所谓的真相竟是如此不堪?”   “你可是后悔了,盈盈?”东方白抿唇笑着,笑意还未深入眼底,便消散了,“后悔非要讨一个真相了,是么?其实,知道真相又如何?什么都不知道,未必不是幸福。可是,盈盈,你既非要一个真相,叔叔便会告诉你。那么如今,你又打算如何?”   她茫然地看着他,从未想过他竟会那么简单地承认下一切,她以为他至少会骗骗她,直到实在骗不过去……其实只要他愿意骗,她就愿意信。可是,为什么?“东方叔叔,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荣华权贵当真便那样重要?重要到你不惜背叛爹爹?爹爹那般器重你,你说,你为何要这样做?”   他也不恼,悠悠说道:“盈盈以为任我行的教主之位是怎么得来的?”   盈盈沉默,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世间安得双全之法?想要登上那个至高的位置,双手不沾满血腥,根本是妄想。任我行夺了独孤求败的大权方才坐上那个位置,东方不败为何不能取而代之?他当初篡位之时便应该有所觉悟,总有一日,他做过的事,会一一应在他自己身上。如今,不过是报应到了而已。”   对于爹爹篡位一说让盈盈一惊,她很快镇定下来,反驳道:“我从不曾听说过什么独孤求败,自我懂事以来,日月神教便已是如此格局了。何况,即便爹爹真的做错了,这也不能成为你篡权的理由!”   他轻轻笑了:“独孤求败是我师傅。盈盈,叔叔只是取回了应得的。”   盈盈大为震惊,惊骇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若所谓独孤求败真是东方叔叔的师傅,而爹爹害了他的师傅,那么,如今他来夺回属于他的一切,为师傅报仇,确是情有可原的……她半晌才磕磕绊绊地说:“我……我不知道。”   “你自然不会知道,叔叔可从未告诉过你。”他淡淡笑着,“那么如今,盈盈,你打算如何?杀了叔叔,为你爹报仇?”   “……我不知道。”   “盈盈,”他笑,伸手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坦然地张开双臂,微微垂眸,“你若真想杀了叔叔,叔叔便给你一次机会,让你报仇,可好?”好看的眼睛在她面前缓缓阖上,他当真半点防备都无将自己最柔软脆弱的死穴暴露在了她的面前,神色却一如往昔,淡然不变,好像……好像她真的可以决定他的生死一般。   盈盈怔怔地看着他的动作,只觉得有些恍惚。她年幼丧母,父亲又不能时时陪她,心中孤独,素来最喜欢被人抱着的感觉,年幼时她喜欢着他,依赖着他,每每看到他,便会主动扑进他的怀里……他一开始大概是不自在的,抱着她的时候身体都有些微僵,可后来却渐渐成了习惯。   习惯真是可怕,可怕到这个从来不喜欢被人亲近的人竟然不再抗拒她。甚至,不知何时起,每每久别相见,总是他主动张开手,对她敞开怀抱……一如今天的姿势。   他在她面前,其实从来都不曾防备过吧?他真的想要她杀了他为爹爹报仇么?还是只是想要她抱抱他?   盈盈恍恍惚惚地想着,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不由自主地便扑入他的怀中,拽住他的衣襟,他似是怔了怔,习惯似地反手抱住了她的腰。盈盈恍然无觉,低低哀求道:“东方叔叔,盈盈不想伤你,你放了爹爹,我们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好么?”   他蓦然便笑了:“叔叔可从来不知道,原来盈盈竟是这般贪心。”   盈盈不懂,她只是想求他放了爹爹,怎么就成了贪心?   “本座如今与任我行势同水火,断不可能和解,若是放了他,无异于放虎归山。盈盈,你想让你爹爹亲手杀了我?”   她惊讶地瞠大眼,“不……爹爹不会的!盈盈会劝爹爹,不会让他报仇的。”   “任我行是爱你,却更爱这权势,没有男人能放得下权势,尤其是在尝过权势带来的滋味之后。自小到大,他哪次忽略你不是为了他的教务……盈盈,你可是忘了?”他笑着抚上她的眼睛,低低在她耳畔说道:“何况,你哪来的自信本座没有斩草除根,还放任你爹爹好好活着?”他低叹,“没有人会这么傻的,盈盈。”   是啊,没有人会这么傻的。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连她都知道的道理,东方叔叔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可能留下这么一个隐患让自己寝食难安,提心吊胆?   自始至终,傻的都是她。如果她不问,爹爹便还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好好活着;东方叔叔,便还是那个待她好得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的东方叔叔……她的世界突然便崩塌了。汲汲追求真相,却从未想过,这代价是不是她能承担得起的?是不是她愿意承担的?   时至如今,她果然还是,后悔了呢。   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她心里麻木,并没有伤心的感觉,或许是伤到极点了,反而不觉得痛。她从他怀中退出来,缩在床榻的一角,极力想要忍住那泪意。可是眼睛却好似坏掉了一般,控制不住地往下掉着泪珠。她不是一个爱哭的姑娘,因为在她看来,哭泣无疑是一种示弱的行为,除了彰显自己的软弱,什么用都没有。可她阻止不了……被至亲的人欺骗伤害,世间最令人难过的事情,莫过如此。   正是因为在意,伤害才会加倍。   他没有安慰她,就这样看着她,由着她无声地流泪。   良久,盈盈两眼微涩,泪痕已干。她从未觉得时间竟是这么难熬,感觉一万年都已经过去了,其实也不过是一瞬,她垂着头,终是仓促地做下了决定,失神地说道:“东方叔叔,我说服不了自己原谅你。”   他没有开口,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东方叔叔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盈盈曾经发誓,这一生一定会好好回报东方叔叔待我的好,决计不让你伤心……可是如今,盈盈怕是做不到了。”   这是……要跟他划清界限的意思么?   明知是这样的结果,东方白,你还在奢求什么?   他轻嗤:“当初既已轻许了诺言,如今却要亲自毁诺么?”   他的态度终是刺激到了她,原本失神的眼睛里突然沾染了几分晶亮的恨意,“东方叔叔,你当初决定伤害我的时候,难道没有料到今日的局面。我想原谅你的……可是,你叫我怎么原谅你!你叫我怎么原谅你!”激动的情绪渐渐低沉了下去,她像是被扎破了的皮囊,无力地垂下了头,“你和爹爹,都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我以前觉得自己真幸福,有一个那样疼我的爹爹,还有一个这样好的东方叔叔。即使后来爹爹不见了,东方叔叔还一直在我身边,永远不会离开……现在看来,原来我的人生,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东方叔叔待我好,并不只是单纯想要待我好,并不是任盈盈这个人值得你待她这般好……你待我那样好,可你也害了我爹爹,东方叔叔,你我日后,再不相欠了罢。”   “我杀不了你,也不想杀你。即便你害死了爹爹,我还是不愿意与你兵刃相见……盈盈真没用,是不是?你在心里笑话我吧?给了我这样好一个报仇的机会,我却下不了手……不会有比我更没用的人了。”   “东方叔叔,我可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如今,我想求你一件事,与爹爹无关。”   他静静地看着她,眼里无波无澜,不立即拒绝,却也没有应允的意思。   少女挺直腰身,跪在了他的面前,这是她第二次跪他,第一次,是在三年前他登教主之位的仪式上,时隔了三年。她面无表情,目光盯着地板,一字一顿地说:“盈盈自请离开黑木崖,请教主成全。”   长久的沉默过后,那人嘴唇轻启,冰冷地吐出了两个字:“不准。”   少女执着地抬起头,半点不肯退让:“……东方叔叔还记得当初答应许给盈盈三个愿么?”   “你想威胁我么,盈盈?”   她面上没有一点变化,眼底却是藏不住的悲凉:“你是教主,不能言而无信。”   他神色冷冽,眼里渐渐透出了一点狰狞的痛苦来,伸手禁锢住她的下巴,一字一顿地说道:“任盈盈,我许你那三个愿,不是为了让你离开我!”   “呆在叔叔身边,哪里都不许去。”   可她如今最不想待的地方,就是东方叔叔的身边!“放我走,东方叔叔。若你还顾念往日的一丝情分,便成全我这一次。”   “不准!”   她没有觉得意外,只是艰难地笑了:“东方叔叔是想要逼死盈盈么?”   他压抑着满腔的怒气,声音如淬了毒一般冰冷:“任盈盈,别再妄想那些不可能的事,本座不会放你走。便是死,你也只能死在本座身边!”   ☆、第五十章   他们,到底是为的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明明是最亲近的人,一眨眼之间便隔了血海深仇?明明曾经那样地近,再回首,已是咫尺天涯。   盈盈麻木地跪在地上,地板是木质的,不算太冷硬,可跪久了,膝盖还是生疼。她漠然地想着,反正她也是没可能杀掉东方叔叔的,七年的感情,不是说割舍就割舍得了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可便是有情,她与他,也再回不到从前。杀掉东方叔叔,她对不住自己的心;不杀掉他,她对不起爹爹……   杀与不杀,她总是最难受的一个,她对不起任何人。   不如避开……远远地离开黑木崖,再也见不到了,心里也会好受些。   可是连这样卑微的请求,他还是不准!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盈盈的眼里头一次有了愤恨,好似两簇小小的火苗,炙热地燃烧着她的理智。她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她都已经退让到这个地步,他竟然还不肯放过!“你留我做什么?你凭什么不让我离开?这样愚弄我、欺骗我、利用我,你很开心?囚禁了我那么多年,你还觉得不够么?这不是三年前,你的教主之位已经坐稳了,没人敢质疑你!你何必继续留着我这颗没用的棋子继续碍眼?还是说,害了我爹爹还不够,你想要斩草除根,将我也杀了?”她哈哈大笑,神态有些疯狂:“好啊!你杀啊!你杀啊!你来杀我啊!”   东方白突然出手,一把扯过她将她按在榻上,盈盈下意识地拼命挣扎想要脱离,他干脆一手缚住她的双手,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上身牢牢压住她,不让她动弹,冷嗤道:“不是不怕死么?还挣扎做什么?”   盈盈一愣,神智有几分回归,却也恼了起来,他这是做什么?嘲笑她怕死?下巴被他握在手里,她别不开脸,便干脆闭起眼睛不再看他。   温热的呼吸打在她的脸上,那人低笑一声,在她耳畔轻轻说道:“你不想救你爹爹了么,盈盈?”   她豁然睁开眼睛,愤怒地瞪着他,他微微放松钳制她下巴的力道,她便说道:“你究竟想做什么?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我爹爹已经被你害死了,你还要拿他威胁我?”   “本座何时说任我行死了?”   “你……”像是被突然泼了一盆巨大的冰水,让她所有的气焰瞬间熄灭。原本再大的火气再多的委屈与愤怒便就这样生生地被压了下去,发也发布出来。   盈盈想要辩驳,却发现自己完全辩驳不出什么。东方叔叔,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爹爹死了,他只说,没有人会那么傻不斩草除根……他那样说,她自然以为爹爹已经不在人世。毕竟,她从不觉得东方叔叔是个心慈手软的傻子。“你没有否认!你误导我?”她心里滋味难辨,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看她那样伤心难过,真的很好玩么?   可是,到底还是高兴的。   “……我爹爹当真还活着?”感觉像做梦一样,明明已经走到了绝境,却不知柳暗花明又一村,竟让她重新看到了曙光。哪怕是虚幻的幸福,她也愿意相信,牢牢地抓住那根救命的稻草,眼里浮现出希冀的目光来。“他真的没死?你没骗我?”   东方白摸摸她的脑袋,一如既往的亲昵,仿佛方才的决裂根本没有发生过一般,只存在她的幻想之中。他声音温柔,像是在哄着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那是盈盈的爹爹,叔叔又怎会下狠手?”   盈盈垂下眼睑,对他的说辞不置可否。她发现,当两人之间的关系出现裂缝,想要弥补便成了一件最难的事情。就好比在此之前,她可以全然信任东方叔叔说的每一句话,半点不去怀疑;可如今,她却无法做到这一点。“……你会放了爹爹么,东方叔叔?只要你放了爹爹,我保证爹爹不会记恨你。”   “你拿什么保证,盈盈?”   “我……我以性命保证!”眼底有决然之意,“你可以给我喂三尸脑神丹,爹爹但凡有半点顾忌我,便决计不会伤你性命。”   “真是个好主意。”他眼里微冷,“可惜,叔叔舍不得呢。”   盈盈诧异地看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看起来不接受的样子?转念一想,原来是她的命太轻了。正如他说的,世间男子都舍不下权势,若是爹爹为了权势宁可舍弃她这个女儿,那么,他的筹码便也没了。   明白是明白了,可心里却是难过的。她到今天才发现,自己有多么不了解自己的身边人。爹爹也好,东方叔叔也好,都让她有种不确定的感觉。在她看来毫无吸引力的权势,对他们来说,却有着致命的诱惑?她是圣姑,也同样享受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待遇,可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让人难以割舍的……是因为她从来没有失去,所以才那么不在意么?   “想不到么?叔叔倒是有个主意。”   盈盈下意识问道:“什么主意?”   “盈盈嫁给叔叔,叔叔便与你爹爹成了翁婿,为了盈盈,你爹爹也不会再报复。盈盈觉得如何?”   盈盈一脸呆滞:“……”都什么时候了,他怎么还有心思跟她开这样的玩笑?   “盈盈,可还记得这个?”他从袖中掏出一只香囊,递到她面前。那香囊已有些旧了,原本艳丽的流苏已经褪了色,一眼便可看出并非什么好材质,与他的着装打扮显得那样的格格不入。盈盈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掏出这香囊是什么用意?   他将她疑惑茫然的表情看在眼里,半天,蓦然捏紧了那香囊,指尖微微泛白,眼底划过几分自嘲之意,连声音都变冷了:“原来已经忘了……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她可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一时便觉得有些惶恐,不安地觑他:“我记得的,没有忘。”即便一开始并没有想起来,也不代表她会彻底遗忘这个对她来说颇为特殊的香囊。那是她第一次下黑木崖时在街边摊子上买的鱼莲香囊,也是她长那么大,头一次回赠东方叔叔的礼物。她的那个也还留着,只是新鲜劲过了,便就随手扔在了妆台的柜子里。久而久之,便被彻底遗忘了……却没有想到东方叔叔竟然一直将它带在身上。若换作往日,她定是感动羞愧到无以复加,如今,却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来。   东方白的表情缓和了一些,讳莫如深,道:“那盈盈如今可知道了赠送香囊的意义?”   盈盈愕然,只听他在她耳畔缓缓说道:“香囊乃是定情之物。盈盈,早在三年前,你便已经将自己许给了叔叔。如今,你可还想逃?”   她都懵了,全身僵硬,硬是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来。半晌,才呆呆地确认道:“……我并不知晓。你是在与我开玩笑?”   “你说呢?”   她缩了缩,讷讷说道:“……我不知道。”   东方白眼底幽深,刮了下她的鼻尖,不动声色地笑叹道:“好可爱的盈盈,叔叔怎么会这么喜欢你?”   盈盈心里一松,这样的语气,果然是在开玩笑。   东方白话锋一转,他慢慢说道:“只要盈盈答应叔叔一个条件,叔叔便放了你爹爹。”   盈盈心里一紧:“什么条件?”   他挑眉,幽幽说道:“盈盈没有一开始便答应,原来,任我行的自由不值得盈盈牺牲一切来保全?”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她无由害怕他此刻的眼神,太具有掠夺性,也太狂热,平静的外表下好似压抑了什么膨胀的情绪,一点都不似平日的东方叔叔,让她下意识便不敢随便应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以前茫然无知而如今突然便得知了真相,觉得一切都颠覆了她以往的认知,才会让她这么不安。她一直以为就算所有人都离她而去,唯独东方叔叔绝对不会抛下她。可如今看来,伤她最重的却就是这东方叔叔,她在意的人,也是因为东方叔叔而离开她,才会让她突然觉得这个看起来完美得画一般的人原来是如此……危险。   可到底,爹爹的安危是最重要的,重要到即便她再害怕,也要作出抉择。“你若是想要我的命,尽管拿去便好,只要你放了我爹爹,要我怎样都可以。”   他缓缓笑道:“怎样,都可以么?”   “……”后悔了这种话可以随便说出来么?盈盈小小地瑟缩了一下。   他冰凉的手指抚上她的面孔,“叔叔不要盈盈的命……叔叔那么喜欢盈盈,怎会舍得杀了盈盈。”   盈盈当即抖了两抖,表示一点都没有被安抚到,更害怕了。这种哄小孩一般的语气用在如今这情状,显得那么的不合时宜。   “盈盈成为叔叔的吧。”   “……”   手指凉得几乎没有温度,“永远呆在叔叔身边,只属于叔叔一人,再也不要离开,可好?”   盈盈愣了一愣,没想到绕了半天,还是给绕回去了。“……盈盈从未想过要离开东方叔叔。”   “盈盈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呢,长大了的姑娘总是要嫁人。若是日后嫁作他人妇,岂不只剩下叔叔一人?”   她只觉得很莫名,“即便嫁人,我也可以不离开叔叔。”黑木崖那么多教众,他找哪个嫁了都可以继续留下来,不一定非要离开。   东方白的眼神却黯了黯,“盈盈,你果真想要嫁给他人。”   “与其嫁给一个平庸无为的男人,留在叔叔身边不好么?”   她被这样压抑的眼神看得吓着了,那双眼里好似住了个野兽,稍有不慎,便会冲出来将她咬伤。她抖了抖,按着趋利避害的本能妥协说道:“……我不嫁人便是。”   东方白沉默地欣赏着她畏惧的模样,突然展颜笑道:“不够呢……”他笑起来是极好看的,本来就很是精致的一张脸上多了这般生动的表情,顿时像是一树灼灼盛开的桃花,妖冶至极。   盈盈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不够?”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盈盈?”他长长叹息,“总是这般……”眼睛突然被一双修长匀称的手给捂住,世界陷入黑暗,只听得那人低低的喃喃,“叔叔等不了了呢。”   什么意思?   “盈盈……”   微微颤抖的嘴唇被冰凉柔软的唇瓣含住……   “……唔!”盈盈在初始的惊愕过后,突然之间便明白了他这番话的涵义。她奋力扭着手脚挣扎,颤抖得几乎停止呼吸,年纪尚幼未经人事,且一直被养在温室里的小姑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但到底不是无知,清楚知道这种事情并不好,如今被这样对待,简直是害怕得不得了。“东方叔叔,不要!不要!放开我!”   “我若不放,你能如何呢,盈盈?”他纤长干净的手指慢慢划过她的侧脸,眼中带着痴迷,“真美……”   她全身剧烈颤抖着,被他碰触过的地方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想要直起身来,可是他整个人压在她身上,桎梏着她,让她根本无法挪动哪怕一寸。她害怕这样的东方白,比方才那冷酷的东方叔叔还要害怕。她抗拒地大叫,带着隐约不可查的乞求:“东方叔叔,你不要这样!东方叔叔,求你……不要!”   “盈盈不是说过,最喜欢叔叔的么?”他低吟轻叹,“成为叔叔的人,永远和叔叔在一起,不好么?”声音里的温度渐渐冷却下去,“为何要反抗?为何不愿?”   “以前你所说的,难道都是欺骗?”   她瑟瑟抖着,崩溃地大叫:“没有!放开我……东方叔叔,我没有……这不一样。”汹涌的内力自丹田之中流出,涌向四肢百骸,分明是强大的爆发力,却被他轻易地点破。她相当于自伤的反抗终于引发他的怒火,毫不留情地锁了她的筋脉,让她不能动用内力反抗。   “一样的,盈盈。”面上如结了一层寒冰,“没什么不同。”   “不……”她无望的挣扎反抗倒是让他微微兴奋了起来。心里有些绞痛,与此而来的却是灭顶的痛快。   想要索求更多……得到更多……   冰凉的唇渐渐下移,顺着她的下巴一路延伸到脖颈,在那里留下一个个印记。衣襟上的盘扣被一一挑开,露出里头被掩藏的雪白肌肤,少女的身子青涩柔嫩,白皙得像是上好的羊脂玉,散发着独特的诱人的光辉。她还小,身子依旧有些青涩,真教人怜惜。这样想着,唇已然落在了她精致的锁骨……   手脚都无法动弹,她挣扎着扭动身体,妄想逃出他的桎梏:“东方叔叔,不要……我害怕,不要……不要这样对我……不要!”眼睛被捂着看不见,触感越发地敏锐,巨大的不伦感几乎将她湮没。可她当真比不过东方白,在他面前,她犹如被拔去尖锐爪牙的小兽,半点没有反抗之力。除了颤抖,徒劳的挣扎耗费体力,她不知道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即便是拼内力,她的那点武功皆是由他亲自教出来的,根本没有任何胜算。何况如今,她连内力都用不出来。   似乎,唯有一死!任我行的女儿,不是生来给人侮辱的。便是死了,也绝不让人践踏尊严!   门外传来匆乱的脚步声,熟悉的声音借着内息清晰地传进屋中,“属下曲洋,有要事启禀教主!还请教主赐见!”   是老师!   盈盈死灰般的眼里蓦然亮了起来,刚想开口求救,东方白却好整以暇,淡淡威胁她,说道:“盈盈,你若想害死曲洋,尽管叫吧。”   盈盈心里又是一凉,无声地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她不能害了老师……   曲洋已经闯到了后院,就堪堪在门前,“曲洋有要事启禀教主!请教主赐见!”   “滚!”   ☆、第五十一章   曲洋还在坚持:“曲洋有要事禀报教主!请教主赐见!”   东方白已是不耐,眼中厉色闪过,隔空一掌便要拍出,盈盈方才借机挣脱开一些来,便看到了这样的局面,顿时大惊,想也不想便直起上身扑了过去,东方白眼角瞥见她的动作,生怕伤到她,立时收回了大半掌力,却还是慢了一步,屋外曲洋应声而倒,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盈盈无知无觉,生怕东方白当真不肯饶了老师,不管不顾地拽着他的衣袖,哀求道:“东方叔叔,盈盈求你!不要伤了老师!”   强行撤回掌力,东方白胸口血气上涌,原本冷清的面上竟添了几分艳色。他强咽下那涌上来的甜腥,顺势勾起她的下巴,凑近她的脸,面色冷凝,“盈盈好本事,竟然能请得动曲洋这般的人物来为你保驾护航?今日叔叔还当真碰不得你了。”   生怕惹怒他殃及老师,盈盈强忍心中害怕不敢挣扎,浑身僵得好似一根木头。   “属下……咳咳,曲洋,请教主赐见!”   东方白怒极反笑,拂袖下榻:“好你个曲洋!本座倒是要看看你究竟有什么要事,竟敢逼得本座不得不见!”   盈盈微微一颤,便被东方白点住了穴道,放平在了床榻之上。他随手扯过衾被为她盖上,摸了摸她的脸颊,“等叔叔回来。”   “东方叔叔……你为什么非要逼着我恨你?”   眼睛被捂住,唇角温热的触感分外清晰,“若是不爱,恨着也好。”   门外渐渐没了声响,盈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向问天从窗户一跃而入,寻到了僵硬地躺在榻上无法动弹的她,为她解穴,她才从那胡思乱想之中解脱出来。   东方白到底还是有几分在乎于她,给她点的只是普通的穴道,手法也是普通,若是向问天不来帮忙,两个时辰之内她也能自行冲开。向问天解得毫不费力,待盈盈从榻上起身,他方才看清盈盈此时的模样,怔愣半晌,拿起衾被包住了盈盈的身子,转过身去怒声道:“盈盈,东方不败对你做了什么?!”盈盈这才意识到,自己如今衣衫不整长发散乱的模样可不是一点的狼狈,也难怪向叔叔会误会……或许,也不算是误会。   “向叔叔……”她整理好了衣衫,叫了一声,声音不如平日里的悦耳,反倒有些嘶哑。   向问天毕竟不是毛头小伙子,这般情形自然是猜得到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敢置信地瞪圆了一双虎目,掩不住满脸怒气:“你好歹叫他一声叔叔,东方不败他怎敢……!怎敢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情来?盈盈你……”   “向叔叔,别说了。”她摇摇头,制止了他:“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向问天当然不信,盈盈却已经不愿在此事上纠缠了,“向叔叔,这里太危险,东方叔……随时会回来,你快点离开!”   “你放心,曲洋已经以葵花宝典的下落将他引开,他一时半会还回不来。盈盈,向叔叔此行前来,便是救你出去。”说到这里也不免长叹一声,“盈盈,你终究是太冲动了。”   盈盈垂下眼睑。是,她真的太冲动了。她以为东方叔叔会一直宠着她,纵着她,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她可以依靠的后盾。他们之间,也不存在任何意义上的隐瞒……她以为,这中间必定会有什么误会,即便向叔叔言之凿凿,她总还是抱着几分侥幸的想法……她以为,东方叔叔必定不会这样待她。   是她错了,错得离谱。   原来从头到尾,她都从来没有看清过这个身边人的真实面目。   “好了,向叔叔这就带你逃出这个吃人的地方!”说罢他便要去拉她,却被盈盈躲开,盈盈摇头拒绝,“向叔叔,黑木崖戒备森严,带着我一起逃只会连累你。”   “你放心,我自有办法,你只管跟我走。”   盈盈于是妥协:“好,我听向叔叔的。”   两人一出门便碰见了迎面而来的玉娘,玉娘还未来得及出声,向问天眼疾手快掐住了她的脖颈,制住了她。手上稍稍用力,玉娘整张脸都扭曲了,却还是一声不吭。盈盈看出向问天的杀意,连忙拦住他,“向叔叔,你别杀她,她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丫鬟罢了,没必要多沾染一条人命。”倒不是她同玉娘的感情有多深厚,只是……她也说不上来,下意识便就这么做了。   她如今对东方白的感情颇为复杂,原本有多依赖信任,现在便有多少怀疑疏离。可以前的感情毕竟存在,那真真切切存在过的东西是没有办法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她更没有办法将他当做一个陌生人一样去厌恶憎恨,哪怕他害了她的爹爹,还对她有了那样的心思……除去怨恨,其实更多的还是逃避。连她都无法直面自己如今的心情,不愿去想,想得多了,连自己都迷惘。   向问天到底也不是嗜杀成性的人,也怕打草惊蛇,并没有罔顾盈盈的意愿,径自点了玉娘的穴道,将她搬进屋内,让盈盈同玉娘换外衫,自己则去外头守着门。盈盈知道向问天的意思,也没说不,对玉娘说了一声对不住,便扒下她的衣衫与自己的对换。玉娘看着她的动作,只是嗤笑:“任大小姐,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盈盈面无表情,手下动作半点不停。   她姣好的面容扭曲了一下,目光突然是赤裸裸不加丝毫掩饰的凶恶:“公子待你那般好,你还要这样背叛他,你根本就不配得他重视。”   盈盈想笑,她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怨恨东方叔叔,但并不代表一个小小的婢女也能够指着她的鼻子责怪她!“重视?利用我取得爹爹的信任,害得爹爹生死不明……如果这是你所谓的重视,那么,我任盈盈受不起。”她到底不是傻子,东方叔叔对她的好或许是真心实意,可是带来的伤害更是千真万确。她不明白,怎么会有一个人一边待她这样的好,恨不得将全天下的珍宝都送到她的面前;一边却又那样毫不犹豫地伤害她?   玉娘突然笑得诡异,“只是这些任大小姐便受不了了吗?”   盈盈瞳孔猛然一缩,“你什么意思!”   “任大小姐,难道已经忘记当初的那个小乞丐了么?”   盈盈推门出来的时候神思有些恍惚了,向问天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以他的内力,屋里的声音他自然也听得到。最后什么都没说,拉过她便离开了这处。两人趁着夜色一路避开守卫,来到了一处下人住的偏房。向问天从那柜子里拿出两套侍卫的衣衫,让盈盈去换上,显然是早有准备的。   一番乔装打扮之后,向问天问盈盈:“可有什么东西想要带走的?下次再回来可是遥遥无期了。”   盈盈自然也知道这一点,黑木崖到底不是什么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这一回若是能够成功脱身,下次再要回来,怕也是难了。她握紧手里的玉佩,那是初见时东方叔叔送给她的,这些年她一直戴在身上。除了这块玉佩,还有那条链子,以及那暗藏机关用来保命的手镯,每一年,东方叔叔都会送她几个新奇的小玩意,而这几个随身携带的是她最为喜欢的。她若是有什么想要带走,无疑就是被放在梳妆柜里好好珍藏的那些小玩意了吧,可是,现在也没什么必要了。   黑木崖,对她而言已经没有值得留恋之处了。   “没有,没什么要带的东西。”   “那便走吧。”   向问天带着盈盈直奔黑木崖下,盈盈到底有些担忧,“向叔叔,老师当真拖得了那么久?若是东方……回去之后发现我不见了,会不会迁怒于老师?”她原先心慌意乱倒是没有想到这一茬,现在一路飞奔,吹了夜风倒是清醒了过来,也意识到自己此举可能会害了老师。若是如此,那必定是她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况……她能在乎的人已经不多了。   向问天想也没想便说道:“你不必担心曲洋,他如今在教中位高权重,位列长老之位,东方白一时半会还不会伤他性命。”   盈盈想起方才东方叔叔虽然挥出了那一掌,但到底不是要置老师于死地,只不过是威慑罢了。兴许,老师还是安全的。   前方出现了一处哨岗,向问天放缓脚步,压低声音说:“待会你跟我过去,守卫会与我们对一套切口,你无须慌张,只需跟在我后面就可以了。”   盈盈乖巧应是。   向问天走上前去,盈盈自然跟了上去,那几个守卫的看到他们,自然便走上前来。向问天也不慌张,镇定而熟练地抱拳说道:“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属下教主座下史铁成,奉教主之令下黑木崖办事。”见那守卫打量着盈盈,解释道:“他是奉教主之命协助我办事的。”   “可有凭证?”   向问天不慌不忙从袖中掏出一块黄玉翡翠镶嵌而成的令牌,上头镂刻着日月图案,“黑木令在此!”   那守卫的见了,忙道:“参见教主!教主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向问天沉声说道:“开门。”   “是。”   黑木崖内部巡逻守卫十分森严,可向问天对黑木崖的熟悉程度比她可要高得高,哪怕他离开三年,而她自始至终都呆在这处,这一路的守卫几乎都让他给避开了。而下崖的必经之道上总共设了三处哨岗,第一处开了一个好头,接下来两处也十分顺利,凭借着黑木令,几乎无人敢与他们为难。   盈盈自然认识黑木令,也知道黑木令不是一般人能够得的,它就代表教主亲临。她却不知道向叔叔是怎么得到的这黑木令?不过眼下也不是问的好时机。眼见着通过最后一道关卡,胜利已是在望,盈盈一路提着的心也终于落回了原地。   向问天面上虽不显,但也松了一口气,不过现在还在黑木崖的势力范围之内,想要下崖,还得先下山,向问天不敢太过放松,沉声道:“我们快赶路,立即离开这里。”   盈盈自然不会拒绝,“嗯。”   这一回两人的好运却像是用尽了一般,上天没有继续眷顾他们。   两人方才绕过几个小山坡下到了山腰,盈盈便听得身后一阵喧嚣,人声震天,火光攒动,向问天自知不好,“糟糕,被发现了!我们快走!”一边连忙拉起盈盈的手臂,运起轻功向山下狂奔而去。盈盈轻功是东方白亲自教导的,十分不错,但是内力没有向问天深厚,方才一路紧赶慢赶半点不敢松懈早已是有些力竭了,向问天这么带着她跑倒是让她稍微轻松了一点。   没有跑多远,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破空的清啸:“盈盈……!”   是东方白!东方叔叔竟然亲自追来了!   盈盈浑身一抖,脚下差点一绊,勉强稳住,向问天却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击中胸口,猝不及防间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带着盈盈向前跌去。   ☆、第五十二章   东方白站在不远处的高高山崖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摔在地上一身狼狈的向问天,以及被向问天护得好好的盈盈。他依旧穿着白日里的那件月白色绣金线云纹的窄袖衣衫,原本戴在头上衬得他整个人清俊儒雅非凡的黑纱幞帽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身后衬着一轮明月,被那如霜冷光包围着,整个人看起来凌厉了几分。   他看着她,冷凝的目光全部落在她的身上,一字一顿地说:“盈盈,你要跟他走?”   盈盈张了张口,向问天已是捂着胸口站起来,盈盈连忙去扶他,他却示意她退到一边,低声说了一句,“我引开他的注意,趁机快逃。”   盈盈想要说不要,向问天已经强硬地将她推开,拉下面罩,看着东方白大声挑衅:“东方不败,你这奸佞小人,弑主夺权,人人得而诛之!”   “向问天,一朝天子一朝臣,本座念在以往一道出生入死的情分上放你一马,你倒是越发不知好歹!竟敢勾结曲洋潜入黑木崖……看来,本座是留你不得了。”   向问天足猛然点地,整个人如同鹰隼一般腾上空中,抽出长剑便向东方白袭去,“废话少说!今天我就要为教主以及死去的兄弟报仇!”   “就凭你?”东方白冷嗤,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随手隔开他的剑。   “东方不败,你这不仁不义不忠不信之徒,忘恩负义,罔顾人伦!我向问天便是拼死也要诛杀你于剑下!”   东方白眼神一凛,“你还不配。”以两指作剑,揉身上去击他要害。他动作极快,闪电一般,向问天便是看在眼里,也难以脱困。盈盈惊呼一声:“小心!”东方白一顿,向问天方才险险避开,提起长剑又拼杀了上去。   即便是在打斗之中,盈盈也能感觉到东方白的注意力一直游移在她的身上,这让盈盈恨不得立即拔腿跑了,跑得越远越好。可她知道不能,今日落得如此局面,她若是抛下向叔叔一人独自走了,向叔叔必然只有死路一条。   若是只是不相干的人,她或许也不会那样难以抉择,毕竟她也不是什么好人。可是,如果对象是向叔叔的话……绝对不行!   东方白与向问天实力悬殊,兼之向问天一开始便受了伤,根本不是东方白的对手,几招下来便已落了下风,只是拼着鱼死网破苦苦支撑着而已。他眼角瞥到盈盈竟然还呆在原地没有离去,当即又气又急,隔开东方白一掌,拼尽力气大吼一声:“还不快走!”   盈盈一直在关注场中局势,眼看着向叔叔分了心,而东方白眼中厉光闪过,手下再不留情,一掌直击向问天的头面。盈盈吓得心跳都快停止了,“不要!”比意识更快的,是身体的本能。她几乎想都没想,便挥出手中银链直击东方白,想要逼他收回那一掌。   她只是想让他不要杀了向叔叔而已,以他的武功,她这点小伎俩根本伤不到他,却没有想到东方白根本不躲不闪,硬生生挨了那一招,而向问天趁机抬手以掌相接,被他的掌力给震了出去,喷出一口血来,瘫倒在了地上。   他看着她,漆黑的眼里倒映出她惊慌失措的苍白面容。他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手臂上的伤口涌出鲜红的血液,染红了月白的衣衫,像是绣了一幅曼珠沙华,血液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绽放出一朵朵娇艳欲滴的花朵来,妖娆惑人。   “你要……杀我?”   盈盈也不敢置信,她根本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对他出手,这一切都太意外了。登时脚步不稳地仓皇后退,神色惊慌,手足无措:“不,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想让你不要杀了向叔叔……我不是故意的。”   “你为了一个向问天,要杀我?”   盈盈脸色惨白,又惊又怕,她可从来没有杀过什么人,何况还是东方叔叔!她踉跄后退,被石头一绊,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了地上,喃喃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到会这样……”   “连你都要背叛我!”他哈哈大笑,血腥味愈发地浓烈了,那眼底竟是哀绝:“盈盈,你终是辜负了我……”   “噗……”的一声,一把长剑从东方白的胸口刺出,殷红血液喷涌出来,染红了那件白色的衣衫。向问天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刺了东方白这一剑。盈盈吓得瞠大眼睛,惊叫:“东方叔叔!”   他却好似没有半点感觉,只顿了一下,大笑着震开了向问天,盈盈满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呆呆地看着这唱戏般的一出一出。   他向她伸出手,嘴角绽开一朵艳绝人寰的微笑,好似以前做过的无数次一般,“盈盈,过来。”   她却不敢像以前的任何一次一样毫无顾忌地扑进他的怀抱,踟蹰地顿住脚步。   他眉头微微一蹙,声音便加重了两分:“听话……盈盈,过来。”   这是他一贯要不高兴了的表现……每每此时,她都不敢再违逆他闹脾气。如今,也只是出于习惯。等盈盈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他搂进了怀里,那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将她熏回了现实,触手都是黏腻的鲜血,她吓得浑身都僵住了,东方白全然不顾,似是很高兴地摸着她的脑袋,低喃道:“盈盈,你如今可是怕了叔叔?”   她沉默,有几分恍然。同样的话他以前也曾问过她……那时他方登上教主之位,威慑下属自当使出雷霆手段,一袭红衣衬得满身煞气,半点看不出她最熟悉的东方叔叔的影子,教她又是熟悉,又是陌生。她虽竭力表现出如常,到底还是透出那么几分不自然来,刚刚失去至亲又遭背叛的姑娘最是不安,倒叫他看了出来。他搂着她,那样问她:“盈盈,可是怕了叔叔?”   “没有怕,只是有些不习惯……”她向来实诚,“东方叔叔,会伤害盈盈么?”   他幽幽叹息:“怎能舍得……”   “那盈盈便不怕。”   她记得自己当时是那样回答的,虽心中不安,但至始至终都是笃定地坚信。而自那之后,他也再未曾在她面前穿过那袭过分妖孽的红衣。不管他在别人面前扮演了怎样一个修罗般的角色,在她面前,他永远都是那个温润得玉一般的东方叔叔。   可时至今日,她却再难有当时的笃定。   他也知道。   她的心思,向来瞒不过他的眼睛。搂着她的双臂慢慢收紧,那力道几乎是要将她嵌入他的骨血里:“别走……”   “哪里都不准去!”   “不许离开叔叔……”   “永远别离开!”   盈盈动了动嘴唇,“东方叔……”后颈一疼,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盈盈醒来时,是在自己的房间。她睁着眼呆呆看着天青色的床顶,那发生的一切好似一场梦境一般,竟找不到半点真实感。   她抬起手,手心里的伤口已经被细心处理过了,挑走了砂石,还涂上了膏药,这是她跟向叔叔摔倒时不小心在地上蹭伤的,她本身便怕疼,从小除了练武,几乎没有受过什么皮肉之苦,当时就觉得火辣辣地疼。只是时机太不对,容不得她抱怨半句,于是硬是给忍了下来。   她轻轻地,无声地笑了……原来那么荒唐的,竟然不是梦境,而是现实。   叛徒向问天潜回黑木崖,挟持圣姑欲对东方不败不利,被东方不败打伤抓住,救回圣姑。至于那向问天,东方不败念及旧情,饶他不死,投入黑木崖的牢狱里看管着。   这个版本还是从她的贴身小丫鬟那里听来的。小丫鬟说起东方白的神态跟当年的碧桃很相似,一脸向往。只是她到底没有碧桃那么大胆,仰慕之意掩饰得很好,可也忍不住在盈盈耳边念叨,说东方教主为她受伤,她该去看看的。   盈盈养了几天,也沉默了几天,那一日突然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见老师。”她如今被变相囚禁了起来,根本不得自由,在院子里呆着还好,一旦想要出去,那些隐藏起来的暗卫便会跳出来阻拦。便是院子里的丫鬟要出去,也要经过排查。盈盈心里清楚,东方叔叔是铁了心要囚她一生了……   丫鬟们对此倒是并不觉得奇怪,有那样版本的传言在前头,她们只会以为是东方教主担心圣姑安危,特意派这些人保护她们,哪里会想到竟然是监视?   圣姑肯开口了,小丫鬟们自然高兴;只是对于她提出的要求,她们也觉得为难。东方教主已经下令不许圣姑出这别院……圣姑若是强行要出去,她们必然也是拦不住的。只是到时候受罚自然也是少不了的了。   盈盈自然也知道,不欲为难她们:“我不出去,你去通知老师,告诉他我要见他。他若不来,也与你们无关。”   “是,小姐,奴婢这就去办。”   曲洋来了。   盈盈亲自去迎接,两人在原本练琴的亭子里相对坐下,盈盈为曲洋亲自斟了一杯茶水,递给他:“老师,你可还好?”   曲洋自然知道盈盈指的是哪一回事,接过茶水抿了一口,笑道:“不碍事,只是轻伤。”   盈盈想起那日情形,便有些黯然:“到底是盈盈连累老师了。”   曲洋说道:“与大小姐无关,你不必自责……大小姐的脸色不太好,是否身子有恙?”   盈盈不在意地说道:“没有,我很好,老师不必担心盈盈。”她当初刺中了东方叔叔那一下太过突然,自己也着实震惊,收回银链时没有控制好力道,伤及自身,手臂上划了好大一个口子。碧桃说得对,她虽然自诩是个江湖儿女,其实根本就不是。哪个江湖儿女像她这般娇贵?不过一个口子而已,各种上好的膏药涂了,成效却很慢,如今都还未好全,脸色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只是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根本不必说出来,省得劳他人担心。   相对沉默片刻,曲洋放下茶杯,说:“许久未听大小姐弹琴,不若今日便弹奏一曲,如何?”   盈盈没什么心思,但也不会拒绝曲洋的好意,点了点头,坐在了琴台前,指尖拨动,一曲山河赋便流泻了出来。   曲洋沉吟道:“曲是好曲,可惜忧思过重,并不应景。”   “铮”地一声,盈盈停下了拨琴的动作,曲洋瞥了一眼围墙之外,以眼神示意盈盈:“继续弹。”   盈盈明白了曲洋的意思,复又机械地弹奏下去,期间,她低低说道:“老师,盈盈想要救出向叔叔……离开黑木崖。”不等曲洋回答,她又道:“老师,东方叔叔阴谋加害我爹爹,谋夺教主之位,你也是早就知晓了是么?唯独我一人被瞒在鼓里,认贼作父那么多年,还以为……我真是傻。”   曲洋一怔:“曲洋只是猜测罢了,并没有真凭实据,不敢妄下断言。”叹了一口气,“何况大小姐不知,也有不知的好处。”   盈盈情绪低落,眉眼间都是忧愁:“纸包不住火,我总会知道。只是爹爹不知在何处受苦,我却心安理得地活着,实在对不住爹爹。”   “不知者不怪,教主不会怪罪大小姐的。”   盈盈扯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或许是吧,毕竟爹爹那般疼我……可我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何况如今东方叔叔他对我……”戛然而止。   曲洋低叹,自然知道盈盈话里的未完之意,他那一日闯入东方不败的别院便已经猜到了一切……何况自教主失踪之后,东方不败对盈盈的占有欲根本没有半点掩饰过,有心人都看在眼里。他原先也有几次隐晦地提醒过盈盈,可她到底年幼不懂人心,想不到那一层,而他又不敢过于明目张胆地说出这层顾虑。如今……怕是东方不败的忍耐也到头了。   沉默半晌,盈盈开口:“老师,盈盈想要离开黑木崖,你可有什么法子?”   曲洋微微讶异:“大小姐?”   盈盈恍然,否认:“没什么,只是随便问一下而已,老师不必在意。”   “大小姐非要离开不可?”   盈盈沉默了一瞬,“也不是非离开不可……我只是想离开,很想。”在他承认了的那一刻,她便知道有些事情注定无法挽回了。她也没有办法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如既往过她没心没肺的日子。只要离他这么近,她便觉得窒息。   盈盈轻轻一笑,“老师知道的,盈盈总是那么任性。”自私又软弱,只想着逃开,逃开……却不敢去面对。   曲洋心下大致明白盈盈的想法,自然也不会深入多问揭她的伤疤,沉吟道:“大小姐你是想悄悄地走?还是光明正大地离开?”   “我身边到处都是东方……叔叔的耳目,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黑木崖,难如登天。”指尖机械地弹出一串音符,盈盈冷静的分析:“何况,日月神教在江湖中眼线众多,就算我侥幸离开了黑木崖,也难保不被抓回来。在江湖中,想要逃开黑木崖的追捕,同时避开正派人士,怕是极难。这不是盈盈想要的结果。”   安逸的生活谁都想要,可不是每个人都有命得到的。她对从小长大的黑木崖并不是半点感情都没有的,可若是留下来……她无法面对东方叔叔。不但是因为爹爹的仇怨,也是因为东方叔叔对她的感情……哪一项都是她所无法接受的。更何况东方叔叔还差点强迫了她……她现在每每午夜梦回,也无法忘记那一日所发生的事情。若是再不换个没有东方叔叔的环境,她会疯的!   她必须要好好想一想!冷静地想一想!可在黑木崖,她成天提心吊胆担惊受怕,根本没有办法冷静!   年幼时她是想过嫁给东方叔叔,可那毕竟只是年幼,根本连嫁人是什么意思都不清楚。如今她早已长大,对东方叔叔的感情……如慈父,如兄长,如良师,如益友,唯独没有情人之间的爱。兼之隔了父仇,她根本无法想象他们若是在一起,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不,她是根本无法想象自己有朝一日会嫁给他!   ☆、第五十三章   “大小姐想要光明正大地离开黑木崖?这怕是有些难,东方教主不会轻易放行。”   盈盈点头:“我知道。”   话锋一转,他又道:“不过东方教主素来心疼大小姐,大小姐你若是求求他,未必不是不行。”   盈盈苦笑,若换作以前的话,为求达到目的,她定是撒泼打滚也要东方叔叔同意的;可如今……她还怎么开得了那个口?她连与他相处都已经觉得不自在,又如何能求得他答应?可这毕竟是代价最小的方法了:“……我会试试。”   看她那副模样,曲洋心中一动,“大小姐可是已经有了对策?”   盈盈沉默了半晌,不答反问:“老师,你可听说过葵花宝典?”   “自然是听说过的。葵花宝典乃是日月神教的镇教之宝,唯有教主方能拥有,可自任教主失踪以来,葵花宝典也失去了下落……”他微微一怔,“难道说?”   盈盈没有否认,直接承认了曲洋的猜测:“确实如此。”   “这,葵花宝典怎么会在大小姐这处?”   盈盈也不打算隐瞒,据实以告:“是爹爹交给盈盈保管的。”   曲洋若有所思:“任教主这招果真高明,谁都不会想到教主竟会将如此重要的葵花宝典交给大小姐你来保管。也难怪……”   她随意挑动着琴弦,目光灼灼地看向曲洋,“老师,你说,以葵花宝典作为交换,能不能换来盈盈与向叔叔的自由?”   “这……”曲洋沉吟,到底不敢将话说得太满,“教主找寻宝典多年而不得,或许可行。”他也有顾虑,“只是,教主毕竟那般在意大小姐……若是反悔,恐怕是……”   “老师想的也是盈盈顾虑的,所以,盈盈斗胆,请老师和各位长老做个见证。”   曲洋一愣,很是担忧:“……你要逼他?你不怕适得其反?东方教主不是会甘心受人威胁之人。”   盈盈摇摇头,神态镇定地低声说道:“我不是要逼他,也没人能逼得了他,我只是想与他做个交易而已。葵花宝典乃至上宝物,换一个向问天和一个任盈盈足够了,东方叔叔他……不亏。我只担心东方叔叔会反悔,到时候,便请老师帮个忙了……也不一定真能用得上。”   “属下斗胆问一句,大小姐如今对东方教主,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我不知道,老师。”盈盈眼里流露出两分脆弱的情绪来,茫然地说着,“他害我爹爹,欺骗我,我本该是恨他的……我也确实恨着他。可是,除了恨……”她闭了闭眼,“老师,我没有办法一点都不在乎他,当他是个陌生人。”“老师,你知道么?他原是我最亲近的人,从以前,到现在,我最寂寞最孤独的时候一直都是他陪在我身边,我……没有办法割舍——哪怕,他全是骗我的。”   “爹爹也好,东方叔叔也好,我最在乎的人就是他们……可我最在乎的两个人却成了敌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老师,盈盈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琴音诉说心事,眼见那琴声越来越乱,曲洋当即起身按住那铮铮琴弦,出声制止:“大小姐,你冷静一下,切莫自己扰乱了心神。”   琴声戛然而止。   良久。   “盈盈失态了,见笑了,老师。”   “大小姐能冷静下来便好。”   “盈盈没事。”   “大小姐让曲洋办的事情,倒也不难。只是大小姐可想清楚了,东方教主如今的武功已是世间少有,若是再修习了葵花宝典上的功法,到时恐怕……”   盈盈沉默了一晌,低低说道:“老师放心,葵花宝典也不是那么容易便能练成的。”她将双手搁在琴上,目光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澄澈:“盈盈死不足惜,只是恐怕会连累老师,老师若是不愿与东方叔叔起冲突,盈盈便当今日什么都没说过。”   曲洋笑道:“大小姐,你一个女子既然都不畏生死,我曲洋又岂是贪生怕死之徒?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会办妥,教中几位长老那里,届时我会想办法去通知。至于结果……”   “至于结果,便尽人事,听天命吧。老师不必在意,盈盈并不畏惧。”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好畏惧的了。毕竟再糟糕也糟糕不过现在。   她这样说,曲洋也唯有一声叹息。   盈盈真挚地说道:“总之,盈盈谢过老师!”   事到如今,已经决定要离开,她心里倒是彻底放松了下来。要么离开,要么死。她已经打算好了,若东方叔叔当真要强留她下来,她便以命相逼……与其留下来被那么不堪地对待,她宁可搏一搏,为自己谋条出路。至于老师,东方叔叔那样的性子,若真是非要她留下来,便是教中长老全部为她求情,怕也是不能动摇他的想法吧。   她如今能够依托的无非也就两条,东方叔叔对葵花宝典的看重程度,以及对她的在乎程度。   所谓的葵花宝典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宝物的样子,充其量也只是一本看起来特别平凡的小册子,封皮是木制的,正面上雕着‘葵花宝典’四个大字,跟普通男子的手掌差不多大小。   盈盈房间的墙上有个日月旗的标志,这并不奇怪,黑木崖每个房间的墙上都会有这样的标志,大家都习以为常。只是除了盈盈和任我行,谁都不知道这面看似普通的日月旗后面竟然还有一个暗格,而这能够令江湖中人疯狂追逐,传说中记载了绝世神功的葵花宝典,也在那个暗格里静悄悄地躺了许多年。   这是这么多年来,盈盈第一次打开它。若非向叔叔无意之中提到老师是以葵花宝典的下落将东方叔叔引开的,她怕还记不起这本册子来,毕竟年代是久远了一些。   盈盈自小是个听话的孩子,很少有不省心的时候,相比于正常的孩子,她的好奇心也不是那么强盛,这也就是当初任我行选择将葵花宝典藏在盈盈这里的原因之一。任我行当年将这本册子交给她的时候曾经让她立誓,永远都不得翻看书中内容,只因葵花宝典虽然威力巨大,但也时常伴随着凶险,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而死。而练武之人谁都无法抗拒葵花宝典的诱惑,一旦翻看,宁可拼着走火入魔的威胁也会练下去。   盈盈自认是个练武之人,决计不会去沾这种危险的东西,久而久之,也将它给忘在了脑后。没想到时隔多年,她竟还是将它翻了出来。其实仔细想想,若是她武功比东方叔叔要高的话,便不会受制于他,也不必再怕他,救出爹爹也更容易些。   仅仅只是犹豫了一下,她便翻开了第一页……然后,深刻地明白自己当年生怕会走火入魔的担心是多么地多余。   上头赫然是八个大字:欲练神功,必先自宫。   盈盈眉头微抽,脸上浮现出一个诡异的表情来……谁来告诉她,自宫是个什么东西?   她好歹也是习武多年,可从来没什么武功练起来还要一个先决条件,且这个先决条件还是她看不懂的!   ……果然是她太浅薄无知了吧?   盈盈病了。   确切地说,她其实一直都是病着的,只是不知怎么的,兴许是夜里研究宝典太晚,沐浴时又不小心沾了水,这伤口突然就恶化了,让她发起了烧。翌日早上醒来时她浑身都没什么力气,晕晕沉沉的,丫鬟来伺候时,她觉得困,不想起床,便将她们赶了出去。等丫鬟发现不对劲,已经是中午之后的事情了。   盈盈虽然发起了烧,神智却还是在的,只吩咐去拿点退烧消炎的药来吃便成,不许声张。丫鬟们摄于她的‘淫威’,果然乖觉,当真没敢声张,是以等暗卫发现任大小姐竟然病倒了,已经是一天后的事情,还是因为吃了药后盈盈的病不但没好,还越加有恶化的趋势,丫鬟们才觉得不好,慌忙去请了医师来看。   东方白知道她生病,也已经是一天后的事情。   彼时他正半躺在榻上,独自品着杯中葡萄酒。玉娘在一边伺候着,明知道他做的决定容不得任何人来更改,也明知自己劝不住他,却还是不愿放任,苦笑道:“葡萄美酒夜光杯,确实是上品。只不过教主如今有伤在身,浅尝辄止,不宜多饮。”淡淡地吐出四个字,“酒多伤身。”   那人握着酒杯的手似是一顿,声音飘渺,带着微微的涩意:“她也曾这般说过。只是如今,怕已是不在乎了。”   “在不在乎,只有自己明白,别人又怎么猜得出?”玉娘姣美的面容上浮现一抹苦涩,“教主莫不是在睹物思人?若真心疼那任大小姐,不若前去瞧她一瞧?左右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出现在门前,跪地抱拳:“属下参见教主!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东方白面无表情:“什么事?”   “启禀教主,是关于圣姑的。”   他本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闻听那两字,眼神黯了黯,即便表面上看似乎并没有什么差别,玉娘与他相处良久,将这些细微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也知道此时他心中定然是在意的,手在袖中握成了拳。   “盈盈怎么了?”   那侍卫踌躇半晌,道:“圣姑病了。”   他低低说道:“她病了?”   “是。是伤口感染,已经烧了一天。”   夜光杯便这么在手中成了粉末,东方白冷冷开口:“本座是怎么说的?有关圣姑,事无巨细,都要向本座禀报!她病了一天,你才来告知本座她病了?嗯?”话尾已是隐含了怒气与杀意。   那侍卫立时便冷汗涔涔而下,“属下知罪!是……是一开始圣姑并未声张,不肯就医。”   眼中寒芒闪过:“你是说,这是盈盈的错?”   杀意……铺天盖地的杀意。   玉娘在一边突然温声说道:“教主不若去看看任大小姐吧,病中的人最是脆弱,她现在想必是极想见到教主的。”   东方白杀意稍减。   “奴婢可记得任大小姐自小到大最不喜吃药,怕也只有教主能哄得了她,一般人还不成。”   盈盈病得不轻,发起烧来反反复复,流了一身的汗。玉娘当真了解盈盈,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虽教她有所成长,可一旦病了,心理防线便减弱了大半,迷迷糊糊之间便露了本性。本性里盈盈便是一个有些天真稚气爱撒娇的小姑娘,最痛恨吃药,典型的宁可病死不肯苦死……在东方白到来之前,丫鬟几人团团围着药碗,已经束手无策。见到东方白,一个个便要跪倒,东方白制止:“出去,别惊扰了大小姐。”   他气压很低,丫鬟自知是自己没尽好本分,生怕怒火烧身,当即也不敢逗留,低声应了“是”便鱼贯而出。东方白拦住其中一个,眉头蹙起:“药留下。”   真是一张俊逸非凡的脸,即便是这般神情也依旧好看得似画里出来的一般……可惜时机太不对。   那不知是倒霉还是幸运的小丫鬟连连应是,将那碗黑漆漆的药放在了桌上,躬身退下。   盈盈迷迷糊糊看到东方白站在床前看她,眉眼里透露着掩不住的关心与担忧,还以为是在梦中,懵懂地露出了一个笑脸,向他伸开双臂,如同孩提时代一般索抱:“东方叔叔,你来了……”   ☆、第五十四章   “东方叔叔,你来了……”   他只稍稍靠近,盈盈便已经抱住他的手臂,神情眷恋,一如从前。   东方白恍惚了下,扶住她的肩,说:“先喝药,盈盈。”   就算是在懵懂之中,盈盈姑娘还是顺从本能,十分坚决地抵制:“我不要!”   “你病了,就该喝药。”   他这么对她说话,这么理所应当,好似之前的事情从来不曾发生过一样?凭什么?她这脾气也上来了,怒目相视:“我没病,我很好!”   东方白顿了半晌,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层层展开,露出里头颗颗晶莹肥美的蜜饯,显然是精心挑选出来的,他以哄诱的口吻劝道:“乖乖吃药,这些便都是你的。”修长的手指拣起一颗递到她的唇边,盈盈愣了愣,抿着嘴唇别开头,蜜饯擦着唇角而过,在脸颊上划下一道蜜痕。   他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大人看一个闹别扭的小女孩,宠溺而无奈,指腹一点点揩去她脸颊上的痕迹,动作温柔,丝毫没有弄疼她。他眼神似有怀念,语气低沉,“叔叔记得,盈盈以前很喜欢。”   “……你也说了是以前。人是会变的,我也不能总活在过去。”盈盈向后缩了缩,避开了他的碰触,垂下眸,神色难辨,声音涩然,“东方叔叔,我不是小孩子了。”头一点一点地抬起,语气渐渐坚决起来,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你不是小孩子了。”他看着她,神色渐渐冷了下去,嘴唇抿成一条薄薄的线,“那么更该明白,只有活着,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她涨红了脸,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炸毛的猫。在病得最厉害的时候,她是想过这样也好,就这么病下去,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在乎,什么也不用顾忌了。可是如今被这样轻易地揭露出来,就像是被剥光了衣衫扔在人群之中一般难堪:“我的事,不用你管!”   眼底一痛,他神色依旧淡然:“你想用死来报复叔叔,盈盈?”   盈盈微微一怔,随即不甘示弱地嗤笑:“你想太多了,东方叔叔!我任盈盈是死是活,与你何干?我还没有忘记你是我的仇人,东方叔叔难道忘记自己做过的事了么?”   神色一厉,眼里已含了几分警告:“盈盈,你非要这般同叔叔说话?”   她讨厌他这样!这种道貌岸然的样子,最讨厌!明明是他亲手毁了她的一切,却还要端着叔叔的架子来教训她!若是真把自己当作她的叔叔,那么他的所作所为与言行岂不是自相矛盾?在他作出伤害她的事情之时,他可曾有一分一秒想过他是她的叔叔?!   “我说错什么了?爹爹不见了,向叔叔被你关起来了,你还想对老师不利……我在乎的人一个一个都离开了我。就算我死了,也不会有人在乎……至于你,东方叔叔,你凭什么在乎?我便是立刻死了,你也不需要在乎,也没资格来在乎!你该庆幸,仇人的女儿终于死了!从今以后,这个世上,你可以高枕无忧了。东方叔叔,你该高兴才是!”   他握住她的下巴,制止了她所有的话,语气隐含着怒气:“任盈盈,够了,别再试着惹怒叔叔。这代价,你付不起。”   从前全心全意信赖他的时候,他说什么都是对的,都是好的;如今她不再相信他,他说什么便都是错的,都是坏的。从前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只想逗他开心,让他快活;如今与他在一起,她却忍不住、恨不得找出最恶毒的话狠狠地刺伤他,让他不开心、不快活!可他不开心不快活了,她自己也不见得有多么开心快活。她好似握住一把没有柄的双刃剑,拿着它刺伤了他的同时,也刺伤了自己。   或许他一直都没有变,变的,只是她自己的心态。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那样的脆弱,任凭原本再是亲密无间,只消一根刺便能打破;而一旦破裂,便再难恢复从前。   “你还想怎么样?你还想威胁我什么?我爹爹?向叔叔?碧心,还是碧桃?”   他淡淡地说:“你在乎的只是这几个?”   盈盈在短暂的怔愣之后,大笑道:“叔叔你尽管去害他们,大不了盈盈一命相偿!若还不够,下辈子下下辈子,盈盈便去给他们当牛做马为奴为婢来还债!”   他隐忍着怒气,“任盈盈,你当真以为本座奈何不了你?”   好似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盈盈笑得凄厉:“东方叔叔,你说的是什么笑话?你怎么会奈何不了我?你这样骗我伤我害我,如今还正大光明囚着我,夺我自由,只能任凭你宰割却无半点还手之力!你怎么就奈何不了我了?!你竟还说这种话!东方叔叔,你好生厉害!好生厉害!”情绪起伏得太过厉害,她重重咳了起来,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几乎要喘不上气来,几欲晕倒。他按住她的手腕,想给她输真气,被她拼命挣开,低喘着吼道:“不要你管!就算死了,也不要你管!”   他强硬地抓住她的手,强行输入内力:“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盈盈咬紧牙关,运起周身内力相抵抗。两股内力相碰撞,筋脉几乎被撕裂成碎片,巨大的痛楚差点叫她痛叫出声。她勉强忍住,只发出一声低低闷哼,嘴角却溢出了被她无意之间忍痛咬出的鲜血。若是再如此对峙下去,她就算侥幸不死,这具身体也算是废了。他快速收回内力,胸口一阵激荡,原本便还未痊愈的伤口隐隐开始作痛,面上一贯的无波无澜,眼里却闪过一丝沉痛,快得几乎抓不住:“当真这么恨我,盈盈?”   恨?   她不知道。   不恨?   好像也不是。   她只觉得自己好像一只刺猬,看到他,便忍不住将刺竖起来……   “东方叔叔……”她看着他,神情露出淡淡的怀念,陷入了回忆之中,年幼时期的小姑娘曾经在碧桃面前那样幸福地说着:“我的东方叔叔,是全天底下最好的人。他会带我上山去采野果;他会不顾身份,抓兔子给我;他明明有那么多事要忙,却总是抽出时间来陪我玩;他会给盈盈带好多好玩的、好吃的;他带着我去忘忧峰看月下最美的昙花;他还会吹好听的箫给我听;他总是纵容着我……”   “所有人都不见了,他还是陪着我;他曾经跟我说,他永远不会离开,一直、一直都在。他没有骗我……”   “天底下,盈盈最喜欢东方叔叔……”   “我的东方叔叔,我最喜欢的东方叔叔……”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在这里……快要没了。”   她猜对了这开头,却没有猜到这结局。原来,她所以为的一切幸福,都是建立在最大的谎言之上,全是骗人的。   良久,她露出一个虚弱而苍白的笑容,“东方叔叔,我们做笔交易吧。”   盈盈的伤养好了,手臂上一圈被银链划出的伤口虽然不深,却很长,如今虽然愈合了,却也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痕。用一本葵花宝典,她换来了向叔叔和她的自由。只是向叔叔先她一步被放走了,她被拘在宅中,直到身上的伤口好透了才准离开。   即便是离开,她还是没有脱离他的掌控,洛阳绿竹巷是他对她最大的退让。盈盈没有再继续抗争,她只要到一个没有他的地方就足够了。   盈盈走得很低调,除了宅中的几个丫鬟,没有人知道圣姑下了山崖,而就算那几个丫鬟,也没人知道她离开的真实原因,更不会知道她和东方叔叔之间发生了什么。教中的长老本该是她离开的最后保障,可是东方白答应得出乎意料地简单,便没有再惊动他们。盈盈想,大概葵花宝典对他来说,确实是太重要了吧。重要到他可以为了得到它,放下一切所谓的执着。   她当时是那样说的:“东方叔叔,你不是想要葵花宝典么?放了我和向叔叔,我便给你。”   “这便是你想要的?”   她怎么说的?她说:“是。”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我成全你。”他这样说,“你的要求,叔叔从来不会拒绝。你想要我放了向问天,叔叔便放了他;你想要离开,叔叔也成全你。洛阳绿竹巷是个好地方,待你病好之后,便去那里吧……只是盈盈,没有下次了……不会再有下次。”   盈盈离开那日,一切都很平静。只有曲洋一人来送行,也只说了几句,很快别过。   远方山崖上的腊梅寂寂开花了,风中带来一阵甜甜的幽香。盈盈背着行李,骑在马背上,马儿铛铛的蹄声回荡在山间,渐渐消散开去。与第一次逃下山崖的紧迫害怕完全不同,现在的她格外轻松,半点不用着急。   呜呜咽咽的箫声在身后响起,婉转悠长,带来几分萧索离愁之意。   她曾经听过这首曲子,在她最美好的记忆里。那一夜,月色正好,清辉满地。她被那人拥在怀中,坐在至高山峰的岩石上,身后是一大片望不到尽头的云雾缭绕,身边是大片大片的雪色霜华的昙花,那人手中握着玉笛,为她吹奏了一曲好梦。   盈盈知道……是他来为她送行。可她没有回头,现在没有回头,以后也不会回头……至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直到转过一座凸起的山丘,她忍不住往那高高耸立在云端的黑木崖瞥了一眼,山岭上的腊梅树下,那抹红色的身影便就这般静静地立着,视线好似穿过岁月,望着她,如亘古不变的石像。   她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碧桃曾经问过她的话,她问他,她明明有那么多的叔叔伯伯,东方堂主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小姐你为什么就这么喜欢他?   因为……小小的她是那样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只有东方叔叔才会给盈盈抓兔子啊!”   因为,这世上,没有人会如他一般纵容她……没有人,除了他。   一颗眼泪便就这样落了下来,快得猝不及防。她飞快地眨眨眼,眨去眼中残存的水雾。   马儿不会知晓主人的伤感,驮着她渐行渐远,凸起的山体挡住了她的视线,那红色妖冶的身影渐渐被隔绝开来,一点一点地消失在了她的眼角中,只余下鼻尖风带来的幽幽梅香。   ……   感谢你在我最难过的时候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可我不能原谅你害了我的爹爹。   再见,东方叔叔——我最信赖的亲人,我最该恨着的人。   再也不见。   ☆、第五十五章   黑木崖,正殿。   男子穿着一袭繁复红衣,头上镶金的黑纱帽以金簪固定住,如此装扮显得他本是清俊无双雌雄难辨的的面容有几分说不出的妖异。他随意坐在那教主宝座之上,身后是硕大的日月旗。随意翻开手中的葵花宝典,目光落在第一页上写着的八个大字,微微怔愣之后,滔天的怒意几乎将他湮没。   愤怒过后,却是无力,唇角露出一抹苦笑。   盈盈,原来,这才是你所求的。   他僵坐在那处,许久,将手中的书册阖上,放在一侧,“来人。”   很快一身玄衣的曲洋便走了上来,抱拳问道:“不知教主有何吩咐?”   “给我弄些女人来。”   曲洋怔住,不知他为何会说这样的话来,一时倒是忘了应是。   东方白看向他,声音已经染上了两分冷意,一字一顿地说道:“给我找个女人来。”   “是。”   雕着日月旗的门内发出女人娇媚的阵阵笑声,两个紫衣侍卫趴在门口,偷偷往里张望。   “东方教主向来是不近女色,怎么连着几天夜夜笙歌?”   “这天底下哪有男人不近女色的?以前是做给别人看的,现在圣姑都走了,当然就……”   话并未说完,两人发出了然的笑声。   “教主的事,也是你们可以谈论的么?”   两个教众听到声音,看到曲洋,当即吓了一跳,双双跪倒在地上求饶:“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曲洋不耐烦:“滚!”   “是。”   “是。”   待这两教众离开之后,曲洋微微叹了口气,自大小姐走后,东方教主的变化确实是太大了一点,也不知是不是与那葵花宝典有关?他上前几步,抱拳说道:“启禀教主,属下曲洋求见。”没有任何回应,曲洋又道了一遍,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他心中奇怪,便推开了那门,走了进去。入目便是满殿的红色帷幔,帷幔后传来女人的私语与笑声,放浪形骸之至。曲洋皱眉,却还是伸手拨开帷幔,与想象中的略有不同,他并没有看到教主的身影,帷幔后是这几日寻来的女人觥筹交错的身影。一个个衣衫暴露,花枝招展,好好的正殿被弄得乌烟瘴气。   “教主呢?教主去哪里了?”   那群女人却没有一个回答,笑得十分轻浮。   曲洋何曾被女人这般轻慢过,却又发不得火,最后一层红色帷幔缓缓揭开,露出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背影。   曲洋一怔,那女子已经回过头来,眉眼艳丽妖娆,妖冶却不低俗,便是不笑也动人,胜却人间无数脂粉,当真是个红妆倾城的绝世佳人。女子看着他,缓缓开口,“曲长老,找本教主有什么事?”   一年后,春节。   洛阳东城,绿竹巷。   盈盈从宿醉中醒来,微微感觉到了头疼,不由抱着脑袋哀哀低叫了一声。外头天已经大亮,阳光却不是十分猛烈,透过窗扉看向外面,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漪漪绿竹,枝影绰绰,枝叶上沾着昨夜留下的晶莹露水,又是一个微凉清新的早晨。   她起身披上衣衫,随意将长发往肩后一拢,套上鞋子便走出屋外。此处人烟罕至,是个清雅的去处,倒也不用顾忌太多。篱笆围成的院子里,一丛绿竹之下,一个四五十岁的华发老翁正优哉游哉编着竹篮,听见身后动静,回头看她:“姑姑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一张脸却显得稍微年轻点,面上只有鼻下以及下巴处留了一圈黑色短须,其余地方倒是干净得很。   盈盈毫不在意这蛋疼的称呼,十分习以为常并理所当然,辈分高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谁叫她爹爹还是人家师傅的师叔呢!她应该习惯的。“睡够了,便醒来了。”她看了看天色,道:“昨夜喝得有些多了,今天倒是起得比往日晚了。”   长着一张年轻脸的老头子立即笑成了一朵菊花,神态恭敬语气客气地给她拆台:“其实姑姑往日醒来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时辰,一点都不晚。还有,姑姑昨夜喝得真不多,两坛子米酒姑姑林林总总,也就喝了三杯,剩余的都是侄儿代为解决的。”   盈盈一噎,皮笑肉不笑:“……竹侄客气了,让你担着中风的危险替姑姑喝了那么多酒,姑姑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老实说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老头,连黑木崖出了名的泼皮户都要让他三分……亏她一开始来到这绿竹巷之后发现竟是一个这样的老人伺候她起居,还称她为姑姑,让她这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给惭愧了一把。如今看来……她该庆幸他在她面前还得自称一声侄儿,平白让她占了点口头上的便宜,怎么说心头也好平衡点……只是不知为何,每次他叫她姑姑的时候,她总有种自己被占便宜的错觉……那种突然之间冒上来的恍惚感——‘她什么时候多了这么老的一个侄子?’的想法总是让她很是无语。   老顽童外号绿竹翁,此时泯然一笑,恭恭敬敬地说道:“洗漱的热水已经烧好了,就在后厨里,姑姑随意。”俨然就是一副姑慈侄孝的场景。   如果他不露出‘我不跟你这小女子计较’的表情,那就更好了。   盈盈不理他,径自绕到后院的厨房里舀水洗漱。厨房里多油烟,是同主屋分隔开来的,一间面向前院,一间面向后院。后院正中心还打了一口深井,井水冬暖夏凉,味道很是甘甜。竹屋周围便都是密密竹林,一眼望不到边,绿葱葱的一片,长势十分喜人。   盈盈初来此处,只觉得环境还算清幽,彼时心里烦乱,倒也没有多余的想法。加上头一次赶路的疲惫感,水土不服等一系列大大小小的毛病一同袭来,她整整休整了两个多月才调整到原本的状态,不得不感慨一声,原来江湖儿女当真是不容易。光这奔波之苦她就几乎受不住!那马儿骑个几个时辰玩玩还好,可这么十天半个月地全部在马背上过日子,那简直就是一种变相的折磨。除去腰疼之外,她的大腿根部也全部磨破,火辣辣得疼得她几乎掉下眼泪来,自己都不敢睁眼去看。还好她带走的包袱里东西很是齐全,涂了伤好的膏药,又改雇了马车,这才好过了一些。   江湖险恶这种话以前无数次听人说过,也不及这一路赶路过来亲自亲历过让人觉得深刻。盈盈虽不是一个人,毕竟东方叔叔不会放任她一人就这么离开黑木崖,自然是派了暗卫跟随在身后。可那暗卫平日里都是不出来的,只负责暗中保护她的安危,替她挡去一些暗算;又是受过严格训练,以她的武功也很难发现,更别提那些不知好歹的流氓混混小偷强盗了。   在大家眼里,她就是一个弱女子孤身一人上路,长得还端得是貌美如花我见犹怜,活脱脱就是一块会走的肉!就差没在自己身上贴一块‘快来吃我啊!’的活字招牌。但凡敢自称一声恶人的,绝对是不会放过这样的美事,简直就是一个一个前赴后继地上……盈盈终于证明了自己虽然没有江湖经验,却也不是那种傻不愣登任人宰割的深闺小姐,任我行的女儿在必要的时候,还是可以十分霸气的。盈盈虽是娇贵,却并非什么全然不懂世事的小姑娘,到底在黑木崖也见了不少血腥腌臜之事。她是一个自私的人,血只有从自己以及自己在乎的人身上流出来,才会让她觉得害怕。从不相干的人身上流出来,何况还是敌人,她几乎没有什么怜悯之情。多余的同情心,就代表着……麻烦与危险。与其后来被残酷的现实一点点地磨尽,还不如一开始就认清楚一切。   任我行的思想教育十分成功,盈盈虽然天真不谙世事,却不会有一般深闺里养大的姑娘的那种敌我不分的同情心,这在和平的年代自然不是什么好事,这样的姑娘会让一些善良人士齿寒,可在这并不太平的江湖之中,那就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而东方白教盈盈的武功,也已经用实战表明,十分成功。盈盈甚至要怀疑东方白是否一开始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一条简直就像是为她打造的绿竹巷,几套用来杀人的武功,以及一个杀人必备的上好凶器。盈盈在出完手之后才恍然回想起来,原来东方叔叔教她的武功,几乎都是招招毙命,没有一招是手下留情的。他一直说她不适合这个江湖,教给她的武功,却都是最适合这个江湖的。   他日江湖再相见,原来当真便是你死我亡的局面。   盈盈是很厉害,对一个初出江湖都每个人指导领路的小姑娘来说,她做得已经足够好。可是即便厉害,面对隔三差五就自动找上来的麻烦,她到底也是觉得有些烦躁,疲于应对,又不想主动向那些暗卫求助,她便走上了伪装的道路。束胸,束发,画粗眉毛,贴喉结,抹黄脸……她被逼急了也可以很细心,比个普通的江湖儿女还要细心,明明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之前一点经验都没有,这些个可以证明她真是一个男人的东西竟然几乎全部想到了。低调一点的男人装扮果然可以减少很多麻烦,至少在她不主动惹麻烦的前提下,很多因为女子身份与相貌而自动引来的麻烦自动化解了。她应该庆幸当世大多数的还是正常人,有特殊癖好的人毕竟只是少数,而这少数还没有被她遇上。   哎,她可真幸运……   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逛逛,盈盈在耗时一个半月后,终于走进了洛阳,这个历史悠久文化底蕴十足的六朝古都。一路有惊无险地找到了绿竹巷,见到了现任的侄子,定居了下来。   虽然耗了不少心力在路上,一些负面的情绪或多或少也排遣出去了一点,发生了那样大的变故,盈盈的心情到底还是不好的,身体上的不舒服加剧了她心情的负面度,在休息一个月的期间,她几乎就没说过几句话,一直在那新任的竹侄面前保持着高贵冷艳生人勿扰的形象,虽然也没给脸色啊发脾气啊什么的,但这种爱理不理的才最让人崩溃。   盈盈想,她一定就是那个时候得罪了这个小心眼的侄子,让他记仇到现在……如今可真是有事没事来膈应两句,堵得她心里一阵阵慌啊!   不过这样也好,跟一个老顽童生活在一起也好过跟一个半截入土的呆板老头一起住,前者虽然行为恶劣,至少给她的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小姑娘在离开黑木崖之前权虽不重,位却是高的,哪里会有什么人吃饱了没事干敢来噎她的啊!她本质就不是毒舌妇,口才有待加强,一开始无论如何都说不过这个老头,总是被压得死死的,别提多憋屈。如今总算有些进步,但也还是比不过人家。撒娇那一套根本不管用,她也不可能对这个侄子用……她可是十分具有身为一个长辈的尊严与自觉的!   好吧,她承认,撒了那么多年娇,其实老早习以为常了,简直就是本能。一开始说着说着,她还真会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开始撒娇……可到底对象不同了,不是所有人都吃她这一套。虽然一个漂亮姑娘撒娇会让大多数正常人很受用,不过她家侄子明显不属于这大多数正常人的范畴。每每她无意识撒了一下娇,都会迎来对方不忍直视的眼神一对以及嘲笑无数……虽然那都是以很委婉的形式表达出来的。要想直接犯上,那也是需要勇气的!   盈盈到底是个敏感的姑娘,虽然她爹还有东方叔叔没把她教成牙尖嘴利的,却也没有把她教傻。小姑娘觉得自己的面子和里子严重受到了挫伤……都没时间再去想以前的事。   跟一个童心未泯的老头天天凑在一起斗法斗嘴斗琴斗箫,日子便也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快到她几乎很少再想起黑木崖的一切。   有时候她独自面对满目绿竹,也会产生一种错觉,在黑木崖上的属于一个叫作任盈盈的小姑娘的记忆,当真是她的么?   她第一次那样深刻地体会到了一个词的意思:恍如隔世。   当真是,恍如隔世。   ☆、第五十六章   简单洗漱完,盈盈顶着绿竹翁略那么点幸灾乐祸的眼神,火急火燎直接回了自己的卧房。一关上房门,便立时将外衫脱下搁在衣架上。她也真是笨手笨脚的,都快一年时光了都还做不利落这些事,方才去端水时一时不察,竟然碰翻了搁在灶台上的一碗不知什么汤水,刚好溅在了她的小腹的位置,这回可真是从外湿到里了。她将打湿的衣衫全部脱下扔在衣架上,又连忙取了干净的衣服换上,虽说习武之人身强体壮,但到底这冬天还是挺冷的,而她刚好还是有些怕冷的那一种。   盈盈一边暗叹倒霉,一边认命地在角落里拣了个专门的小竹筐,将衣服从衣架上扯下来,笼统地全部放进去……谁家过个年这么冷清啊?就两个会喘气的凑在一起喝了顿酒,吃了个小菜,她都没吃几口就醉倒了!这么冷清也就算了,竟然隔天还得自己亲自洗一堆衣服……好心酸。   正提着竹筐往外走,突然回忆起这个侄子年纪大了没事干,最喜欢鼓捣那些个汤汤水水,虽说那汤水看着还挺清澈,保不准会有什么怪味道?   可别啊!   她连忙拿过那件内衫,凑到鼻尖闻了闻,还好,并没什么异味,只是……那一丝若有似无的,好像那人身上的味道。   盈盈微微愣住,她的衣服上,怎么会有那人的味道?   昨夜,隐隐约约好似真的梦见他了……他将她抱在怀里,她的脑袋搁在他的膝上,她就这样安心睡着,闻着他身上素有的好闻味道,神情一如既往地眷恋。   以往几年的春节总是那么热闹,有爹爹,有向叔叔,有老师,有童伯伯,有平叔叔,碧心,碧桃,也有他。后来稍微冷清了些,可至始至终,也都有他在身边,她也从来不会觉得寂寞。而今年,却过得那般冷清,本想与那新认的侄子对酌米酒到天亮,结果一不小心忘记了自己的酒量,三杯下去还喝醉了……   果然是因为太寂寞了么?   太寂寞的盈盈十分吃力地洗完衣衫,晾好之后去了一趟房间找了些东西。她的手依然冻得发红,搓了好几下才有点回暖。一边搓着,她一边往外走,经过前院时,随意瞟了一眼,绿竹翁的一个竹篮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接近收尾。果然是篾匠出身的,这手工做得当真好,小小一个竹篮当真给他编出了花样。她便随口问了一句:“竹侄,姑姑我今日想去外面走一圈,这洛阳城里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东方白并没有限制盈盈的行动自由,绿竹翁自然也不会阻拦:“洛阳是历代皇帝之都,规模宏伟,市肆却不甚繁华。姑姑若是想去瞧热闹,怕是不多;若只是看看名胜古迹,出门便有。”盈盈还没说什么呢,绿竹翁又开口了,“想必姑姑也知晓,洛阳牡丹名动天下,等牡丹会那一日,可谓是倾城出动,那才叫热闹。”   盈盈当即有些感兴趣,绿竹翁这厢却又给她泼了一盆冷水,“不过如今离牡丹花期还有三四个月呢,这春节前后可没什么助兴的活动。姑姑去年便是牡丹会之时来的,可惜啊可惜……”   盈盈当然知道他在可惜些什么东西,去年她来的时候魂不守舍,还因水土不服身子不舒服,便是这城里头热闹地翻了天,她也根本没有兴趣去一探究竟!如今他借机发挥旧事重提,可不就是又想膈应她么!   “不过两三月,姑姑也不是等不得的。今日便暂时先去瞧瞧那些个名胜古迹。”说罢提步便往外走去。   身后绿竹翁叫道:“姑姑可要这副打扮上街去?”   盈盈下意识便打量了自己一眼,并无什么不妥之处,该遮的地方都遮起来了,走到街上也不至于伤了风化,不由心中暗奇,不知这绿竹翁又想拿什么话来膈应她?   绿竹翁十分中肯地说道:“姑姑生得这般花容月貌,丝毫不加遮掩便去了外头,少不得要惹来些狂蜂浪蝶。”   盈盈一想,也是。虽说洛阳民风淳朴,也不见得就没什么丧心病狂色欲熏心之辈,可这一路上她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多个心眼总归没错。弄不好游玩不成还惹麻烦,平白败了兴致倒是不美。正想答应下来回屋去换个男儿装扮,却听绿竹翁又幽幽叹道:“有个美貌的姑姑当真是……哎!侄儿都一把老骨头了还得上阵挡桃花,背后也不知被多少痴人诅咒着呢。”   这分明是在嘲笑她爱惹麻烦。   盈盈尝试着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来,这个表情绿竹翁时常做,盈盈看久了,也估摸学了个差不多,如今是第一次做,竟十分成功,很好地掌握了皮笑肉不笑的精髓。口中刻薄地说道:“竹侄何必妄自菲薄?以竹侄的这张脸出去一晃悠,谁都只会当竹侄是少年华发,保不准还能骗到几个无知小姑娘,怎会想到原来是个半身入土的老头子?”这类似的话她倒是有听隔壁巷子里跟绿竹翁还算比较交好的老头子提起过,如今正好随手捏来。   盈盈挥挥手,潇洒离去,“若有麻烦,姑姑自会在外头解决再回来,就不劳烦竹侄你这把将要腐朽的老骨头了。”   绿竹翁也不恼,毫无诚意地在身后问了一声:“姑姑这便走了么?姑姑可要侄儿陪同随往,保驾护航?”   盈盈头也不回,摇了摇手,身影渐渐消失在了紫竹深处。   洛阳果真是个静谧的古城,又赶上春节,大伙又要回家过年,只有寥寥几家酒肆还在开门营业,倒是民宅之处很是热闹,鞭炮之声不绝于耳。   盈盈早做好了准备,本就只是出来走走散散心,也并不是存着非要凑热闹的心思,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她来洛阳已经一年,平日里却是窝在绿竹巷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全靠着练武弹琴吹箫打发时间,偶尔还跟着绿竹翁学点篾匠的手艺,日子倒也充实。可也因为如此,她几乎没怎么离开绿竹巷的范围,便是散步,也是在竹林之间,比当年在黑木崖时还要安分。是以今日,倒还是头一次仔仔细细地瞧这个洛阳城。   行走在并不宽敞的青石板铺成的小巷中,空气中带着微微的湿意,硫磺的刺鼻味道以及饭菜的诱人香味交织在一起,并不是那么难闻,反倒很有过节的氛围。迎面跑来一群穿着新衣的髫髻小童,大的也就十来岁的模样,小的大约不过四五岁,都是短手短脚,一个个圆滚滚的,欢闹着从她身边呼啦啦地跑过。巷子太小,盈盈便侧在一边给他们让路,可还有一个一身红袄的小娃娃被不小心推了一把,一个踉跄撞在了她的腿上,盈盈倒是没什么,那小娃娃倒是撞得不轻,七晕八素地便向后跌倒,盈盈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他,将他揽进怀中。小娃娃瘦瘦小小的,也就到她腰这里的位置,戴着一顶虎皮帽,实在看不出是男是女,一张脸有些圆圆的,嵌着黑葡萄一般的两只眼睛,倒是长得很讨喜。   “你还好吧?”   小娃娃张嘴,露出一口米粒一样白白小小的牙齿,踮起脚往她的脸颊上便是那么一口,不疼,却弄得她一脸口水。盈盈愣住的空隙,那小娃娃已经迈动小短腿跟着跑掉了……   什么呀?她明明扶住了他竟然还要被咬一口!小孩子什么的实在是太不讲道理了!跟老顽童一样不讲道理!   盈盈郁闷地扯出手帕擦了擦脸,也不好跟一个小娃娃计较,继续往前走着,出了小巷。   在她走后,一身月白衣衫的男子从转弯的角落里踏出,慢慢走到了她原本站着的地方,玉色修长的手指从青石板地上拾起那只孤零零躺着的粉色香囊。   盈盈走出了两条巷子,来到了一处比较热闹的集市,集市上卖早点零嘴的比比皆是。盈盈这才觉得肚子有些饿了,正打算掏钱去吃一碗馄饨充充饥,这玩意她以前在黑木崖的时候从来没吃过,只在那一个多月赶路的时候吃过几次,感觉味道还不错。原本倒也没有太大感觉,现下出来了,还见到了摊子,自然要吃上一顿再回去。   一摸腰间……晴、天、霹、雳——钱袋没有了!   遇到小偷了?   不会啊!她一直都有注意来着,没可能被偷了也完全不知道啊!何况她方才走的一直都是没什么人的安静小巷,就算要偷,也不该在那种容易暴露的地方动手啊!她又不是死人!   盈盈仔细回想了一遍,一路上都十分注意的她只有一次是没有注意的,那一次就是……那个咬了吕洞宾的小娃娃!当然,她并不是怀疑自己的钱袋是被那小娃娃偷走了,那群孩子一看就知道是当地人家的娃,白白胖胖的根本吃穿不愁,又不是什么流浪儿,没可能做这样的事。那么,就是那时候被撞了一下,又去扶那孩子,动作太大以至于钱袋不小心弄掉了也不知道?   真是一个令人悲伤的故事!   只希望钱袋还没被人捡走吧……那里可还有三两碎银子呢。   就在一年前,她还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对银钱根本没有什么概念;而如今,如果省着一点的话,三两银子可以够普通人家大半年的家用!可怜的绿竹翁辛苦一个月也未必能够赚到这个数目……生活真是太不容易了。   盈盈沿着来时的路来到了那处小巷,想当然的,自然没有见到她的钱袋,失望之情,简直难以言表。更让她觉得烦躁的是,她觉得她这个竹侄还真真是个乌鸦嘴,什么不好就应验什么。走之前还恶意提醒她可能会惹什么麻烦,结果这麻烦还真来了……   “什么人?出来!”她从刚才开始就觉得总有人看着她,若有似无的,想要探究一下根源,又半点找不到。而现在,这种感觉越发地强烈了。她直直盯着那转弯处,双手横亘在胸前,冷冷说道:“再不出来,休怪我不客气!”   其实,盈盈也就是随便那么一说而已。对方若真打定主意不出来,她也不会真的上去跟人家不客气。只是,她没想到对方这么实诚,她才说了两句就这么大喇喇地现身:“小娘子是在叫哥哥我么?哥哥可真好奇小娘子是怎么个不客气法啊!”   盈盈很吃惊,没想到对方竟然是个穿得花花绿绿油头粉面的壮实男人,那魁梧之至的身形,跟童伯伯都有的一拼,可是那脑袋却小得过分,像是从一个小孩身上硬拧下来按上去的,长得倒也说不上难看,就是有点奇怪……人的耳朵,怎么会这么大?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完全不认识这人,记忆里从未见过。   这谁啊!   ☆、第五十七章   “啧啧,小娘子当真是长得美貌,哥哥见过那么多人,还未见过比小娘子更好看的姑娘!莫不是天上的仙子下的凡?”虽嘴里猜是仙子,眼中却并无半点敬畏恭敬之色,一双贼眼溜溜地扫遍盈盈全身。   盈盈本就不是什么外向的姑娘,这一年又幽居在绿竹巷里足不出户,除了跟绿竹翁斗嘴的功夫涨了,其实并不怎么会应对外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实事求是道:“我不是什么仙子。还有,我爹爹和娘亲应该没有你这样一个儿子。毕竟,你跟我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男人面孔瞬间扭曲:“哟,小娘子还挺爱说笑的啊,哥哥我喜欢!”   盈盈可一点都没有觉得自己说的是个笑话。虽然也算是走了一个多月的江湖,见过了一点世面,比起一年之前,早已有了天壤之别,可饶是如此,她也不可能突然知道,或者说是想到原来自称哥哥并不一定代表这人就是他爹生的,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人在耍流氓!   男人可不管盈盈现在是个什么纠结的心情,兀自露出一个略有些狰狞的笑容,磨拳霍霍,一步一步向盈盈靠近:“小娘子给哥哥做媳妇吧,跟着哥哥,保准你吃香的喝辣的。”人皆有爱美之心,何况盈盈长得纯真而娇媚,一双黑漆漆的大眼仿若会说话一般,整个人身上自有一股不沾凡尘的气质。在这么漂亮的小姑娘面前,他虽有淫心,到底不肯露出急色的丑态来,收敛了几分,竟然硬是按捺住自己的性子,下意识避开了暴力手段,而是首先选择了诱哄的方式。   不过,效果显然不佳……   长着一张猥琐的怪叔叔的脸还要去骗人家小姑娘,小姑娘表示会被吓哭的。   被保护得很好,本质里还是一个天真少女的盈盈考虑了一秒,认真地拒绝了他:“不必了,我不喜欢吃辣的。”   “……”眼见利诱不成,男人也不再遮掩,当即狞笑两声,露了本性,恶狠狠说道:“小娘子你若乖乖听话,现在从了哥哥,哥哥定然是保你一辈子吃穿无忧!若是不听话,就休怪哥哥粗鲁!”   这才是淫贼该有的态度嘛!   盈盈从这略有些耳熟的台词里终于确认了来人的身份,之前赶往洛阳的那一个多月上如此类似的台词她可听过不下五回!当即毫不犹豫地指出:“我为什么要从了你?你长得又不好看。”   被戳中痛脚,男人面上僵了一僵,表情愈发狰狞:“呵呵,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便别怪哥哥我对你不客气了!”   “哦。”   男人发现,这姑娘竟然是个厉害的,三言两语总噎得他说不出话来,也不再多言,张开十指便扑上来,欲将盈盈擒拿住。   说实在,盈盈对这个淫贼的戒心并不算高,虽然他人高马大,魁梧健壮,看起来很有力量感。但是偏偏长得这么有喜感,怪是怪了一点,凶相却也是冲淡了好几分。盈盈没有太多江湖经验,全凭对方长相说话以及个人感觉来评判一个人的威胁程度。而对这个淫贼的感觉,盈盈只能说,应当是不那么危险的一种。何况他下盘并不那么稳当,比起一路上遇到的劫匪还不是一个档次上的,她自然也就不会害怕他所谓的不客气。   淫贼使出的是一招擒拿手,取的是盈盈肩膀和脖颈的位置,若盈盈是个毫无反抗之力的普通女子,此时便会被他压着肩膀钳住脖颈,直接带入怀中,挣扎不得。这招数盈盈见过几次,破绽极多,只要轻功好、身手敏捷,就决计不会被抓住。盈盈本是没放在眼里的,却不想,那两手已经到了半路,突然变化了招式,一手成勾,直探盈盈的下身,另一手成爪,却是抓向她鼓起的胸前。意图如此明确!目标如此下流!堪称人中渣滓。盈盈心头一惊,脸色微微一变,面上当即因羞愤而烧了起来,足尖一点,侧身轻松地避开他这一击。那淫贼许是没有想到一个弱女子竟然能够逃出他这样的攻势,只当是巧合,脸上淫笑更甚,“小娘子,别跑啊!从了哥哥多好,哥哥定会让你快活的。”招式一变,又朝盈盈扑了过来,只是这一次两掌直探她的领口,竟是要活活地将衣衫从她身上剥下来。他下盘虽不稳,内力半点也不深厚,没想到身手却是出奇地灵活,动作更是快得让人诧异。   盈盈恼怒之至,眼里却冷凝了下来,丹田之内内息涌动,顺着奇经八脉涌到右手手臂之上,右手手掌微聚内力,只待他上得前来便给他的太阳穴上致命一击——这倒不是她视人命如草芥,只是在之前的经验教训里便有这么血淋淋的一条,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深。放过敌人一马,堪称后患无穷。   没想到只这么短短一眨眼的功夫,盈盈的掌方才欲出,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大喝:“姑娘小心!”   盈盈与那淫贼皆是一惊一顿,那人已经飞快地借机上得前来,一把揽住盈盈的腰身,将她带离那男人的袭击范围。盈盈本是可以反击的,可那人叫得太不是时候,早不叫晚不叫,偏偏是在她出掌的时候吼上那么一嗓子,吓得她真气当场就散了,体内真气有一瞬间的混乱,害得她整个人滞了一滞,才被那人给偷袭得了手。淫贼很快反应过来,连忙追上去便欲从那人怀中抢走盈盈,那人双手搂着她皆不得空,又因盈盈挣扎得厉害而不敢轻易放开,只得将身子一转,露出自己的后背给那淫贼,被淫贼一掌拍中,整个人抱着盈盈重重压在了巷子边的墙上。   盈盈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呢,就被这么重重地一撞,心肝脾肺肾差点没有因此移位,两人俱都发出痛苦的一声闷哼。   “姑娘,你还好吧?受伤了么?”   盈盈睁开微微被撞得有些散了焦距的眼,对上一张长得分外清秀干净的年轻面孔,是个少年。她痛苦地皱了皱眉头,整个人被他紧紧地压在墙上,根本动弹不得。若不是那人一脸关切紧张实在不像是在作伪,盈盈还当这是那淫贼的同伙,是要来害她的——那淫贼顶多是想占她便宜,而这少年却是要她命的!   “姑娘……”他还欲说什么,脸色一变,突然便响起‘撕拉’一声,竟是布帛撕裂的声响。原来那淫贼见到自己煮熟的鸭子被别人给抢走了,便想提着这小子的肩膀将他拖走,没想到他淫贼做久了,平日里面对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从来都是只撕衣服,如今竟也习惯性地只拉住了一层衣衫。眼下又用蛮力那么一撕,再好的衣衫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当即便碎成了两片,露出白皙清瘦的后背。   淫贼眼前顿时一亮,习惯性顺手揩了一把油,惊叹道:“啧,这样好的皮子!真滑!当真是比那泥鳅还滑啊!”   那少年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一手挥开那淫贼的手,将盈盈推在身后做出防御的姿态,气得一张白净面庞上都泛了红:“你这无耻之徒,休得胡言乱语!”   那淫贼头一次看清少年的脸,目光惊疑不定地扫向少年的胸前,那里的衣衫欲落不落,“长得这般好看,莫非,也是个小娘子假扮的吧?这敢情好,你既送上门来,哥哥我便将你们一并收了!”   少年气得脸上已经要滴出血来,当即不再忍耐,悄悄嘱咐了盈盈一句:“姑娘,待我与那恶贼纠缠之时,你便趁机跑吧。”   盈盈还没应呢,他便已经糅身上去与那淫贼战作一团。   反观是盈盈彻底没了支撑,脚下一软,若不是紧紧靠着墙壁,指不定已经丢脸地跌坐在了地上。少年年纪虽小,个子也不足称,可到底也是个男孩子,骨头可是硬得很,两人这么一撞,体型明显更娇小而且根本猝不及防的的盈盈完全占据了弱势,只感觉自己体内每根骨头都快断掉了。她自小到大,几乎不曾受过这样的苦楚,着实难以招架。   待她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少年已经占了上风。淫贼招式随便变化多端,但基础到底不稳;而少年招式虽然普通,但基础却是比这淫贼要好上许多了。若只是几招定胜负,少年必输;可若是打长期战,那么,基础功好的优点就会显露无疑。   其实在盈盈看来,两人武功皆不高,仅仅都只是三脚猫的功夫,在江湖中那么一飘荡,是属于分分钟就会被灭很多次而毫无反抗之力的那一种完全型的弱者……也不知那少年是哪里的勇气到她这边多管闲事的?若她现在身体没有那么不舒适的话,估计还得学着她爹爹的模样感叹一句:“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她算是看出来了,估计那少年是想救她来着……虽然结果是好心办坏事。她宁可他不要插这一手,或许她就不会受这么惨重的伤了。   ☆、第五十八章   这是一场没什么太大悬念的战斗,少年稳稳当当地打败了淫贼,没有太大的波折。   一切归于平静。   银色的锦靴出现在了盈盈的眼前,少年并不是那么低沉,甚至有些清脆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姑娘,你还好么?”   见盈盈兀自低着头没有理他,少年斟酌了一下,又开口道:“姑娘无需害怕,在下并无恶意。”怕她不信,便自报了家门,“在下是福州福威镖局总镖头林震南之子林平之,此次随母亲来洛阳省亲,方才是恰好在街上瞧见这人鬼鬼祟祟,这才一路跟过来,幸得……”声音蓦然戛然而止。   盈盈缓缓抬起头,略有些散乱的发丝下露出一张莹白无暇的小脸,肤色如暖玉,逼得粉色的嘴唇色泽愈发红润,漆黑干净的眼里像是落了一地的星子,璀璨夺目。他一开始只是远远地瞧见这个姑娘的背影,后来事态紧急,只顾护着她不被那贼人抓走,他也没能仔细地看她的模样。如今,这却是头一次见。   少年的脸颊在那道专注的目光下渐渐发烫、发红,好似有一把小小的火在心头烤着,让他浑身禁不住的燥热,脸上转眼已是一片微醺的桃色。   “我没事。”盈盈盯着他,方才因为疼痛没有细看,如今这么一看,少年果真是长得十分出色。唇红齿白,五官精致,面目俊朗,放在人群中也是极显眼的佼佼者。不过即便如今年纪尚小并没有长开,也不会让人误认为是女子,毕竟少年虽然长得白嫩,身上却无脂粉味,半点不见女气。想起方才那淫贼怀疑者少年是女子假扮,盈盈就觉得这淫贼眼光真差,身为一个采花贼,怎么可以雌性不辨,男女不分呢……   盈盈最终决定还是不要为难这个可怜的害羞到不行的小少年,虽然她觉得自己的后背还在隐隐作痛……她真是一个善良的姑娘!   可少年哪里受得住这般直白清澈的目光,再也维持不住方才彬彬有礼的形象,连说话也忍不住磕巴了起来:“那、那就好。”   盈盈奇怪地看他一眼,“你……”玉白的手指就这样戳在了少年毫无防备的脸上,少年在一瞬的怔愣之后浑身僵硬,一股红潮涌上整张脸,原本只是晕红的脸颊如今已是爆红,粉嫩的耳垂更是红艳得足以滴出血来。少年慌得倒退两步,捂着脸,一脸受惊的模样,磕磕绊绊地说:“姑、姑娘,你这是、是做什么?”   盈盈惊奇地收回手指,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惊讶地看着他:“你很热么?”   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问,少年呆呆地说道:“没有啊。”   盈盈不信:“那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还比我的脸要热很多。”   “……有么?”   “你自己没觉得么?”   少年摇摇头,迟疑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似乎确实有些烫,当即呼吸加重,面色更囧,尴尬得眼珠子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局促地说道:“还好吧。”   “怎么会?你明明看起来热得不行。”她好玩地盯着他额头上以肉眼可见渗出的密密麻麻的汗珠,眼睛一眨不眨的,表情里带了几分困惑:“今天明明那么冷,我都穿了好些衣服还是觉得有些凉寒。可你都没穿衣裳,还出了一身细汗,脸上还这么红,你身子可真健壮!”“据说练外家功夫可以强身健体,我瞧你内力一般,莫非主修的便是这外家武功?”   “没有……”突然醒悟到那句‘没穿衣服’的深层涵义,少年猛然一低头,便看到自己衣衫不整,近乎完全暴露在空气中的赤裸上身。今日个的天确实是冷,少年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已经冻出了一层鸡皮疙瘩,可是原本他并没有觉得多冷,在意识到盈盈的话之后,就更不觉得冷了。简直就像是有一把火从头烧到尾,将他烧了个干干净净。血气冒上脑袋,少年手忙脚乱地拣起衣衫试图掩盖住身子,可是忙中出错,越是心慌,动作便越不利索,只听‘撕拉’一声,本就已经岌岌可危的衣衫在他手中彻底报废成了一堆破布。   少年简直是欲哭无泪,抱臂挡在胸前不知所措,余光瞥见盈盈一脸兴趣盎然地看着他,半点回避的意思都没有,他更是尴尬得只想撞墙,羞愧又窘迫地缩了缩身子:“姑娘,你、你莫要这样看我。”   “为什么?”盈盈眨巴眨巴眼睛,有些不解。她虽不学医,但幼时在碧桃的怂恿之下时常出入平一指平叔叔的房间去找些有意思的东西玩,偶尔撞见几个光膀子来看病的着实不是什么稀奇事,根本没有那感觉。   少年简直哭笑不得:“非礼勿视。”   盈盈理直气壮地欺负他:“可是你是男子啊。”语调一扬,“大丈夫不拘小节。”   少年沉默了一秒,压抑住害羞的情绪,弱弱说道:“可是你是女子……”女子岂可如此直视男子的……身体?   这欲说还休的,盈盈自然想歪,顿时有些不高兴:“你瞧不起我啊?”   少年连忙否认,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没那想法。只是……只是……”看着那双澄澈的眼睛,他也着实说不出指责的话来,吞吐了半晌,才憋出一句根本不相干的话,“我的衣衫破了。”   盈盈的眼睛微微睁大,像是在等待着他的下文。   少年心一横,给豁出去了:“我衣衫不整,你这般看我……很不好意思。”声若蚊喃,少年恨不得找个地洞把自己给藏进去也好过这样丢脸……他怎么会愚蠢到把自己的真心话给说出来了……不对!应该是,这都是什么破理由!   唇角微微向上勾了勾,又很快被压抑住,盈盈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衫,从善如流:“那好,我不看你了,你也不用不好意思。”   少年:“……”他想死。   “你今天帮了我,我要谢谢你。”虽然本该是简单的过程被他这么一帮忙变得无比曲折,但胜在心意嘛。总归被帮的人是她,她也不好说什么。她虽不是像他一般会不顾自己的能力出手帮人多管闲事的人,但见到这种人,也没什么恶感。且不说少年目光干净,让她很有好感。这大概就是一种小动物的直觉,越是纯粹的人越有一种本能,她能感觉到什么人不会伤害她,什么人会对她有威胁……只是一种感觉罢了,当然并不是次次精准。若是对方精于掩藏,她也只有乖乖被骗的份。   “我要走了,后会有期。”   没想到她会突然告辞,少年想也没想,焦急地出口问道:“你这便走了么?”   盈盈奇怪地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对啊,不然留下来做什么?”待瞧清他欲言又止十分纠结的表情,目光微微警惕了起来,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双手横亘在胸前,试探着开口问道:“施恩不图报,你把我叫住,难道是希望我给你见义勇为的感谢费?”   “……什么?”少年觉得自己刚刚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盈盈皱皱眉头,颇为苦恼,小小地嘀咕了一句:“其实,就算你不帮我,我也是能够解决的……”   少年终于反应过来,连忙解释:“姑娘,我想你是误会了什么……”   “不是我不想给你钱,可是……”盈盈无奈地摊摊手,“我的钱袋丢了,身上没钱。”怕他不信,她还特意强调,“我就是为了找钱袋才来的这里,若不是发现钱袋没了转了回来,也不会叫这个淫贼有机可趁。”   少年心想,以你的相貌,就算你不来这少有人烟的小巷子,那恶贼也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着实逼急了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他虽年少,可是是在镖局里长大的,那些镖师走南闯北,什么事情没见过?他自小便爱听他们说些故事,自是知道人心险恶的道理。可这样的话,他不便跟她讲。   “姑娘,你真的误会了,我并没有向你要钱。”   盈盈持怀疑态度,微微歪着脑袋:“是么?那你为什么叫住我?”   “不……我是说,姑娘可是急着赶路?”   “不是。”   “那可是有什么急事?”   “没有啊。”   “那姑娘怎么……怎么那么匆忙就要走了呢?”   盈盈眼神瞬间微妙了一下,“不走的话,留在这里做什么?”   少年面色一窘,一时半会还真说不出什么像样的理由来,余光突然瞥见地上躺尸的淫贼,“这淫贼姑娘还未处置呢!”   “处置?我?”盈盈诧异地指了指自己,在得到对方肯定的点头之后,她不由奇怪,“他是你抓住的,自然该是你处置才对,为什么要问我?还是说,你希望我怎样处置他?”   冷风从巷尾吹过,盈盈微微抖了一抖。她在外面呆的久了,身上早已沾染了寒气,腹中又是饥饿,实在是有些不耐烦了。少年看出她那副不愿逗留的神情,毕竟这姑娘根本也没想掩饰过,不知怎地,心里微微有些失落,沉默两秒,他开口说道:“不瞒姑娘说,其实,我请姑娘留下,是想让姑娘帮个忙。”   盈盈被他突然被低沉下去的语气搞得一头雾水,谨慎地问道:“什么忙?”   少年微微有些局促:“我如今这般模样,实在不好出去见人,还请姑娘帮我弄套衣衫来。”   盈盈顿时悲愤……施恩不图报果然是骗人的,说了那么多,还不是想她掏钱!现在回去一趟取钱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若是绿竹翁猜到了,怕是又要挨他的嘲笑了。   少年从袖中暗袋里掏出一个鼓鼓的钱袋,递到盈盈面前,“这是银两,麻烦姑娘了。”   盈盈并不客气地接过银钱,掂了掂,沉甸甸的,比她那三两银子可要重上许多,心中很不是个滋味,“你不怕我拿着钱就跑了,不管你了么?”   少年一愣,傻傻地问她:“姑娘是这样的人么?”   盈盈可没想到他竟然会反问,愣了一下,“不是。”她也不是穷到叮咚响啊,怎么可能贪图别人的钱财?“怎么说你也算是帮了我……好吧,我便帮你这一次。你等着,我马上便回来。”记得方才经过的那条街上好像是有一家成衣店来着?实在不行,随便去哪里买件衣服,这还不简单?   少年:“……”为什么他只能‘算是’帮了她呢?   瞧他冻得嘴唇都发青了,到底于心不忍,盈盈临走之际利落地扯下那晕在地上软成一滩泥的淫贼身上的花衣裳扔给那少年,还顺手在淫贼身上点了几处大穴,省得他突然醒过来。少年又是惊讶又是迷茫,根本没有往自己身上披衣服的打算。盈盈便送佛送到西,好心提醒一句,“你不冷么?我总要去一段时间的,这巷子风大,你会生病的。不如先披上,好歹也能暖和一些。”   少年脸一红,讷讷地应着,也不顾那衣衫上让人不太舒适的脂粉味,将衣衫胡乱裹在了身上。   ☆、第五十九章   盈盈很快带着一套衣衫以及剩余的银钱回来了,成衣店买来的衣服能有多好的料子?她只随手挑了一件摸起来挺暖和,看起来还不错的,结了银子便过来了。只不过这一身新衣比起少年被撕坏的衣裳,可下了好几个档次。好在少年至始至终神色平和,并没表现出一点不满之意。   待少年在角落里换好衣衫出来,盈盈觉得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一脸怏怏的,没什么精神。   “姑娘,你似乎精神不太好,没事吧?”   盈盈看他关心的模样不似作假,便也不嫌丢人,将自己丢了银两没吃早饭的事情略略说了,末了沮丧地颓唐下双肩,“兴许我今日便不该出来,当真是事事倒霉。”   “我倒是想得与你相反。”   “什么?”盈盈疑惑地看着他脸上好似很高兴的表情,问道,“你方才有说什么吗?声音太轻,我没听到。”   “你听错了。”少年立即否认,表情有些小小的局促,“我方才并没有开口,定是你听错了。”   “是么?”盈盈狐疑,显然无法尽信。她虽出神,可明明是听到了什么‘相反’之类的话的。   少年不欲在此事上纠缠,另扯了一个话题,道:“姑娘该是饿了吧?正好,我也饿得慌。不如,姑娘同我一道去吃些东西,如何?”   盈盈无辜地眨眨眼,“可是我没钱。”   少年哭笑不得,“我自当不会让姑娘付钱,姑娘大可不必担心。”   盈盈当即悟了:“你的意思是,你要请我吃饭么?”   少年不答反问:“姑娘愿意赏脸么?”其实这也是他头一次邀请一个陌生的姑娘一起吃饭,心里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平静,局促不安,生怕被拒绝。若是被拒绝……少年不安地想着,若是被拒绝,他便再也想不出挽留的借口了。   “好啊。”   干脆利落到少年也有些傻眼,他傻傻地又问了一遍,“你答应了?”   盈盈奇怪地看向他:“对啊,为什么不答应呢?难道你希望我拒绝?难道,你并不是真心实意想要请我吃饭的么?”   少年连忙摆手否认,“当然不是。只是,姑娘有没有想过,万一我是坏人呢。”   盈盈有些纠结,“可你看着很像一个好人……”而且,就算是坏人,她也是不怕的——后面这句话,她选择性地给吞进了肚子里。   少年:“……”这话为什么听起来怪怪的?   盈盈已经开始去思考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了:“待会吃馄饨好呢,还是小笼包好呢?其实生煎也不错……都想吃啊怎么办?可是太多了吃不下……”   “姑娘……”少年听得汗颜,不得不出声打断她,“这个时辰,卖早点的都收摊了。”   “是这样么?”那一个多月行走江湖的经历还不至于让她知道大多数早点只有早上的时候才卖的,到了正午时分便都关门了。   少年严肃地点头:“是的。”   盈盈顿时有些意兴阑珊,交出了主导权:“好吧,那你决定吧。”   少年只思索了一秒,很快拍板:“那就去松鹤楼吧,那里的酒菜味道不错。”   盈盈自来洛阳便再没出去走过,自然不知道什么哪里的酒菜好,哪里的不好。既然人家心里有了决定,她自然也不会置喙,欣欣然便也就同意了。   才走了两步路,盈盈便觉得忘了什么,直到少年指着那还孤零零躺在冰冷地上被人遗忘的采花贼一脸为难,盈盈才想起来,果然她忘了什么——她忘记了这个淫贼。眼见少年竟然去扶那淫贼,盈盈立即上前两步拦住他,面上十分不解:“你做什么啊?”   “总不能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到时候恐怕也麻烦,我们先抓他去见官吧。”   “见官?”盈盈当然不会不懂这个意思,登时就有些不乐意,闷闷地说道:“那会很麻烦。”江湖中人对朝廷基本都没什么好感,盈盈当然也是。当官的不见得就是好的,盈盈也曾亲眼见过嚣张的官兵拿着鸡毛当令箭,在百姓面前作威作福。   最重要的是,她饿了……谁有那个鬼功夫去见官的啊!   少年也有些为难:“那总不至于便如此放过他吧?”   “只要让他不能再害人就行了吧,见不见官不重要,是不是?”   少年点头,对他调戏了自己的事情还是耿耿于怀:“确实如此。这等恶贼若是出去,恐怕是个祸患。”   “那简单啊,我有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哦?”少年翘首以待,“什么法子?”   盈盈笑笑,仿佛在说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杀了他就好了啊。”   少年愣了一晌,反应过来之后立时被吓了一跳,“姑娘,你、你是在说笑么?”   盈盈眨巴眨巴眼睛,不解,她看起来有那么不认真么?“他若死了,便什么事都没有了。我说错什么了?”   她的表情实在是太纯然无辜了一点,半点不像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少年也就当她是在开个玩笑,没往心里去,只道:“人命关天,自当珍惜尊重。这淫贼虽恶,倒也还不至死。天道有常,他做了恶事,自有人会来处置他,我们还是不要动手了。”   盈盈倒是无所谓,只要跟她无关的事情,她都不在意;而与她有关的事情,又实在不多。既然这少年说不要杀他,那就不杀吧。   ……   待走出巷口,盈盈面色沉重地往后头一望,巷中空空如也,唯有几片残叶在地上打着卷儿。少年刚吩咐寻过来的小厮将那淫贼抓去见官,回过头便瞧见盈盈望着巷子若有所思的表情,便走过去问道:“姑娘,你在看什么?”   盈盈回过神来,摇摇头:“没什么。”总有种被窥伺的感觉……大概是错觉罢。   松鹤楼,二楼兰字号厢房。   厢房布置地干净大方,北面里侧是一扇敞开的朱门,外设栏杆阳台,下头便是人来人往的街道;南面则正对着松鹤楼的大厅,用门扉阻隔着,推开便可看到底下用餐的各路客人。现在正值用餐正点,下头大厅里已经聚集了好些人,吵吵嚷嚷,十分热闹。   盈盈此时正坐在包房里的春凳上,津津有味地品尝着清汤荷花莲蓬鸡这道汤菜,一脸满足。少年看着她愉悦的表情,半眯着眼睛的模样慵懒而俏皮,不由看得出神。他如今年纪尚小,但因着家里的环境,也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姑娘……这样漂亮又单纯的姑娘。许是真的饿了,她吃东西的速度极快,但是姿势依旧优雅好看,半点不显粗鲁,显然是受过良好严格的教育,这样的姑娘绝不是一般人家能够教导出来的。   盈盈感受到了别人的目光,倒不是因为她太敏感,而是这眼光着实是太炙热而不加掩饰了,她想忽略都难。她奇怪地抬起头来,便看到少年看着她的脸正在出神,她不由觉得奇怪,“你看着我做什么?你不吃么?我觉得味道还不错。”   少年被人点醒,起初有些惊慌,很快释然,“你、唤我平之吧。”从方才到现在,她还未唤过他的名字呢。   “嗯?”   少年僵硬不安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认识的人都是这般叫我的,你是我的朋友,叫我平之就好了。”   “朋友?”盈盈不解,眼里还有一些新奇,“你想和我做朋友啊?”   少年略有些羞涩,但还是挺直了腰身,认真地说道:“我帮你一次,你也帮了我一次,礼尚往来,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么?”   盈盈疑惑:“这样就是朋友了么?”她可从来没有交过朋友,身边的要么就是长辈,要么就是下人。唯一一个算是朋友的碧桃……自小一起长大的,谁也记不起是怎么变成朋友的了。不对,其实还有一个也能算是……若是没有发生后来的动乱,若是爹爹还在,若是她的生活依旧继续,没有这样天翻地覆一塌糊涂,若是东方叔叔……没有介入……或者当初那少年便真的会成为她的一个朋友。   可没有若是,一切都真实地发生了。到底是她不够上心,才那样轻易地遗忘了。只能叹息缘分太短,相聚不过短短几面便各自天涯。   少年信誓旦旦:“当然。”   盈盈觉得很奇怪,“可你对我一点都不了解,你不知道我是一个什么个性的人,不知道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甚至不知道我是谁?”她到底是觉得这样的态度轻率了一些。对她而言,交朋友便是认可一个人,将他划入自己人的私人领域内的过程。除非实在太对胃口,否则必须要好好斟酌慎重考虑一番才行。她其实天生就是个有些薄凉的人,看着天真烂漫,实则是很多事情都不放在心上;对所有人都可以很亲近,乖巧的模样让多数人都无法不喜欢,可她真正放在心上的人却并不多。当初即便是东方叔叔,也并不是自第一次见面她就立即喜欢上并接纳的。若非他对她太好,好到无微不至,让人根本无法拒绝也无从拒绝,否则有向叔叔老师认识在前,东方白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一跃而上成为她心中除了爹爹以外最重要的人。   被这样质问,少年倒是出奇地坦然:“现在我是不知道你是一个什么个性的人,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也不知道你是谁。我对你的所有一点都不了解,可这并不能当作我们成为朋友的阻碍。毕竟你说的那些事情,以后我会慢慢了解的。”少年笑着,脸上慢慢浮起了一层浅浅的红晕,“我觉得你是一个好姑娘……我想与你做朋友,你愿意么?”   看着少年那真诚的模样,她突然觉得多交一个朋友其实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盈盈被少年认真的态度感染到,有些感动,可到底没有失了神智被人牵着鼻子走,端正了神色,谨慎地问道:“如果我是一个坏人,你还愿意跟我交朋友么?”她可不就是一个坏人么?即便现在身处在洛阳,不管以后身在何处,她始终还是黑木崖日月神教的人,这一点永远都无法改变。而在这世人眼里,黑木崖出来的人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人就是了。   “我交朋友,交的是你这个人,跟你的身份没有关系。”他又不是江湖中人,正邪之分哪里会分得那么清楚。开镖局的要黑白通吃,白道黑道都要混得游刃有余,不管她是好人还是坏人,都不是他需要在意的事情。   何况,他也相信,这样一个姑娘……怎么可能会是大奸大恶之人呢。   盈盈莞尔,明显是被对方的态度取悦到,大大方方地叫了一声:“平之。”   ☆、第六十章   “平之。”   少年缓缓松了一口气,回味着自己的名字从她口中叫出来,带了点软软糯糯的意味,不由脸上一红,忙夹了一筷子菜送到盈盈的碟子里,面上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心下有些失落,相识至今,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晓。   “你唤我盈盈便好。”她可没有伤害了一颗少男心的自觉,毕竟她从来没有自报家门的习惯。   “盈盈?”他低低念了两遍,“可是笑语盈盈的盈盈?”   盈盈正喝着汤,闻言,含糊点头:“嗯。”   少年不吝夸奖:“真好听……”盈盈,盈盈……在齿间咀嚼了两遍,竟生出了一丝缠绵的味道。   盈盈放下碗筷,奇怪地看着他,“平之,你很热么?”   少年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是么?没有吧。”   盈盈看着他睁眼说瞎话,明确地指了指他的脸:“明明红了,耳朵也红了。”   少年本来就长得白嫩干净,脸上稍稍浮起点红晕来根本遮掩不住。少年恨不得立即找个地缝钻进去躲一躲,看着对面少女盯着他的脸颊微微瞪大了眼睛的表情,他只觉得脸上烧得更加厉害了一些,拿手扇了扇,突然站起身来,大声说道:“房间里太热了……盈盈,你不热么?”   被他这么一说,盈盈倒是觉得有些热了,洛阳汤菜实在好喝,她方才喝了不少,全身寒意散尽,腹中暖洋洋的。林平之见她似有赞同,心里一松,掩饰道:“就说很热,我开一下门通通风吧,你觉得如何?”   盈盈没有反对,林平之便将那正对着大厅的门推开了。包厢里隔音效果还算不错,虽不能将外头的声音隔绝得干干净净,到底也有一定的效果。门甫推开,伴随着一股稍冷的气流迎面而来的便是楼下的客人更加清晰的讨论声。   角落里不算大声的窃窃私语钻进了盈盈的耳朵:“……日月魔教和武林正派势不两立,自五岳剑派结盟以来,便专心对付魔教。可魔教人多势众,武功高强,名门正派虽然各有绝艺,往往还是不敌,魔教教主东方不败更有‘当世第一高手’之称,他名字叫作‘不败’,果真是艺成以来,从未败过一次,实在是非同小可。”   “那魔教教主东方不败当真没有一次败过?”   “以前败没败过,谁知道呢?不过以后……怕真正是天下无敌了。我听说,这东方不败已经练成了葵花宝典,当今武林怕再没有与他匹敌的人了。”   “葵花宝典?!”   “葵花在手,江山我有……这句话总该听说过吧?那葵花宝典可是当今世上的不二绝学。东方不败原本便已经难以对付,如今神功护体,想要杀他根本就是天方夜谭。以东方不败杀伐果断雷厉风行的行事手段,武林之中怕又要掀起一阵腥涛骇浪了……”   “盈盈,你怎么了?”   盈盈倏忽抬头,少年满是担忧的眼神印入她的眼帘,原来她不知不觉之中僵住了动作,一动不动脸色煞白的模样实在是引人担心。“没什么……”她勉强笑了笑,“我很好……就是突然想起一些事情。”   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林平之很想追问到底是想起了什么事情让她看起来这样不快活,可看她垂下眉眼不欲多说的模样,也知道就是他问了,她也不会告诉他,还平添几分不快。   接下来盈盈到底没了吃饭的心思,只心不在焉地拿着筷子戳着碗中的米饭,脑子里混混沌沌的想的都是两件事……东方叔叔……葵花宝典……剪不断、理还乱。原来,东方叔叔已经练成葵花宝典了么?她抚着心脏的位置,只觉得说不出来的滋味。他练成了那凶险的葵花宝典,没有出事,如今听这江湖传言,方知他过得很好……她实在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这些菜凉了,要不要再叫几样?”   盈盈醒过神来,干脆放下手中的筷子,摇摇头,“我已经吃饱了……”   林平之还欲再言,盈盈却突然从春凳上站起,动作过猛,春凳猛烈摇晃了几下才稳住。“天色不早,我要走了。”   “怎么这么突然?”   她脸色并不好看,却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不突然。我出来有些时候,是该回去了。”   林平之也跟着站了起来:“那我送你。”   盈盈拒绝:“不必了,我自己会走。”   少年的面容上便带了一丝不是太明显但却存在的委屈的味道:“……我担心你,只是想送你一程而已。”   他到底年纪小,盈盈就算没见过多少这个年纪的男子,也看得出对方年纪真不大,眉目青涩,甚至还没有完全长开。稚嫩的眉眼配上这样可怜的表情倒是丝毫不会让人觉得违和奇怪,反而让人很有犯罪感。盈盈越瞧少年那样子,越觉得他好像是在朝她撒娇……这可真新鲜,从来都只有她向别人撒娇,还未试过被别人撒娇是个什么样的感受。   不过……感觉不坏。   她这样一想,原本因为听到那些意外的消息而混乱的心神倒是有几分平静了下来,越想越觉得自己对这个新交的朋友似乎冷淡了一点,有些过分了。略一犹豫,终选择了妥协:“……那好吧。”   林平之其实也是娇生惯养,他上头还有一个威严慈祥的父亲以及一个凶悍的母亲,可是父母都十分宠爱他,尤其是母亲,但凡他撒两句娇,便几乎对他无所不应。当然,那是以前的事情了,现在的他已经长成了一个男子汉,撒娇什么的,早就是个过去式了……只是虽然过去了,本能却还在,被盈盈这么一拒绝,在他自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他便露出了那个以往时常用在母亲身上的表情……等他意识到的时候,自是懊恼非常,也不知道她会怎样看待他……心里纠结成一团,想着该解释一下这只是个误会。   结果还没有开口,便听到了盈盈肯定的答复……她竟然答应了。   唔……也许偶尔美好地误会一下,也没什么。   一路朝着洛阳城东前行。   盈盈心中有所牵挂,心不在焉,直到跨入东城区内一条僻静的巷子里,她才停下脚步,让林平之回去。   林平之依依不舍,忍着羞涩直言道:“我也不差这些时间,要不我送你到家吧。”   盈盈却拒绝,“不用了,我家不远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林平之心里很是失落,但也不好强求,想了想,便将自己的心思袒露了出来:“你方才一路上似乎都有些心神不宁,是有什么难题不能解决?不如告诉我知晓,让与你一起想办法,虽然我不一定能够帮得上忙,至少能替你分担一二。”   盈盈直觉便想拒绝,林平之又道:“我家中都是走南闯北的镖师,自小我便爱听他们说些路上见闻,许多事虽未亲见,倒也略知一二。”   盈盈心中一动,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收了回去,犹豫了一晌,还是有些不确定:“真的?”   “我没必要骗你啊。”林平之信誓旦旦地保证,“你有什么问题便告诉我吧,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盈盈沉默,其实在她心里还真有个难以启齿的问题,一直寻不到合适的人去问,既然这个新交的朋友这么肯定的话,也许……   “我是有一个问题,但你不能告诉别人知晓。”她神色很是严肃。   虽然被这么怀疑有些伤心,林平之还是好脾气地郑重承诺:“那是自然,我保证不会将你的问题泄露给别人知道。”   “我相信你。”盈盈深吸一口气,向四周瞧了一瞧,很好,此处僻静无人,应当不会被人听到。她挨近两步凑到林平之耳边,絮絮低语道:“平之……”   林平之没有想到盈盈会突然靠近他,还用这样亲近暧昧的姿势。耳畔一阵湿暖,少女挨得他极近,说话时吐出的气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脸侧垂落下来的发丝甚至打在了他的脸上,让他的耳尖迅速漫上了一层红晕,白皙干净的脸上灼灼地烧了起来,少女温软的声音有些氤氲,轻轻地散了开来:“平之,我问你,自宫是什么意思呢?”   “……”   盈盈问完问题便退开静等答案,结果看到的是林平之明显呆滞出神的表情,还以为他也不知道,不禁有些失望。其实她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联系爹爹所说的凶险,也大致猜到这定不是什么好事情。要练成一门神功,自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只是,这代价究竟是什么?会让爹爹宁可舍弃这门绝学也不愿意付出?她一年前将葵花宝典送给东方叔叔的时候就早已想到了这一天,只是一来找不到合适的人来问——她下意识地不愿意将这个秘密告诉与日月神教相关的人知晓。之后远离了黑木崖,她渐渐地也有意无意地将这件事抛诸脑后……不想竟然这么机缘巧合,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听到东方叔叔的消息。   林平之终于反应过来,脸色红里透青,青里带紫,紫得发黑,磕磕巴巴地问道:“你怎么……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听他这番话,便知道有戏。可是,他怎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这种……强忍羞耻,难以启齿的表情,实在让人觉得……好生羞愧。“有什么不对么?”任大小姐实在无辜茫然。   “这种腌臜之事,可不是女孩子该知道的……”林平之满心别扭,“你、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盈盈默了一瞬,不能直接说明,也不想找借口骗他,只得低低请求:“你告诉我吧,这对我而言很重要。”   他面色犹疑:“……很重要?”   她坚定地点头,“是的,很重要……”明知不好,她还是说了:“如果你不告诉我,我也会去问别人。无论如何,我都要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看她那样子也知道并不是有意戏弄,虽然为难,林平之到底是忍着难堪给她解惑了:“……你可知道,太监?”   盈盈思索片刻,点头。   “男子若自宫,便……与太监无二。”   瞧他那面红耳赤羞愤欲死的样子,也着实是可怜,让人有种强人所难的感觉。若是换作平日,她定然不会再追问下去,令他再添尴尬,可是时至如今,离真相只剩一步之遥,实在不容她停滞不前。盈盈心里便微微凉了一凉,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要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那太监,与常人可有什么不同?”   林平之愕然,“你不知道?”   “我该知道?”   “我方才问你,你说你……”   “我只是听说过这个词而已,却并不知道它的意思。”不过想来也不是什么好的意思了。   林平之面色更囧,瞠目结舌了好半天,才硬着头皮,强撑着说道:“男子若是自断了……断了子孙根,便是自宫,便成了太监。”瞧她还是一脸懵懂,他干脆两眼一闭,给豁出去了:“男人自宫之后,便再也不是真正的男人,也无法再生儿育女了。”   犹如一道惊雷劈下,盈盈震惊得半晌无法动弹。   ☆、第六十一章   其实林平之自己也不清楚,他又没有自宫过,哪里懂那么多。只是听那些个镖师酒醉之时提到过几次,这才知道了一些,也只是知道了一些而已。他自小虽受尽宠爱,但管教也甚是严苛,要他说这些话,当真是比打他一顿还要难受。若非盈盈这般请求,若不是她如果得不到答案便会去问别人,便是打死他,也不会多说一句。   林平之略带羞窘的声音还在耳畔继续响起:“自此之后,他便成了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不要说了!”盈盈蓦然出声打断他。   林平之被吓了一跳,“盈盈,怎么了?”   “抱歉……”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你没事吧?”   “我没事……”她想露出一个笑脸,却发现无论如何办不到,只得僵着脸,生硬地说道:“平之,我要回去了!”   “哎……?”怎么这么突然?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重述一遍:“我要回去了。”还未等林平之反应过来,她便已经转身没入了小巷深处。老城的巷子又是幽深狭长又是百转千回,她的身形又快又灵巧,只不过一眨眼之间,便已经不见了身影。等林平之想起去追时,哪里还能追得到?他当即懊恼地皱起了眉头,心想是不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惹得盈盈不开心,否则怎么说走就走?他失落地塌下双肩,连她家到底住在哪里都没有告诉他,东城那么大,人海茫茫,他到底该去哪里寻她?   盈盈一路不停地跑回了绿竹巷,绿竹翁还坐在院子里优哉游哉地编着竹篮,远远瞧见盈盈的身影,站起身来伸出手打招呼:“姑姑这么早便回来了啊,玩得可还尽兴?”不料盈盈根本不搭理他,风一般直接略过他径自回了主屋,砰地一声将门给关了起来。   绿竹翁自讨了个没趣,收回手摸了摸鼻子,掸去那一鼻子的灰,想想又觉得好笑,坐下继续编他的竹篮。除了初来的那两个月,何时见过这个小姑姑还闹过这样的脾气?看来此一次出行并不是那么顺利啊。   盈盈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关便是一下午,半点动静都没有。待到傍晚时分,绿竹翁做好饭菜去敲门,也不见屋中有任何回应,心中起了几分疑窦,便干脆推门而入,隔着屏风,便见盈盈床前站着一道颀长的湖蓝色身影,心下大惊,便要冲上前去。那人半点动作都无,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穿过屏风便直射他的罩门,若非针尾穿着红线而十分显眼,当真让人防不胜防。绿竹翁连忙用起内劲去挡,却不想小小一根绣花针威力惊人,直接穿透他的防线射入他的体内,锁住了他的筋脉。   冷汗涔涔而下,他到底见识得多,这种关头还能沉住气,低声问道:“阁下何方高人?不知前来绿竹巷有何贵干?”   那人缓缓转身,面容隔着屏风有些朦胧模糊,声音低沉清越,不怒自威:“绿竹翁,一年未来黑木崖觐见,你便不认得本座了?”   他甫一开口,绿竹翁便已经认出了来人,心下暗惊,两年前他虽厉害,可功力决计不至到这般出神入化的地步,虽有他轻敌在前,可也不容小觑,竟是轻而易举打得他半点反手之力都无,足见其实力之恐怖。当即跪下:“属下不敢,属下参见东方教主……”   还未说完,东方不败已经将那针线收回,怕吵醒了床上的人,蹙眉低声道:“出去,莫要吵到了圣姑。”   绿竹翁犹疑了一晌,一时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若是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算了,可是一年相处,他早已窥得一二。他这小姑姑虽然不笨,个性却很是单纯,显然之前被保护得十分好,还未真正见识过什么叫作‘人心险恶’。更何况她到底还未到能将情绪收放自如的年纪,每每提到东方教主,表情总是特别有意思。怕是这叔侄之间的关系并不如传闻中的那般和谐美好。如今东方教主为了她特意下黑木崖,也不知究竟有何用意?他若真出去,留这两人在屋中,不知是福还是祸?   东方不败的耐性已经告罄,容不得他再犹豫,微挑起眉头,漆黑眼中厉芒一片:“本座要与圣姑一聚,你待着不走,莫不是想本座请你出去不成?”   “属下不敢……”上位者的威压铺天盖地而来,裹挟着淡淡怒气,十分具有震慑力。绿竹翁几乎是脚下一软,出自本能便要臣服,强自按捺住,勉强说道:“属下告辞。”   那人再没有看他一眼。   等到了外头,绿竹翁隔着门扉,无声长叹,但愿一切无事才好。   室内恢复一片寂静。   东方白俯下身,看向床上酣睡的人,她睡得并不是那么安稳,眉头至始至终皱着,眼下有淡淡的青痕。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一片沁凉,眼角处湿意未干,清楚地证明她方才哭过。   指腹擦拭过她有些泛红的眼角,温柔地摩挲,他俯下身,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明知她听不到:“为什么要哭?”不知是问她,还是在我问自己。   是因为他练成神功无人能敌,救父无望才这般伤心?   还是……因他,成了残缺之人?   唇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怎么可能……那葵花宝典便是她亲手交给他的,当初既已下了狠心,如今又岂会再伤心?定是第一种吧。   这一年他过得并不好,教内稳定,神功大成,本该是得意的事情。恍然回头,却找不到可以分享的人。机关算尽,得到了权利,却算错了人心。无边寂寥之时,他甚至开始后悔当初为何要一时心软放她离开……想起她与那男子谈笑亲昵的模样,眼神微微一黯。   盈盈,你怎么能在哪里都这么开心?是当真不在意,还是半点不留心?   ……   盈盈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她还是黑木崖无忧无虑的任大小姐,正是最活泼美好的年纪。烟雾缭绕的桃林深处,她同东方叔叔,爹爹,碧桃,碧心姐姐还有很多叔叔伯伯们在一处玩耍。可是渐渐的,那些人一个一个都消失不见,最终只剩下她独自一人面对着如同凶兽一般噬人的浓雾。在害怕至极的时候,她瞧见了东方叔叔的身影,她高兴地追上去,却在尽头看到了一身鲜血淋漓的爹爹,站在浓雾深处向她招手,嘴角似乎还挂着笑容……她惊惶讶然,下意识倒退两步,一只血淋淋的手按上她的肩膀,“小姐,碧桃好想你啊……”蓦然回头,便瞧见碧桃那已经被划得血肉模糊的脸庞,笑容扭曲,好似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她捂住嘴,压抑住近在喉头的尖叫。一张张血肉模糊的脸在浓雾之中愈发清晰,向她逼近,让她退无可退,几乎被逼入绝境。   她又看到了东方叔叔,穿着那件月白色的衣袍,站在远处的桃花树下温柔地看着她,笑着对她说:“盈盈,过来。”   “东方叔叔!”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挣扎着跑过去,径直扑进那温暖的怀抱里,抓住他的衣衫,诉说她的不安:“东方叔叔……我好害怕!”   “你怕什么呢,盈盈?”那声音还是那样的温柔,却透出丝丝阴冷来:“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啊。”   她愕然抬起头,东方叔叔干净的白衣渗出鲜红的血液,将他整个人染红,比那身边的桃花还要烈艳上几分。   “不……”她推开他,踉跄后退,摔倒在地上,看他一步一步地逼近,身后滴滴答答落了一地的鲜血,蜿蜒出一片艳丽的弧度。“不是这样的……不要过来……不……”   “都是你害的啊,盈盈……”他好看的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唇角溢出大片大片的血,染红了雪白的衣襟。“叔叔待你哪里不好?为什么要害叔叔呢,盈盈?”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   “任盈盈,你好没良心……”越来越近了,“你害得叔叔好苦!盈盈……”   “不!”   “盈盈……为什么要把葵花宝典给叔叔?”   “盈盈……”   “不!不要!”   蓦然睁开眼睛,万籁俱寂,世间一时间清净了下来。天方才蒙蒙亮,屋内昏暗,隔着屏风可以看到外头桌上的蜡烛还摇曳着一点余光。朱窗外投着屋外翠竹的剪影,如同一幅风雅的水墨画,也好似鬼怪枯瘦狰狞的断爪——她分明还在绿竹巷中虚耗着岁月,哪里会再见梦中那些可怕的血腥?   都是假的。   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浑身酸痛,衣衫已经被冷汗湿透。她无力地向后一仰,躺回床上,阖上眼,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了。梦里东方叔叔的指责还清晰地留在耳边,她只觉得心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一样烦闷。她是恨他利用自己伤害爹爹,可却从来没有想过用这样的方式去报复他。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宫原来是这样一回事……若是知道……若是知道……   起身出去打了水进屋,随意擦洗了一下身子,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洗漱打理妥当,她将旧衣放进篮里,取了皂荚独自去溪边清洗。一路穿行过层层叠叠不见尽头也忘了归路的竹林,路上很是寂静,除了鸟啼虫鸣,便再没有其余的动静。昨夜里起了露,一路走来,路边野草上的露珠打湿了她的裙摆,摩挲在光裸的小腿上,带来沁人的凉意。一点一点看着东方露出鱼腹白,世界在她眼前苏醒,她突然又想起在黑木崖的那些日日月月,明明不过区区几年,现在回想起来,竟好似一场旧梦一般,仿若过了一世了。   浮生如梦,亦如烟。   那些故人不知在何处荼蘼?而她,也早已迷失在这绿竹巷里,只记花开不记年。   ☆、第六十二章   春风和煦,草长莺飞,野地里开满了香气馥郁的含笑花。   福建省福州府西门大街,青石板路笔直的伸展出去,直通西门。一座建构宏伟的宅第之前,左右两座石坛中各竖一根两丈来高的旗杆,杆顶飘扬青旗。右首旗上黄色丝线绣着一头神态威猛的雄狮,旗子随风招展,显得雄狮更奕奕如生。雄狮头顶有一对黑丝线绣的蝙蝠展翅飞翔。左首旗上绣着“福威镖局”四个黑字,铁画银钩,刚劲非凡。大宅朱漆大门,门上茶杯大小的铜钉闪闪发光,门顶匾额写着“福威镖局”四个金漆大字,下面横书“总号”两个小字。   福威镖局前些日子又接了一桩大生意,需得两个月内送一趟镖上京师北门福禄堂。雇主已预付了两千两金做订金,事成之后,再付三千两金。出手之阔绰,足够福威镖局一年之内不接任何生意也能养活一镖局的镖师杂役趟子手。是以,总镖头林震南很是看重此事,为防出现纰漏,打点行装准备亲自送镖上京。   为了保险起见,林震南最终决定走水路,路线也已经同几个镖头一起拟定好了,途经江浙鲁地,直取京师。如今已是三月中旬,此去预计耗时两月,待归来路途之中恰好遇上大舅子六月初的生辰。林震南与自家夫人一合计,确实也该打点礼物送去了,可是要让洛阳金刀王家瞧得上眼的东西,可还真不容易找,为此还得费点心思。好在离出发还有五日,可趁这段时间好好想想该送什么较为妥当,届时送完镖之后便可中途转至洛阳为大舅子庆生,一举二得。可是如此一来,儿子平之想要随同上京送镖的请求便很难拒绝了,毕竟平之想要去给舅舅庆生,顺便看望一下外公外婆,做父亲的实在不能拒绝。   林震南叹息,平之的心思他自然知道,只是送镖并非儿戏,途中多是艰险,便是打点经营得再好也难免出现意外,一路下来能点滴血腥不沾的,那简直是祖坟上头冒青烟。一来,他也希望儿子平之能够担当大任,接替福威镖局,毕竟他年事已高,力有不逮,该是颐养天年的时候了;可二来,他也担心儿子年少气盛,沉不住气,万一遇到什么不测,那可……如何是好。   最终还是巾帼不让须眉的林夫人拍案决定让平之一同随往长长见识,一家三口一同上京,也好有个照应。至于镖局,便交给信得过的薛镖头留下来打理。   ……   一箱箱的货物络绎不绝地从福威镖局后院运出,被杂役或是推车或是牵着骡子驴子一路运往西水码头,那边正停泊着福威镖局专用的大船,宽七八米,长二三十米,通身红漆,船头高高立着福威镖局的旗号,在一众行船之间都格外突出显眼,很是威风气派。   突然间马蹄声响起,一匹全身雪白的马在青石板大路上冲了出来,马背上坐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唇红齿白,剑眉星目,长了一副难得的好相貌。少年鲜衣怒马,一路上引得许多姑娘驻足观看,他浑然不在意,一路疾驰向西水码头。   少年正是福威镖局总镖头林震南之子,林平之。   待到了码头,林平之潇洒利落地跃下马背,将缰绳甩给听到动静早早奔过来候命的仆人,吩咐道:“准备上好的草料,好生照顾我的小雪龙。”仆人连连应是,不敢有丝毫怠慢。这匹大宛名驹,是自家少镖头的外婆在洛阳重价觅来,两年前他十七岁生日时送给他的。少镖头珍爱得不行,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哪里敢有半点敷衍。   林平之拍拍马头,马儿打了个响鼻,凑过来亲昵地咬他的手,林平之哈哈大笑,转身上了甲板。   在船上转了一圈没有寻见爹娘,抓过一个仆人一问,才知娘为了舅舅的生辰下船采办去了,而爹则跟其他几个镖头在商量押镖的细节。他想去爹商量事情的议事室瞧一瞧,却被阻拦,平白受了一肚子气。林平之顿时有些气闷,他都十八岁了,可爹还是将他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镖局里的事情从来不肯告诉他知道,若非这次求了娘,他恐怕连此次上京的机会都不会有!   越是深想越是烦躁,他干脆踱到了船头,双手扶着船舷生闷气。在一边干活的阿史阿郑与他年龄相仿,是他从小到大的小跟班,一见少镖头这个样子,就知道肯定是心里有事。两人走上前去,阿史性子直点,不会拐弯抹角,开口便说道:“少镖头,怎么了?是不是不高兴了?”   阿郑精明捣蛋点,拉拉阿史的衣袖,装模作样地说道:“唉唉唉,你这还用问吗?一看少镖头的表情,就知道少镖头一定是不高兴了。至于这不高兴的缘由嘛,一定又跟总镖头有关系!”   林平之在他们两面前也没什么好避讳的,郁闷地说:“我都不明白爹是怎么想的!我都不是三岁小儿了,他怎么还是什么事都瞒着我?以前是那剑谱的事情,不肯告诉我也就算了!现在是镖局的事情,还是不肯跟我说!他难不成还想瞒我一辈子不成?我总会知道的!”带了点发牢骚的味道。   阿史阿郑还没说什么,林平之突然直起身子,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江面,一脸警惕:“哎,那个人是不是在盯着我们家大船看啊?”   阿史阿郑走上前来,趴在桅杆上左瞧右瞧也没瞧见什么人,水面上平静无波,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哪来的人呢!“没有啊,我什么都没看到。”   林平之却十分笃定,伸手一指那不远处的水面:“没错,在那儿呢!”   “在哪儿呢?我怎么什么都没看到?”   林平之也不管他们看没看见,粗着嗓子对水面喊道:“喂!哪来的小贼!敢觊觎我们家大船!”他正好憋了一肚子的气没处发,偏给他碰到这么件事,当即抱胸冷哼,满脸风雨欲来:“好,趁着小爷我今天有气没处撒,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你!”这是打定主意要迁怒了!   说罢双手一撑船舷,跃上船头。阿史阿郑来不及阻拦,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少镖头英勇无畏地跳下水去抓那小贼了。   阿史阿郑尔康手:“……”   ……有必要这么积极么少镖头?   ——————————————————————————————————   岳灵珊乃是华山派掌门人君子剑岳不群的掌上明珠,长得很是灵秀可爱,于武学上也颇有几分天赋。她自小随着一群师兄长大,性子颇有几分男孩子气,倒少了些女孩子家的端庄矜持。因着几个师兄多的是捣蛋之辈,她也练就了一套胡搅蛮缠撒娇撒泼的手段。此次福建之行本是因大弟子令狐冲与青城派底下的青城四秀起了纷争而引发出来的,‘五岳剑派,同气连枝’虽是口头说说,表面功夫却也要做好的。岳不群罚了罪魁祸首令狐冲,又写了信派稳重的二徒弟劳德诺上青城山谢罪道歉,劳德诺在青城山坐了冷板凳,却也无意之间发现了青城派暗自偷练辟邪剑法,回来禀报岳不群之后倒是牵扯出来一段关于余沧海师傅长青子与林震南祖父林远图的前尘往事。岳不群猜测青城派余沧海这是打算要找福威镖局的晦气,便派劳德诺前往福州一探究竟,却不想岳灵珊无意得知了这消息,硬是缠着岳不群答应她与劳德诺一道前往。岳不群拗不过自家女儿,便叮嘱了劳德诺好生照顾,放她前去了。   两人来福州数日,为避免引起麻烦,一直乔装打扮作一对父女,假作在福州城外卖茶,每日去福威镖局以及那艘泊岸的船上查看动静。这一日,岳灵珊依旧扮作一个采珠女潜在水中查看那艘大船,前几日都相安无事,哪知道今日却格外倒霉,竟教心情格外不爽的少镖头林平之给发现了……且那少镖头还那般英勇无畏地追了上来=凸=!   岳灵珊水性一般,只是仗着自己身负内力,闭气比一般人要久一些方才敢在水中窜上蹿下。林平之却是从小在水边长大,水性极好,很快便追上了岳灵珊。   若说这少镖头的武功,岳灵珊这几日也偷窥到了几次林震南父子两练功的场景,原本还对所谓辟邪剑法有些好奇,待亲眼看到之后,她只剩下吐槽的欲望,“这哪里是辟邪剑法了?按我说,这是邪辟剑法还差不多。邪魔一到,这位林公子便得辟易远避。”果然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是以对于林平之追上她这件事,岳灵珊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害怕,连点压力都没有。便是她学艺不精,也有把握在几招之内制服这林公子,怎么说比起这走镖的半江湖,她才是真正的江湖人士……只可惜关键时刻,她突然想到了答应自家爹爹不能轻举妄动打草惊蛇的话,要是她真把这林公子打得落花流水,被爹爹知道的话,实在是不好交代……估计以后都别想出门了吧。   只这么一闪神,林平之已经近在面前。岳灵珊心想逃也逃不掉,打又打不得!为了以后的幸福生活,只能牺牲一下了!岳灵珊,你行的!刚转身过来,林平之一掌便拍在了她的肩膀上……真气当时就岔了=凸=!她不该指望这林公子还会怜香惜玉的!敢打得再重一点么魂淡?!   这厢林平之也十分惊讶,拍出那掌之后,他才发现,这姑娘根本不会武功啊!他打错人了ORZ……好在反应还算快,眼见着那姑娘憋不住气,已经喝进了好几口水到肚子里,他也不再犹豫,游过去一把拽住那姑娘便往岸上拖过去。   ☆、第六十三章   两人狼狈地爬到岸上,那姑娘趴在地上咳出了不少水来。林平之还好些,杵在一边看着她,想帮又不好帮,尴尬之余便有些愧疚,到底是自己不分青红皂白伤了人家,便主动示好:“姑娘,你没事吧?”   结果那原本还咳得死去活来奄奄一息的姑娘当即抽出时间精力凶狠地瞪他,表情蛮横又娇俏:“你是谁啊?你干嘛来抓我?”   这样的神情他以前在另一个姑娘脸上见过,只觉得着实蛮可爱的。见她没事,心下的愧疚去了几分,心情也好了些,倒是开起了玩笑:“能骂人就是没事了。我还没问你呢,你围着我们家大船做什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岳灵珊顿时有一些心虚,撇过头,表情十分傲娇:“谁围着你们家大船了?”干脆地从地上爬起来,她从怀里挂着的口袋里摸出一颗珍珠凑到他鼻端,“我是一个采珠女。你没看到我正在采珍珠吗?”   林平之也慢慢站起来,听了解释之后他也为自己方才的鲁莽感到不好意思,直率地说道:“原来是这样啊。不好意思姑娘,我错怪你了。”   有些人就是蹬鼻子上脸的生物,岳灵珊也是这一种的。听到林平之道歉,心里原本的几分忐忑瞬间便消散了个干干净净,立即理直气壮地得寸进尺:“一句不好意思就行了?你刚才追我的时候,害得我把珍珠全掉在水里了!”   “这些都是小事。”林平之立即从腰间掏出一大块银子以表诚意,“这样吧,这些珍珠就当我买了,好不好?”   “你以为有钱就了不起啊!有钱就能买到一切吗?”   林平之有愧在先,依旧笑着赔罪:“那你想要我怎么做?”   “怎么做?”岳灵珊愣了愣,她还真没想过,不过是逞口舌之快罢了,哪里还真让他做什么啊。万一真露出了马脚,她就呵呵呵了。她哼了一声,“算了,就算我今天倒霉呗。”想了想,强调道:“不过我可告诉你啊,下次再碰见我,你可不许再阻止我采珍珠了!要不然,我跟你没完!”说完她就觉得自己真聪明,瞧她这天衣无缝绘声绘色的表演,肯定不会被他看出什么端倪来!   不再理会他,岳灵珊转身便大摇大摆地走了。不过她忘了一件事,她跟林平之你追我跑的,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游出了一大段距离,如今爬上来的,也早不是原本的那个水岸了。没有鞋子,娇嫩的脚就这么大喇喇地踩在这满是小石子的路上,没走出多远就毫不意外地被扎破了。   林平之追上来便瞧见她受伤的脚底,关切地说道:“姑娘,出血了啊!”   岳灵珊疼得直皱眉头,嗯了一声。   “你家在哪?我背你回去。”   岳灵珊滞了一下,很是犹豫:“背我?不好吧。”   林平之直起身,挑起一边眉毛,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你自己能走得回去吗?”   当然……不能啊!   “……那好吧。”经过深思熟虑后,岳灵珊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不过她表示还有话说:“那你可要小心点,别把我给摔了!”   林平之忍不住笑道:“放心。”主动在她面前蹲下了身子。   岳灵珊看了一眼,他比大师哥可要瘦削多了,一点都不像有力气的样子。她还是觉得有些不靠谱,最终却顺从地趴了上去,没有选择啊!不过心里倒是对他转了看法,没想到这小子人还不错嘛!想着嘴角便露出一个笑容来——那她就大方地原谅他打了她一掌的事吧!   “少镖头!少镖头!”阿史阿郑终于追了上来,一眼就看到了自家少镖头竟然背着个渔家女,阿史当即不顾气喘脱口而出,“少镖头,你这是干什么?”   林平之停下脚步,解释道:“我跟这位姑娘有点误会,她脚受伤了,我送她回家而已。”说罢便想继续走,却被阿史阿郑焦急地拦住,“少镖头你是千金之躯,怎么能随便背人呢!还是我来吧!”   林平之还没有表态呢,岳灵珊就坐不住了,当即斩钉截铁地拒绝道:“那可不行!”她出声太突然,阿史阿郑都被吓住了,呆呆地看着她,静待下文。她噎了一下,随口扯道:“自古男女授受不亲,我肯让你背,我已经很委屈了!你还要让我被其他的男人背啊!那……那可不行!”简直是越说越委屈啊。他要真的把她让给别人背……呵呵,打她那一掌的事情,继续没完!   林平之觉得好笑,道:“好了,你们就别管了,我可以的。”   ……   “画杆泛舟,波光粼粼,水云深处徐行,卖鱼沽酒,狂笑自陶情。寒雾起江面,远岸孤星,对月低吟,一觉天明。认旧时龙宫,瀚海千寻,独钓江心……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更无些子争竞,时价平平,不会机谋巧算,没荣辱,恬淡延生。相逢处,海市蓬莱,静坐讲黄庭……”   远处江面上飘来这样的歌声,若隐若现,似有还无。这些老渔翁都爱撑杆划船唱调子,向来是如此,林平之早已见惯不怪。只是,突然伴随着苍老的歌声,响起了清越的,似笛非笛的声音。林平之略微有些诧异,背上的岳灵珊已经开口了:“吹的什么呀?可真好听。”   身后跟随着的阿史阿郑原本还忧心忡忡,担心自家少镖头累坏身子,一听这声音,全部探头望去,顿时兴奋了起来,“是刚刚那个仙女一般的姑娘哎!”   “是嘛是嘛?我都瞧不见!真是那姑娘吗?”   林平之循着声音望去,远处江面水雾朦胧之处,一叶孤舟静静飘荡着,老翁撑着船唱着歌,船头上坐着一位素白衣衫的姑娘,静静地跟着歌声和着调子。姑娘戴着面纱,看不清脸面,露在外头的半截皓腕却洁白得像是新雪一样,光看身形已是极美,相貌定然不会丑到哪里去。林平之视力不错,即便隔得那么远,也能大致瞧见姑娘的身形,不过他如今的目光却是落在姑娘露出的手腕上,死死地盯着,一动不动。岳灵珊已经回过神来,看他那副出神的样子,当即有些不满,拍了他的肩膀一把,“喂,人家都走了,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林平之一愣,再要去瞧,那姑娘已经随着那小船一起消失在了茫茫江面上,再也瞧不见了。只余下老翁的歌声还隐隐约约地传来:“相逢处,海市蓬莱,静坐讲黄庭……”   他刚刚看到那姑娘手腕上的镯子,模样似乎和当年的盈盈手上戴的有些像?却也不敢肯定,毕竟相距甚远,他只看了个模糊的影像。遑论他到底与盈盈只有一面之缘,也早已记不太清那镯子的模样了。   想起盈盈,林平之便有些怅然,那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姑娘,也是他头一次想要相交的人。可却仅仅只有一面之缘,便天各一方。那之后他再想要见她,却是怎么都寻不见了。明明看她入了东城,可是不管怎么打探,也不曾在东城找出这么一个人的一点蛛丝马迹。都三年了还没有一点消息,让他偶尔也会怀疑,当初的相遇,是否只是一场美好的梦境?   ————————————————————————————————   那姑娘确实就是盈盈。   盈盈此次出现在福州还是秘密行事的,只因她得到消息称在这一带发现过爹爹的行踪。这些年她一直致力于寻找爹爹的下落,可即便是托了江湖上的那些朋友,也还是没有半点结果。这一回突然出了一个这样的消息,不管是真是假,她都要来看一看。   所以她来了。   相比于林平之的相识不相见,盈盈则是相见不相识。她方才行舟经过这里,有那么一会离林平之他们是蛮近的,再加上她向来耳聪目明,她不但见着了他的模样,也听见了他和那姑娘的对话,她还觉得这两人蛮有趣的,津津有味地听了一会才走开。路上又遇到了阿史阿郑的小船,还向她询问可有看见一个面目清秀穿着银色锦服的少年郎?她还好心指点了他们方向,获得了一堆不要钱的感激。   她并未曾想过眼前的这个少年就是当初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林平之,毕竟这几年来,少年的变化着实是太大了一点,原本脸上还带着的婴儿肥早已消失不见,褪去了以往的稚嫩,连四肢都抽长不少,岁月将他雕刻成了一个意气风发的好看男人。如果细看的话,便还能依稀从他脸上找出过往青涩的影子,只那么一瞥,便有些难了。   “姑娘打算在哪里落脚?”   盈盈收起手中的小孔笛,“哪里住店方便些?”   “东门街。那里是整个福州最为繁华富庶之处,姑娘可以去瞧瞧热闹。”   若她还是以前的那个小姑娘,这样的话无疑对她吸引力极大,奈何如今她已不是,便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想了一想,她转而问道:“老丈,你可知道这福威镖局在何处?”   “自是知道的。姑娘可是要托镖?”   “只是去见一见故人罢了。”   渔翁只当她是去寻亲,并未多说什么,只道:“福威镖局在福州可是最有名的,就坐落在西门大街正中。姑娘想要去那里的话,随便找人一问便知。只是那处多是民宅,怕是不好找店家。”   盈盈沉吟片刻,她只是恰好来了此处,又想起当年林平之说自己家就是福威镖局的,便想顺便去看看他。不过这看看必是等她办完正事之后的事情了,眼下还是爹爹的下落更为重要些。如此一想,她便有了决定:“老丈,劳烦将我送到东门街。”   ☆、第六十四章   那一头,林平之按着岳灵珊的指导一路前行,终于来到了路边的一个茶棚。这里是官道旁边,来来往往的人向来是很多的,即便茶棚简陋了一点,生意却是不错的。林平之远远便瞧见一个穿着青灰色长衫,留着几寸儒雅美须的中年男子在招呼客人用餐,正想着这莫不是这姑娘的父亲吧?在他背上的岳灵珊已经高高兴兴地扬声喊道:“爹!”   那男子回过头来,看到林平之他们明显惊讶了一下,快步走上前来去扶岳灵珊的手,口中却是担忧地说道:“婉儿,这是怎么了?”   这男子便是岳灵珊的二师哥劳德诺,他是带艺从师,年纪比他们一众师兄弟都大上许多,人又忠厚稳重,很有几分长者风范。岳灵珊这几日与他父女相称早已习惯,自然不会露出马脚,很是自然地扶住劳德诺的手,还嫌弃地甩开林平之搀扶她的手,摆明了过河拆桥的态度,毫不客气地告状:“爹,你都不知道,你女儿被人家当成贼了,差点就回不来了!”   林平之没想到这姑娘变脸变得如此之快,明明一路上指使他还指使得挺欢乐,他还道她已经消了气……如今反应不及,硬是在长者面前被摆了一道,顿觉自己很可悲   好在劳德诺是知道自家小师妹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的,并没有一面倒就相信她的说辞,而且看自家小师妹的脸色,也完全没有真生气的痕迹,心下有数,便和稀泥道:“怎么回事啊?”   林平之到底是受过良好教养的,虽然年少气盛了点,该有的尊敬长者是绝对有的,且这事确实是因他而起,他也辩驳不得,故而温言解释道:“这位老丈,真是对不起,我不小心弄伤了令千金。你看有什么需要赔偿的话,我尽量赔偿。”   “这位公子,言重了。”劳德诺当然不会受林平之的赔偿,笑笑道:“这丫头啊,打小被我骄纵惯了……”话还没说完,岳灵珊就不满地娇嗔一声:“爹!”   劳德诺温吞地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指责道:“哎,没礼数。”   岳灵珊也心知肚明这个结果的,本也就是膈应一下这个林平之,膈应完了自然就得了,当即一甩长发转身进了屋——她还要去处理一下自己的伤口呢!简直痛死了!   劳德诺笑着继续和稀泥,道:“这位公子,背着这丫头走了一路,想必也口渴了?坐下来喝杯茶,歇歇脚吧。”   林平之自然不会拒绝,刚想答应下来,阿史已经上前一步,代他做了决定:“多谢老丈的好意,喝茶就不必了,我们还有事要办。”又对他说道,“少镖头,我们走吧。”   “不耽误。我们走了这么久了,也累了,喝杯茶嘛,不会耽误多久的。”   自家少镖头既然想要留下来,他们当下人的自然不可能非架着他离开,且也就一杯茶的功夫,应该碍不到什么事。   谁知林平之方才坐下来,茶棚外便传来一阵马蹄声,本没当回事,谁知这马蹄声离茶棚却越来越近,顷刻间便已撞破了茶棚的围栏穿墙而入。   为首的那一个男人猛然拉住那马,抱怨道:“这马是不是疯了?怎么拉都拉不住?”跟在后面的那个男人倒是淡定上许多:“没事,多骑几回就好了。我们回去吧,走。”说罢便真要调转马头离开此地。   劳德诺老早认出这两人分别是青城派余沧海那不成器的小儿子余人彦以及更不成器的徒弟贾人达,本不愿意惹麻烦,但身为一个店家,自家房子被人弄坏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也省得被人事后怀疑。这样想着,他便走上前去,拦住他们:“两位客官,您瞧,您二位把我的茶棚都给撞塌了,怎么能说走就走了呢?”按他想着,余人彦与贾人达定是不愿意赔偿的,两方谈不成不欢而散就是最好的结果了。没想到,他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余人彦的不成器程度,顺便也高估了他的人品,人家根本不愿意跟他不欢而散,直接一个大脚丫子就踹了上来,将他硬生生踹倒在地:“不识好歹的龟孙子!谁让你把茶棚开在这里了?老子还没跟你计较呢!”贾人达跟余人彦那就是一丘之貉,半点要阻拦的意思也没有,同样是嘲笑劳德诺的不自量力。   岳灵珊刚处理好伤口,在屋里听到了外头的喧闹声,刚撩开帘子,便瞧见了这么一幕,当即跑过去,担忧地扶起他,“爹,你怎么了?你没事吧?”要说蛮横,这姑娘娇生惯养的,不比余人彦讲道理,但人家姑娘毕竟从小教养好,不似余人彦这等浑人惯会仗势欺人,天生一炮灰。   “你们是什么人?这么恶劣!”自家二师哥被这么欺负,她的脸色决计不会好看到哪里去,气势汹汹地指责道:“撞坏别人的茶棚不算,还要动手打人!”奈何长了一张没什么杀伤力的脸,声音也甜美,竟然半点气势都没有,反倒像是在撒娇了。   余人彦表示被骂得很受用,“哎哟”一声干脆从马背上爬了下来,公然调戏了起来:“这小妞长得挺标致啊!要不跟老子我回去做媳妇?”   岳灵珊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气得几乎要破口大骂,恨不得拿狗屎糊住这张臭嘴,奈何骂人的词语实在匮乏,只憋出一句:“你无耻!”杀伤力负五。   “无耻?这有什么无耻的?哎,小妹妹,你看,我牙齿还挺白的。”他舔了舔,继续调戏,“要不要亲一口试试看?”   岳灵珊满脸通红,已是气得说不出话来。而那边,旁听了许久的林平之也是不能忍了,猛拍了一下桌子,大喝一声:“大胆!”这一下,这些人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到他身上去了,林平之也毫不畏惧,继续说道:“哪来的小贼竟敢在我福州府上撒野!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就敢强抢民女,这里还坐着几个喘气的呢!”林平之本人是说得义正言辞,奈何他跟岳灵珊有同一处吃亏的地方,就是长相不够凶恶……看起来竟然半点气势都没有……这真是个悲剧。   “哟,哪来一个小白脸啊?那么爱管闲事,你就不怕,我连你一块宰了?”   林平之气冲上头,冷哼一声,“有种你试试!”   余人彦嚣张惯了,也没被人这么挑衅过,率先便出拳直接打脸。林平之没想到这人这么无耻,说打就打,一时不慎来不及应对,虽逃过一击,却也慢了一拍,当胸被打了个正着,踉跄几步被阿史阿郑扶住。他这回是气得失去了理智,“你敢打我!”便又扭身冲了过去,与那余人彦打作一团。可惜两人实力太过悬殊,阿史阿郑眼看着自家少镖头落了下风,本想上去帮忙,一直闲在一边看戏的贾人达终于出手了。   林平之除了会点腿脚功夫,说白了就是个纨绔子弟,可这些腿脚功夫也不过是花拳绣腿,看看还成,要真在江湖人面前,那是完全不够看的。余人彦也是个混的,身为余沧海的儿子,竟没得半点真传,连青城四秀都不在列,可想而知武功其实一般,但即使一般,对付个林平之还是绰绰有余了。林平之很快被打倒在地,余人彦根本不解恨,直接狠狠地往他腹部踹:“英雄救美?我叫你英雄救美!好你个小白脸,要你多管闲事!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阿郑倒在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少镖头被这样侮辱,再也不能忍,捡起一边断掉的桌腿便冲了上去,要跟余人彦拼命,当然结果可想而知,被余人彦一脚就给踹回去了。林平之情急之下,突然摸到腰后护身的匕首,想也不想便拔出匕首冲了上去,恰好余人彦转身,那匕首就恰恰好送进了余人彦的腹部。   余人彦闷哼一声,捂着腹部跪倒在地,脸上现出恐怖之极的神色。林平之因为害怕,用力极大,那匕首直没至柄。余人彦张开了口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伸手想去拔那匕首,却又不敢。林平之也吓得一颗心似要从口腔中跳了出来,一动都不敢动。余人彦身子晃了几晃,伸手要去抓林平之,林平之这回是真的吓惨了,惊慌失措地后退一步,连带着匕首也一同拔了出来,登时鲜血直喷出数尺之外。贾人达也被吓到了,连忙跑上前去抱住余人彦,惊慌失措地叫道:“师弟!师弟!”   余人彦满身都是鲜血,只说出一句:“告诉我爹,替……我……报……仇!”话音刚落,便咽了气。   “师弟!师弟!”贾人达凶狠地盯着林平之,“你竟然敢杀了我师弟!”   林平之慌乱地说:“是他咎由自取!是他死有余辜!”   “你等着!我一定找你报仇!”说罢便慌乱地一跃而上马背,纵马离去。   林平之完全地惊慌失措,然而,当阿史阿郑更加惊慌失措地来寻求意见时,他反而镇定了下来,吩咐他们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先把尸体埋了。”又大步走到劳德诺岳灵珊那处,掏出一大锭银子交给劳德诺,道:“老丈,这银子你拿着,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你们快走吧!”   劳德诺畏畏缩缩地连连应道:“好。”   待他们拖了尸体走后,岳灵珊感慨了一句,“没想到这个人还挺有担当的。”   劳德诺哪里还有刚才畏畏缩缩的样子,看了眼手里的银子,冷静客观地泼冷水:“糟的是,死的是余沧海的儿子。林家这次,怕是要大祸临头了。”   ☆、第六十五章   盈盈在福州府附近查询了几日,还是一筹莫展。她抱着希望来寻找爹爹的消息,结果却什么发现都没有,哪怕原先就有心理准备,明知道东方叔叔办事向来滴水不漏,要找到爹爹没那么容易,可事到临头,说一点都不失望,那是不可能的。   失望之余,又暗暗给自己鼓气,只要她还活着一日,总有一天是能够找到爹爹,救他逃出生天!   不过眼下,她确实也该收拾行装准备回去了。毕竟东方叔叔并未允许她出绿竹巷,她敢出来,虽然隐蔽,却也瞒不过他的眼睛,也算是明里暗里地挑战他的底线吧。说白了,她其实也就是笃定他不会真正伤害她,才敢一次又一次地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临走之前,盈盈便想着去看看那林平之,找人问了路,便慢悠悠踱到了西门大街。听人说,这西门大街也是福州有名的富贵之地,可盈盈一路走来,却硬是觉得有几分冷清,街上根本寥寥无几人,与东门街相比,着实是安静了一些。路口倒是有三个人在絮絮讨论些什么,她本也没在意,从他们身边经过时,却听到一人略有些幸灾乐祸的低语:“这福威镖局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竟还能惹上这等子事情,着实是倒霉!”   盈盈的脚步微微顿了一顿。   另一人附和,“我听人说,他们镖局是沾了不干净的东西,如今出了这事,就是凶鬼作祟!”   “祸福天注定,往日那般威风的福威镖局,只不过一夕之间,竟败落成那样……天意啊天意!”   ……   盈盈觉得很诧异,走上前去问道:“福威镖局出什么事了?”   那三人齐齐一唬,见来人是个身姿苗条的姑娘,虽蒙着面纱看不清脸面,但想必也是个美人。三人不过是市井小民,平日里也无甚成就,勉强能养家糊口罢了,哪里被这样气质出众的女子搭讪过?眼下自然也就不会藏着掖着。为首一个各自略微高大一些的关切地问道:“姑娘是从外地来的吧?”   盈盈点头,没有否认:“我前些日子才到福州。”   “姑娘是来福威镖局寻亲的?”盈盈穿着虽然素净,但是一看料子就知道不是平常人家的姑娘能够穿得起的,几人市井混久了,也有些眼力见,猜测这样的姑娘若是与福威镖局沾亲带故,倒也是正常的。   盈盈摇头:“不是。”   “姑娘若是不为寻亲,那便还是不要去福威镖局了,省得沾上是非。”   “哦,此话怎讲?”   “福威镖局也不知是否招惹了什么脏东西,从前几日开始,镖局里的人便一个个地开始离奇死去。就在昨夜,镖局里剩余的百来人全部倾巢出动,如今已是人去楼空咯。”   盈盈沉吟片刻,“那你可知道林震南他们往何处去了?”   “这我们哪里会知道?”顿了一下,“不过听人说,天明的时候倒是看到他们全部出了北门了。”   一人插嘴道:“那林总镖头与洛阳金刀王家可是亲家,金刀王家在江湖上又有些威望,此次出了这样的大事,他们定是去王家求援去了。”   谢过这几人之后,盈盈径自去了福威镖局。果真如那老丈人说的一般,这福威镖局当真十分好找,就在西门大街正中,很是气派威风的一座大宅,远远便瞧见了。只是如今,大门洞开着,门内黑漆漆的,像是凶兽张大的嘴巴。满地都是狼藉,空气中还传来一些隐秘的臭味,确实如那三人所说的,已是人去楼空。   盈盈皱了皱眉头,推门而入。前院确实寂静,倒是狼藉了一些。待拐到后院之时,盈盈便听到了一些隐秘的动静。她顺着声音寻去,却见几个穿着同个款式青绿色衣衫的大汉在房间里翻箱倒柜,还骂骂咧咧的,“格老子的,你说林震南夫妇究竟将那辟邪剑谱藏哪里去了?都翻了半天了,屁都没找着一个!”   “你担心个什么劲?我们找不到,就叫那林震南自己交出来不就成了?反正我们早在他们身上种下了万里香,还能让他们跑了不成?那林震南自作聪明要反其道而行,叫着那些下人去北门,自己却往南拐,还以为我们不知道呢!殊不知,我们全都看在眼里,就当看了一场猴戏!”   此话一出,几个大汉统统哈哈大笑起来。   盈盈对这几人全无好感,也从他们话里知道便是这些人灭了林家满门,下手自然不会手软。待将他们解决完之后,她去后院牵了马匹,策马南行,直取南门。   要说盈盈对林平之有多深厚的感情,那倒是纯粹瞎扯了,不过一面之缘而已,最后还那样散场,真未见得有多美好。只不过,这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要主动与她交朋友的少年,让人着实印象深刻。而她当时也确实答应了他,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她的朋友了。自己的朋友自己欺负可以,却不能叫别人这样欺负了去。她不是不自量力的人,知道量力而行。只是,能帮得上忙的话,就尽量帮一帮吧。她自己过得不快活,只希望身边的人不要落得跟她一样的下场。   出了城门,盈盈便取出了随身携带的竹管,那里养了一只识香小蜂。这小蜂还是当年东方叔叔送来给她玩的,平日里喂点花蜜就成,十分好养,她便也就一直带着。没想到第一次派上用场,竟然是这样的情况。她方才已经从那几个人身上取得了万里香,如今只消叫识香小蜂带路,便能找到林平之他们。   打开盖头,小蜂从竹管里探头探脑地爬出来,见周围似乎无事,便振动翅膀飞向空中,在她面前飞了一圈,突然便向远处飞去。盈盈一夹马镫,很快追了上去。这一追却是追了一天,直到傍晚时分,盈盈才终于追上了林平之他们。她取出花蜜犒劳了辛苦一整日的小蜂,将它重新引回竹管,弃马改用轻功,不过行了两里地,便远远瞧见了目标。   那一行总共有十来人。除了三个被绳索缚住的人之外,还有八个穿着青绿色衣衫的汉子,其中两个站在最前面,戴着护甲,衣衫料子明显要比其余六个好一些,显然是带头人。衣衫统一就是这么个好处,盈盈一眼就分辨出了是敌是友,到时候若要动手,只管照着这群穿绿衣服的砍就成了。   再一看那三个被围在中间捆作一团的人,一男一女年纪长些,大概就是林震南夫妇了。另一个男子年纪小些,浑身脏兮兮的,模样实在是有些狼狈。不过面目清秀干净,即便如此穿着也未能掩盖住好相貌。盈盈有些诧异,因为她终于认出了这个人来……这男子不就是前几日她坐船时见到的人吗?   难道他就是林平之?   长得跟当年很不一样嘛!   ……才不是她眼拙没认出来呢!   盈盈暗暗估量了下这些人的实力,默默觉得要是自己出手的话……还是蛮有余力的嘛!这若换成五六年以前,面对这么些人,她对付起来定是吃力。可如今出了这些个变故,她也早不是当年那个吴下阿蒙了,以她的身手,就算比不上像爹爹那样的高手……好吧,是一定比不上,但是混个一流也没什么问题。   盈盈正准备出手将这些一看就不是好人的人统统解决了,那里却率先一步起了骚动。一个蒙着面的男子突然从天而降阻住了这一行人的去路,二话不说便动起手来,几招之间便已经打到了两个手下。带头的两人见状,立即上前,与那人缠作一团。而恰在此时,又一身形娇小的蒙面人悄无声息地从一边的树丛里窜了出来,一看身形,便知是个女子。她随手两招便废了那两个普通看守,一把抓住林平之的后领,提了起来。林平之没有防备,“啊”的一声低呼,那女子已经抓住他后腰,双手提着他放上一匹马的马背。林平之正诧愕间,女子利落地在马臀上轻轻刺了一剑。马儿吃痛,一声悲嘶,放开四蹄,狂奔入林。   那女蒙面人还欲再放了林震南夫妇,另一个带头的已经脱身而出前来阻拦了,两人立即斗在一处。盈盈倚在树上看了半天戏,见此时无人照看那林震南夫妇,暗叹一声,捡起一边的石子扔了过去,解了两人的穴道。那两人浑身一震,很快反应过来有人暗中相助,挣脱了绳索便立即跑入林中。带头的两人瞧见了,还想去追,却苦于无法脱身,只能眼睁睁瞧着到手的鸭子飞走了。与男蒙面人对战的那人连声喝问:“你……你到底是谁?怎么会使我青城派剑法?”   盈盈也早发现这点了,这蒙面人的功力并不算强,只能算是三流。只是使出的招式竟然与那两带头的一般无二,甚至还要更强上一些,也难怪这两青城派的如此惊慌失措,落了下风。   男蒙面人不答,蓦地手里白光闪动,带头人手中长剑脱手飞起。蒙面人并不恋战,急越数步,连出数招将另一人的长剑绞得脱手,一把拉过那女蒙面人,喝了一声:“走!”两人便纵身穿林而去,顷刻之间便奔得远了。   远处又传来脚步声,盈盈目光微微一闪,知道这回来的并不是好对付的,不想招惹麻烦,悄无声息转身没入了林间。   ☆、第六十六章   黑木崖,金碧辉煌的正殿。   灯火通明处,唯独那一身艳丽红袍的男子懒洋洋地趴卧在垫着巨大白虎皮,由纯金打造的宝座之上,百无聊赖逗弄着一边矮桌上困在透明鱼缸里盘成一团的白眉蝮,面上微微带着些寂寥。   “你说,她过得好么?我许了她想要的生活,她是否真的那么快活?快活得都乐不思蜀了……”自嘲一笑,他有些怅然,“难道我对她还不够好么?为什么非要离开我?”   “她现在在做什么……会不会有那么一刻想起过我?”   “你说,若是我后悔了,将她抓回来困在我身边,好不好呢?她会不会不高兴?”   ……   门被推开,一个侍卫悄无声息地跪倒在下面,恭恭敬敬地说道:“参见教主!”   男子随意瞥了他一眼,道:“什么事?”   “回教主的话,衡山派刘正风要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在之前,曲长老已经在衡阳盘桓数月。两人交情不浅,暗地里数次会面,弹琴吹箫。”   男子微微直起身子,换了个姿势,浑不在意地说道:“是么?”   侍卫不敢应声,将身子伏得更低。男子也毫不在意,把玩着手中的折扇,笑笑说道:“他们一个是神教的左右手,一个是正派的卫道士,居然还能有交情……还真是匪夷所思。”   “教中上下都在传说曲长老要跟刘正风里应外合……”   男子挑眉,从金座上缓缓站了起来,低低笑道:“是吗?”   侍卫猜不准他的态度,不敢正面应答,只低着头说道:“属下是否要立刻赶去衡阳探听虚实?”   男子的态度冷淡了下来,嘴角已没了笑意:“不用,退下吧。”   待那侍卫走后,男子缚着手,缓缓地从金座上踱了下来。“刘正风明着金盆洗手……”轻嗤一声,“却又同曲洋暗自勾结……看来,这衡阳城有场大戏要唱。”他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来,“她若得知这消息,不知是否按捺得住?”   盈盈当然按捺不住。本来放走林震南夫妇之后,她自觉仁至义尽,便立即动身回洛阳去,没想到经过江浙与赣的边境之时,却意外听说了刘正风金盆洗手之事……当然,这本是与她没有任何关系的。别说刘正风,便是李正风王正风余正风都跟她没有关系。可是,他们偏偏好巧不巧提到了曲洋……这就跟她有关系了!   她逮了一个逼问,才知道这些人是嵩山派的,如今正是奉了左冷禅的命令前去对付曲洋刘正风,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不就喝了点酒随便夸了一下口,怎么就被抓起来了呢!   盈盈想知道得更清楚一点,可惜她抓到的不过是个小喽啰,所知不多,最后也只能作罢。可一想到衡山城里布置了埋伏,就等着老师自投罗网,他们好来一个瓮中捉鳖,盈盈便怎么都没有办法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回洛阳去……老师已经是她为数不多在意的人了!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出事?来不及多想,她一咬牙,连夜横穿江西直取衡阳。   彼时东方白已经入了衡山境内。   东方白一身湖蓝衣衫,玉冠束发,缚手长立,如芝兰玉树,半点江湖草莽气都没有,整个人说不出的贵气儒雅。他只身立在一处山崖底下的水潭石上静静站着冥想,身后有涓涓细流从山上流下,落进潭中发出细微但清脆的声响。耳畔但闻鸟鸣之声,幽寂清明。   他缓缓睁开眼,运起内力游走周身,外围被他波动,本来平静无澜的睡眠如投入巨石一般震动起来,刹那间水花四溅。待一切风平浪静,一暗探来报:“参见教主。”   “打听到曲洋的下落了么?”   “属下该死,还没有。”   他缚手,双眉微蹙,静静说道:“我本无意于此刻与名门正派正面冲突,不过,要是曲洋真泄露些什么,那就麻烦了。”话音刚落,他微微抬头看向谷外,眉头深蹙。   吵扰之声响起,一群名门正派之士恰巧经过此地,看服饰,应当是嵩山派的弟子。左冷禅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吞并五岳剑派,如今意外得知衡山派刘正风与曲洋是旧识,自认是个极好的机会,正好借机来挫一挫衡山派的锐气,顺便再一次在五岳之中立威。这群弟子便是奉左冷禅之命前来缉拿刘正风与曲洋两人的,他们多少知道些内幕,却又不甚多,一路上吵吵嚷嚷地讨论着两人的关系,鄙薄之意不言而喻。   待他们走后,东方白从暗处出来,暗叹识相地恭维道:“恭喜教主,教主还未出手,他们五岳剑派已经开始自相残杀,真是天佑教主,天佑神教。”   东方白不以为然:“曲洋和刘正风既然认为他们可以脱离江湖,这回让他们吃吃苦头也好。我们就隔岸观火,什么都不做。”   刘正风金盆洗手之日在即,曲洋便一直待在衡山城内,为了掩饰身份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他干脆包下了衡山城内最大的红楼群玉苑。   这一日,曲洋回到群玉苑中,等待他的却是他此时最不想见到的人。   面如冠玉,谈吐不凡,见之忘俗……这样的人实在很难让人生出厌恶的情绪来,甚至让人忍不住多出几分亲近之意,可曲洋知道,那人就是个玉面修罗,精致的皮囊下藏着的是一个不顾世俗伦理,不按常理出牌,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短暂惊愕过后,他收拾好表情,一撩衣摆跪倒在地,抱拳说道:“属下曲洋,参见教主。”   那人缚着手,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下台阶,不慌不忙,不急不缓,端得是风流优雅。却在最后一格停下了脚步,轻撩衣摆坐在了台阶之上,优雅之中意外地带出了几分自然而然的霸道,“我说,曲长老你真是好雅兴啊。”目光环视四周一圈,最终悠悠地落在了他的身上,眼角微挑:“这么风流快活,竟然包了这群玉苑一个月?”   “教主取笑了。”   东方白蓦然一笑,优哉游哉说道:“风流快活是男人的本性,我又没怪你,你紧张什么?”语调一转,“除非,你做了什么对不住本教的事情。”   曲洋表情一肃,“属下不敢。”   “那你倒是告诉我,你跟刘正风之间是什么关系?”   此话一出,曲洋略有些惊讶地望向他,心知自己同刘正风的关系怕是瞒不住了。东方白站起身来,慢慢踱到曲洋面前,将手中的书册递出,“本座在你的房间里找到了你准备送给刘正风的礼物。我猜,这会不会是你背叛我日月神教的文书呢?”   曲洋不用看也知道那本书册正是他新作的曲谱,忙道:“请教主放心,我曲洋永远不会背叛日月神教。”   东方白笑了笑,笑意很冷:“不会背叛我日月神教?都和衡山派勾搭上了,那要怎样才算背叛?”将书扔给曲洋,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曲洋脸上慌乱一闪而过,将书册呈上,解释道:“教主,这只不过是一本曲谱而已。”   “曲谱?”东方白取出那书册随手翻开扫了一眼,背过身去淡淡说道:“本座知道曲长老你一向好琴成痴,难不成和刘正风以琴会友?”   曲洋心知今日再也躲不过去,东方白可不是那么容易欺瞒的,他便坦白说道:“回教主,属下跟刘正风认识,是在十年以前。那一年,属下奉本教任教主之命去其他各派打探消息,可我却不小心误入了衡山派的密室……”   曲洋和刘正风相识确实是机缘巧合,他不小心踩到了衡山派密室的机关被刘正风发现,刘正风却因看到了他随身携带着小孔笛而起了惜才之意,救了他一命。两人都是音痴,相交之后更是惺惺相惜。而两人确也是君子之交,因音律互通心意,引为知音,并没有做出任何危害双方立场的事情。   他们自认无愧于心,可这样的交情却是不容于江湖的。也正因为如此,刘正风才要金盆洗手,不再过问江湖之事。   “琴箫和鸣,心意相通啊。”东方白将那本笑傲江湖的曲谱还给了曲洋,淡淡地感慨。   曲洋揣摩不出他的心思,干脆直白地说道:“属下跟刘贤弟一见如故,倾盖相交。在我们联床夜话这十数日内,从不谈论江湖纷争之事。就算偶尔有谈起,刘贤弟也是深自叹息,这江湖教派之间的争斗根本就毫无意义。我二人在一起,只是弹琴吹箫共谱乐曲。江湖纷争之事,都与我们没有瓜葛,更如何谈得上背叛我教?还望教主明察。”   “人生难得得一知己。”东方白表情依旧浅淡,“你们的情谊本座很欣赏,但若是本座完全不追究,那我这千万教众岂不是要怪罪本座纵容下属?”   “教主您的意思是?”   东方白回过神来看着他,表情冷凝,不怒自威:“像曲右使你这等身份去结交五岳剑派中人,实属不该!”   曲洋微低下头,不敢置一词,他自知有罪,只是不悔。   东方白沉吟片刻,眼里复杂,最终却道:“这样吧。你随本座回黑木崖,从此以后不再下崖,本座可以饶你不死。”若是他真下手杀了曲洋,盈盈还不知道会有多伤心……他可不能,再让她伤心了。   这大概是东方白身为教主最大的让步,可是曲洋却不能受:“教主,实不相瞒,这次刘贤弟要金盆洗手,就是想断绝江湖上的纷争,从此不再过问武林之事,跟我一起,弹琴吹箫,共赴山林。教主,还望您准予我辞去神教右使之职。就权当我曲洋……已经死了吧。”   “若是本座不肯呢?”   “那属下就自废武功,以示忠心!从此以后,断绝和教派的纷争。我一个废人,就再不牢教主费心了。”说罢便双膝跪地,举起右手便要震碎自己的丹田。东方白指尖一弹,一枚飞针射出,直直插入曲洋右肩,阻止了他自残的行为。他冷哼一声,“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样,危难之际临阵脱逃,那我日月神教还有什么可用之人!”他矮下身子,目光与他对齐,“你以为废了武功就可以解脱?所谓一日江湖终生江湖!更何况你知道日月神教那么多秘密,你想本座会放你会江湖吗?”   “教主,这个您请放心。属下已经服用了教主的三尸脑神丹,终身都不会背叛日月神教。”   “世事无绝对。你还是待在黑木崖上我比较放心。”   曲洋无法,只能妥协:“既然教主有令,属下不敢不从。但还恳请教主容我一日,我要去办一些私事。办完之后,再随教主回到黑木崖。”   东方白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只挥了挥手。曲洋顿时松了一口气,知道这是允了。   ☆、第六十七章   曲洋从地上站起来,拖起一边的担架打算先回房间。   “等等。”东方白突然开口。   “教主还有何吩咐?”   东方白转身,看了一眼曲洋拖在身后的担架,他一早便看到了,只是方才没有心情一探究竟罢了。“你席子里是什么?”   曲洋愣了一愣,心知这席中之人的身份是不能明说的,否则……心思一转,他敷衍道:“没什么,只是一个死去的朋友罢了。”   东方白哪是那么容易哄骗的,淡淡说道:“既然是一个死人,那接本座几掌,应该没问题吧?”   曲洋顿时便慌了,还没来得及阻拦,东方白一掌挥过去,直接将那席子震得粉碎,露出了底下的男子来。待看清男子的容貌,东方白却是微微一怔。   “令狐冲……是你?”   替令狐冲输好内力,他的脉象暂时平稳了下来。曲洋走进房间,“教主,这小子现在怎么样了?”   东方白看了曲洋一眼,“他伤得很重,本座以内力暂时保住了他的性命。”   曲洋一怔,不动声色地说道:“竟劳教主动用内力?莫非这小子与教主渊源甚深?”   知道他在想什么,东方白依旧不以为然:“本座看他顺眼而已。”   他跟这傻小子确实有些渊源,也不过是几面之缘。几日前初至衡山境内便碰到了这小子一次,只不过那时他还是个新娘子,正要嫁给田伯光。他在那里看了半天戏,知道这小子顶替了田伯光的新娘,以命相护不让她被田伯光糟蹋,倒也痴情。事后他随口问了一句,方知那原本的新娘与他无亲无故,之前连面都不曾见过一次,却能做到这份上,还真是……傻到让他有些吃惊。   他跟着小子有些眼缘,至少看他顺眼,之后的事情就顺理成章。那一夜两人在野地里饮酒到夜半,很久不曾这么畅快过。他说他的小师妹,而他想着他的盈盈,同是有情人,何苦为难对方?   那一夜匆匆一别,如今再见,也不过几日功夫。这小子倒是有能耐,硬是在短短时间内将自己折腾成这模样,竟比之前还要惨烈些。至少之前还有半条命,如今却连半条命都不剩了。这小子若真死了,也确实挺可惜,少了一个可以一起喝酒的人,也着实少了几分乐趣。   东方白看了一眼曲洋,心念一动,便道:“对了,刘正风这次金盆洗手,五岳剑派中的重要人物怕都来齐了。也好,本座倒要会一会他们。”他转头看向那小子,“在此期间,得有人帮他输真气续命。要不饶,他活不了几个时辰。”   曲洋已经猜到了东方白的意思,有些不安:“教主的意思是,要属下为他输续真气?”   东方白微微一笑:“此处除了本座,也就你有此功力了。”   话虽如此……   “可是教主,您就不担心属下弃他不顾而离去吗?”   东方白不以为意:“那你又何必带他来到这里呢?”不再理会曲洋,“我走了。给不给他续命,由你决定。”   盈盈一路策马直奔衡山城,好不容易到了刘府,见到的却是一片凄凉之色。好好的金盆洗手大会,竟惹来一场灭门之灾……不管是在福州林家的所见所闻,还是在这衡山刘府看到的惨状,都是由着那些道貌岸然的正义之士亲手造成的。说什么日月神教杀人不眨眼,真正杀人不眨眼的却是他们!至少神教之中最是忌讳同伴相残!   她到底是来晚了一步。   也不知这嵩山派亲手策划的一场瓮中捉鳖到底是个什么结局?   强自按下心中的不安,盈盈找了人问明情况,方才知道事情的始末。嵩山派果真卑鄙,竟然用刘正风一家的性命来逼迫他出卖老师,好在刘正风宁死也没有做出对不起老师的事情……倒是让盈盈对他高看一眼。老师的眼光素来是极好的,能与老师成为朋友的人,即使是这些正道人士,人品也果然不差。   最后关头,老师竟然献身带着刘正风跑了。而如今,嵩山派的人还在追查他们的下落。   听闻这个消息,盈盈心里绷着的弦才稍稍松了一松,顾不得满身疲惫,又策马离开。按她所想,以老师的功力,这些酒囊饭袋真要伤到他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何况老师还有保命的黑血神针,除非实力真的相差太过悬殊,总要忌惮几分。可老师的武功在黑木崖也都是数一数二的,这世上就算当真有比他厉害的高手,也该是爹爹和东方叔叔这种,决计不会是这帮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伪君子的时间都用来宣传他们的仁义道德去了,哪里还有时间好好练功?   可她不知道的是世事无常,曲洋为了能够在金盆洗手大会当天赶来现场,又为了保住令狐冲的性命,竟将一身内力十之五六全部传给了他,由他自行打通体内穴道。自己的护体内力只剩下不到五成,且最是体虚之时,一个普通的一二流的高手都能将他打败。   阴差阳错。   ……   等盈盈终于在城外树林里找到曲洋时,天已经黑了下来,一望无边的林子像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在黑夜中张牙舞爪地彰显着威风。天边下着淅沥沥的小雨,虽是春日,晚间到底有些凉意。盈盈被雨水淋得浑身都湿透,湿漉漉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黏糊糊的,很是难受。雨水打湿了她的长发,也打湿了她的脸颊,长长的睫毛上也坠了水滴,视线渐渐模糊了。   听说刘正风受了重伤,以老师的个性,定然不会让他带伤赶路。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世人皆道这两人如今身临绝境,当真是跑都来不及,便会忽略一些东西。盈盈原本也只是来这城郊附近转悠转悠,碰碰运气而已——她并没有太大的把握能够找到老师。   幸运的是,她找到了。   可她宁可没有找到……   盈盈呆呆地看着那两座凄然并立着的孤坟,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怎么……怎么会?   老师那般厉害的人,怎么会就那样容易地死去?   这不可能!不可能!   在短暂的茫然之后,她像是陷入了魔怔一般。她拼命地,疯了一般地挖着那小小的新坟,想要证明这是骗人的!直到挖出了那管玉色透明的小孔笛……跟她随身佩戴的那一管一模一样的小孔笛。那是老师在十四年前她生辰时送给她的。是他研究了许多古书,根据古书上的描写亲手制成。世间唯有这两管……他一生教给了她两种乐器,一是琴;二则,便是这小孔笛。他自己对音乐极为痴迷,简直是视之如生命。而盈盈虽通音律,却只为陶冶情操,并未成痴。对音乐的态度,她更接近东方白。但即便如此,盈盈也还是很喜欢这小巧精致的小孔笛,多年来一直戴在身上,兴致来了便会吹上一吹。便是闭着眼睛,她也能够分辨出,这确实是老师的真迹,绝非他人伪造。   盈盈觉得有些冷,跪倒在坟前,靠在墓碑上,捡起那小孔笛抱在怀里,将自己缩成一团。她一直以为自己对生死已经看得极淡,便是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她也不会太难过,毕竟死生乃是常事,谁也逃不过这么一死。甚至爹爹……她虽一直在寻找他,心里却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觉得自己会难过,但是不会难过到不能自已,更加不会绝望。可如今,四年未见,再见时却是老师的墓碑,那种难过的感觉几乎要将她整个淹没,让她窒息……原来,死别不是不会痛,而是她还不曾那么深切地痛过。   老师是她少数不多在意的人之一。她在意的人,第一个离开她的是碧桃,可在离开前,她背叛了她,且至死,她也只听到了她的死讯,连尸首都不曾见过,虽有些难过,却也并无太大的感触;第二个,是她的爹爹……可是她一直相信爹爹是未死的。她那样厉害的爹爹,定然还好好地活在这世间的某一处,怎么可能就那样轻易地抛下她?   然而老师……那最让她痛苦的几年里,除了东方叔叔的不离不弃之外,一直陪伴着她的,还有老师……她从不曾想过当年黑木崖一别,再见却是生死相离。   ……   她不知跪了多久,直到膝盖彻底麻木,身体冷得失去感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老师性子稳重,虽不善言,却很是关爱她,给她的感觉就如慈父一般。   如今,他却躺在了这冰冷潮湿的黄土之下,再也不能与她弹琴……   林子外传来脚步声,一轻一重,轻的那个几乎是落地无声。不知为什么?此时那声音在她耳畔无限放大,那脚步声简直像是踩在她的心头上一般。盈盈慢慢回过神来,心知她此时的模样决计不能被其他人看到,尤其是那些所谓正派人士。她收拾情绪,勉强从地上爬起,也知自己如今的状态不可能走远,挪动近乎麻木的双腿悄声地躲到了坟后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之后。   骨骼分明的纤长手指抚过墓碑,油纸伞下露出一张如画一般的脸来。来人淡淡说道:“没想到曲右使竟然落得如此下场。”声音无悲无喜,云淡风轻,“看来这中原武林又将掀起腥风血雨……回黑木崖吧。”   走了没几步,脚下便踩着了一个东西。他停下脚步,伸手将那东西拾起来,掸去上头沾着的尘土,细细一看,整个人却忽然怔住……往年的记忆扑面而来。   恍若隔世。   待他走后,盈盈方才敢呼出一口气,才发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憋气了那么久。她缓缓从那树后走出,望着那人远去的方向,目光复杂。转身跪倒在曲洋坟前,她重重磕了三个头。“老师,请原谅盈盈如今身不由己。待来日重归自由,定当将你和刘前辈送到一个妥当之地,让你一尝夙愿,再不必为这人世间的纷争所扰。”老师曾对她说过,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脱离这江湖,觅一知音人弹琴吹箫,快意半生。他活着没有做到,死后,她定要替他完成这个心愿。这地方太乱,太吵,不适合他们……   她又在刘正风的坟前行了礼,深深一眼之后,毅然转身离开。   盈盈走后没多久,走在路上拿着那拾来的护身符的东方白突然停下脚步,“慢着!”   身后打伞的侍从询问道:“教主有何吩咐?”   “呆在这里!”不对!方才那里还有人!   连伞都不拿,他便冒雨折了回去,黑夜之中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快得叫人捕捉不到形迹。他停在那两座坟前仔细查探,果然发现一些痕迹。心里微动,他抬眸扫向四周,瞬间移步到坟后的那棵大树之后,树后早已空空如也,只旁边的青草有被踩踏过的痕迹。他闭上眼,夜里冰凉的雨水在睫毛上颤落,修长的手指抚在那棵树有些斑驳的树皮上,那里有几道浅浅的抓痕,显示着当时主人压抑的心情,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少女身上沁人的桃花香,已然要消散去。   盈盈,你终还是来了……   ☆、第六十八章   如果令狐冲再刻薄一点,他大概会想,遇到仪琳这个小尼姑,大概是他这辈子最倒霉的一件事……虽然真相也跟这个差不离——因为遇见仪琳并非他这辈子最倒霉的事,而是他这辈子倒霉的开始。‘一见尼姑,逢赌必输’还真不是说着玩的,所谓‘一语成谶’。   好好地奉师命前来参加刘师叔的金盆洗手大会,偏偏给他瞧见了万里独行采花贼田伯光强抢民女,这民女恰好还是恒山派的小尼姑仪琳。五岳剑派,同气连枝,恒山派的小师妹眼见着就要被田伯光那淫贼给糟蹋了,他着实不好袖手旁观。可田伯光的闲事却不是那么好管的,万里独行田伯光好的不只是轻功,还有刀法。人家混迹江湖多年,得了个这么臭的名声却还有余力继续祸害良家妇女,足可见实力不弱,至少不是他这种小小的没有存在感的华山派小弟子可以对付得了的。   于是这一管闲事,硬生生把他的小命给管掉了大半条,让他去鬼门关里游了好几圈……好在福大命大贵人多,侥幸还活着,实乃是不幸中的大幸。   不得不说,他跟仪琳小尼姑还真是有缘,中间几度分离,最后还是阴差阳错地聚在了一起,还一起目睹了曲洋前辈与刘正风师叔生命的最后时刻,被托付了遗言与遗物。两位前辈生死相托的交情也确实让人感慨万千。将刘正风师叔和曲洋前辈的尸首处理好之后,天已是大暗,眼见着要下雨了,令狐冲又饿又累,身心俱疲,便和仪琳只好往衡山城内赶去,希望能找个店家住上一晚,省得一身旧伤还没好透,夜里还被冻病了。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店家,店小二却固执地拦住他们不让进:“二位客官,我劝你们还是别住了。”   “为什么?”令狐冲很是无言,怎么住个店还这么多事?   小二很善良地解释:“我们店里前两天忽然来了两个怪人,一到晚上,就发出很可怕的惨叫声。很多客人都被他们吓走了。我们也曾经想要去探探,可每次都被他们暴打出来。我听别人说,这是恶鬼附身所致,弄不好,会出人命的。”潜台词大概就是,不是我不让你们住,是你们住了就害怕后悔,到时候退钱麻烦,收拾客房更麻烦!所以,还是一开始就把麻烦扼杀在摇篮里吧!你好我好大家好!   仪琳很单纯,安慰道:“不怕不怕,自古啊,邪不压正。只要大家勤念佛号,自然就不会有事了。”   小二还想再争取一下,“可是……”   令狐冲已经不想再继续磨蹭了,打断他径自说道:“你们都听到了,这个小师太很会念经的。她说没事就没事!快拿些吃的来,我饿坏了。”说罢便不顾小二的阻拦,率先走进了店中。   结果这一住,还真是平白又惹出许多事端来。江湖啊,果然是在哪里都不得安宁的。   当初青城派掌门松风观余观主余沧海为了一己之私,灭掉了福州福威镖局林家满门,就是为了问出完整的辟邪剑谱的下落。虽然中间几经波折,不断有人出手阻拦,还让林震南夫妇以及那林平之一度逃走,但最终他手下弟子还是将那林震南夫妇擒住,一路严刑逼问直到衡山城。谁知那逃掉的林平之负隅顽抗,先是认了那绝非正道阴险歹毒的塞北明驼木高峰为爷爷,鼓动那木高峰与他作对,后来还干脆入了华山派,成了岳不群座下弟子。岳不群可不是什么善茬,比起木高峰来,只会更加难对付。余沧海心知肚明,为防止林震南夫妇被那岳不群要去,他秘密遣派弟子将他们先行押送往青城山。熟料到那木高峰渔翁得利,竟暗中截下林震南夫妇不知所踪,让余沧海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着实有气无处发。   而那木高峰也从林平之那里听说了辟邪剑谱一事,他本身对此并不算太了解,只料想余沧海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东西定然不是什么凡品,自然对此动了心思。为避人耳目,他便带着林震南夫妇投入客栈,夜夜严刑拷问,奈何林震南夫妇着实是块硬骨头,严刑之下竟还能守口如瓶,他硬是没有问出半点结果来,着实气馁。   更加不巧的是,他投的客栈恰恰就是令狐冲和仪琳入住的客栈……于是,又一次阴差阳错之下,这两拨人再次重新聚在了一起。   若换作其他人,也没什么所谓,偏生令狐冲艺虽不高,人却胆大,好奇心还忒重……于是,很是自然而然地听了木高峰的墙角。这一听,了解了一些情况,就更加不能够放任不管,便略施小计吓走了木高峰,救下了奄奄一息的林震南。   林夫人已死,林震南也身受重伤,已无回天之力,见这少年出手相救,人品应当也不会坏到哪里去,为免使祖传剑谱失传,只能赌上一把,托令狐冲将剑谱的藏处转告林平之,却也一再交代令林平之决不能翻看,说完之后便咽了气。令狐冲一天之内,硬生生被托了两次遗言,也着实是心情沉闷,不知说什么是好。即便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决计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令狐冲是个重信守诺之人,既然答应了林震南,自然会做到。不过眼下,他并不认得林平之,也完全不知道那厢林平之已经机缘巧合之下认了他的师傅岳不群为师,成了他的小师弟。暂时将林震南夫妇的尸首停放在客栈里,令狐冲决定等天亮之后去与师傅师妹汇合,再来处理林震南夫妇的尸首。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大半夜雨下个不停,淅淅沥沥的打在屋顶的瓦片上,吵得人不得安生。天气凉,湿气入骨,他伤口疼得厉害,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却着实难以入眠。如此折腾了一个晚上,天还没有亮,他便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苍白着脸色出门了。出门前他还特地在隔壁房间门前站了一会,听屋里头全无动静,便知道这仪琳小尼姑倒是睡得还挺香。令狐冲并不打算去打扰这个小师妹的好梦,决定先去衡山城里找到师傅,再过来通知她。   在走廊拐角处他还碰到了昨夜那个劝他不要住店的小二,那小二睡眼朦胧的也并未清醒,只是起来解手罢了,见他这副幽魂一般的模样,倒像是被精怪吸去了精气,硬是被吓了一跳,越发肯定这客栈里是闹了鬼了,暗自盘算着收拾行李走人。   雨水大概是丑时时分才停的,地面根本没有干,走几步便遇见一个小小的水滩,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令狐冲干脆蹚着这浅浅的水滩一路缓行。布鞋踩在水滩上,溅起一片水珠,打湿了他的衣摆。他突然便觉得自己这回出来得有些久了,途中几经波折,见多了事端,几次在生死之际徘徊,反倒想念起华山上平静的日子了。   他低下头,目光望向那静静的水滩,上头浮现出小师妹天真俏丽的面孔来……   一个纤细的身影与他擦肩而过,悄无声息,鬼影一般。   令狐冲一怔,下意识回过头去搜寻那道身影,却只看到了一个有些踉跄的背影。   是个姑娘,没瞧见脸面,但从背影来看,模样应该不会差。这姑娘穿了一身素色的衣衫,本是极为雅致大方的,如今那素色衣衫却皱巴巴地贴在她身上,显得狼狈十足……大概,是淋了雨的。令狐冲觉得很诧异,现在时辰还早,连日出都未曾,那姑娘却似是刚进城的,失魂落魄的模样着实是显眼了一点。   令狐冲爱多管闲事,却并不怎么招惹女人。因为他曾发誓,这辈子只会对小师妹一个人好。可是……那姑娘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怜了一点,若非遇到什么伤心事,周身的气息决计不至如此悲伤。且她如今脚步虚浮,着实让人担心眨一眨眼之间便会晕倒过去。最重要的是,令狐冲在那姑娘身上感觉到了一种奇异的亲切感……说来好笑,他还不曾见过她的模样,根本不知道她的长相,只是擦身而过,却觉得很是亲切,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他刚想叫住那姑娘,叫她不要再走了,好好歇一歇,毕竟她的状态看起来并不好。那姑娘却突然停住了脚步,身子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突然间便像是被抽去了骨头,软软地便要倒下。令狐冲吓了一跳,行动快于思考,在她倒地之前将她捞进怀里。“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她下意识地挣了一挣,这是她昏倒之前最后的反应,之后脑袋一歪,彻底失去了知觉。   令狐冲吓了一跳,只是这样虚虚扶着她也能感觉到她身上半点温度都没有,整个人冷得像块冰一样。他猜得半点不错,这姑娘大概就是淋了一晚上的雨,身上早已湿透了,整个人虽不至于像刚从水里捞出来那样夸张,但那身衣衫还是湿漉漉的,着实好不到哪里去。来不及多想,令狐冲便将她抱起,径自冲向医馆。   ☆、第六十九章   “大夫,她怎么样了?怎么一直没醒来?”   老大夫老神在在:“放心,她没事。”   令狐冲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姑娘,明显不信:“……都这样了还叫没事?”   老大夫瞪眼:“她这样没死成就不叫有事。”   令狐冲:“……”   “这位姑娘最近可是遇到了什么大事?”   令狐冲一噎:“……这跟她昏迷不醒有什么关系不成?”   老大夫捋了一把保养良好的山羊胡,嗔怪地瞥他一眼:“你呀你,不是老夫说你,你未免也太不关心这姑娘了。”   “……”他们根本素不相识,他上哪儿去关心她?   “你瞧她眼底浮现青痕,眼内布满血丝,明显是几日未曾好好休息了,实乃体力透支,疲惫过度所致。你问她为何昏迷不醒?有一大部分原因便在于此。”老大夫连连摇头,感叹道:“现在的年轻人啊,也真是越来越太不着调了,竟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这么折腾自己,等老来有的是苦头要吃。”   “……还有一部分原因呢?”   “情绪起伏过大,经历大喜大悲之后正值身心疲惫,又不懂照顾自己,竟还去淋了一场雨,着实是嫌命太长。如今可好,邪风入体,感染伤寒,病体沉重,奄奄一息……换作一般人早去阎王殿里报道了。这姑娘侥幸没死成,只能说是身体底子够好,福大命大。”他眉头一皱,摇头晃脑,感慨颇深,“不过就算再福大命大,也经不起几次这样的折腾。你若真的关心她,就管好她,别叫她不拿自己的命不当命。否则就算是扁鹊再世也救不了她。”说罢便要甩袖出去,令狐冲连忙拦住他,“大夫,你这是要去哪?”   那老大夫立即吹胡子瞪眼:“自然是去煎药!难不成你还想自己来?”直教令狐冲咋舌,这老大夫脾气还真大!   ——*——*——*——*——*——*——*——*——*——*——   令狐冲等在门外,看天色已经完全敞亮了。门帘被撩开,一个满脸皱纹慈眉善目的婆子走了出来,手里端了个空碗,笑眯眯地看着他:“衣衫已经换好了,药也喝下了。少侠放心吧,等姑娘发过一身汗就会大好的。”令狐冲谢过那婆子后撩起门帘进去,走到那姑娘的床前。说实话,方才将那姑娘带来看病时他只顾着关心她的病情了,没怎么细看她的容貌。而那时她也狼狈,长发散乱,盖住了大半脸颊,虽然隐约看出长得不差,却到底也没看太清楚。如今那婆子给她细细收拾了一下,将那一头长发梳得齐齐整整的,露出了那姑娘的面孔……他这才发觉,原来这姑娘竟是长得这般的好看。   说起来仪琳小师妹长得也是数一数二了,可这姑娘身上却有一股别人身上没有的韵味。尽管一脸病态也遮掩不住,那青涩之中隐隐透出的娇媚,恰如一朵半开的睡莲,美得没有侵略性,温柔静好,叫人惊艳。   令狐冲突然想看看这姑娘的眼睛,不知里面有什么样的神采?他这样想着,目光就移到了她的眼上,那姑娘好似有感应似的,一双原本紧阖着的双眼一瞬睁开,直直对上了令狐冲的眼。   那是一双如星辰般璀璨的眼,本该是极为闪耀的,只是如今里头疲态尽显,带着点茫然。她身体没有动,大概是太疲惫了,目光在他脸上巡视一圈,眉头微微蹙起,试探着问道:“你帮的我?”显然对昏过去之前的事情还有些印象,只是印象不深刻罢了。   令狐冲也有些被吓着,毕竟事发突然……谁能想到偷看别人还被抓包这种事情会发生在他身上呢!他后知后觉地点点头,补充道:“我刚好碰见你晕倒,就把你带来医馆了。你现在身体虚弱,需要好好休息。”   那姑娘眉头皱得更紧,像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最后勉强按捺下去,轻轻嗯了一声,“谢谢……还有,不许告诉别人!”最后一句语气稍稍有些强烈了,与其说是请求倒不如说是警告。   令狐冲心想这姑娘着实是……着实是……好吧,也不能说人家没礼貌,毕竟人家还跟他说了谢谢。他本身也不是个在意小节的人,即便这姑娘说话不客气,他听过也就算了。毕竟救人是他一厢情愿,他也不指望别人因此对他感恩戴德,只要无愧于心就成了。何况,说来也奇怪,他就觉得那姑娘看着很亲切,莫名地觉得那姑娘熟悉……就好像认识很久了似的。哪怕她态度有些强硬蛮横,也抵消不了他对她没来由的好感。姑娘家要面子,也许人家有什么难言之隐,被他看到了感觉难堪,语气重点也是正常的……他下意识还给她的不客气找了个理由。   正想对那姑娘说声放心,不会将瞧见她晕倒之事告诉别人,便见那姑娘不知何时阖上了眼,气息轻微而绵长,已然再次睡了过去。   这下他可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了……明明身体这么虚弱还那么努力地醒过来,就为了跟他说这两句话……实在是辛苦了。   令狐冲本来打算带这姑娘回客栈的,到时候叫仪琳师妹照顾她也比较方便一些。不过既然这姑娘对此的态度有些抵触,他自然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交了银钱,托这老大夫代为照顾一下,准备待他找到师傅之后再来看她。   结果还真是心想事成,他在回客栈的路上,便碰见了师傅,小师妹和一堆师弟们。   岳不群还好,向来最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可是瞧见他平安无事,到底还是高兴的。至于底下的师弟们,一个个简直喜形于色,若不是碍于师傅在场,定要抱住他好好畅谈一番,即便如此,还是朝他挤眉弄眼表达欢喜之情,叫他又是好笑又是觉得温暖。而他的小师妹则是不顾众人的目光,小跑上前拉住他的手,“大师哥,你……你没事吧?”   令狐冲爽朗一笑:“当然没事。”   岳灵珊这些日子算是为令狐冲担足了心,更甚还听到了他的死讯,心情跌宕可想而知,如今终于见到他平安无事,再也克制不住,激动地扑了上来,紧紧搂住他,声音里带了哭腔:“你没死!你没死!太好了!大师哥,我好想你啊!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怀抱被温暖的躯体充实了,心也被塞满了,连日里碰见的惊险经历让他更加懂得珍惜眼前的人,他摸着小师妹柔软的发顶,安慰道:“傻瓜,大师哥怎么舍得丢下你呢!”   岳不群轻咳两声,提醒了有些忘乎所以的两个人,即便现在路上寥寥无人,但这毕竟还在大街上。“冲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令狐冲不舍得放开小师妹,牵着小师妹的手,将连日来遇见的事情简单讲述了一遍。他虽然不服管教,天生性格叛逆,但是那只是在外人面前。岳不群恩威并重,令狐冲在他面前向来是不敢有丝毫忤逆的。除了下意识将遇见曲洋刘正风的事情给隐瞒了下来,其他事情他都没敢有半点虚言。等讲到自己昨日在隆福客栈遇见木高峰,却没能救下林震南夫妇时,其中一人豁然变色,径自冲了出去。令狐冲这才发现师傅身后不知何时竟跟了个陌生人。岳灵珊的心情也有些压抑,见他不解,小声提醒道:“他就是林震南夫妇的儿子林平之,爹已经收他为徒了。”   令狐冲哑然无言。   将林震南夫妇的尸身收殓好,林平之请求岳不群允许他将父母带到华山安葬,决计不能教他们二老单独留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衡山城。他一片拳拳孝心,岳不群自然不会不允,还特地雇了人伕将棺木抬上船,一行人准备乘船北上,到得豫西再改行陆道,直往华山。   相比于前一日的消沉痛苦,这几日林平之的情绪已经平稳许多,待到出发前一日,脸上已经瞧不出伤悲的模样,只是偶尔还是有些恍惚。多亏了有岳灵珊的安慰劝解他才能这么快地从那些消极的情绪里解脱出来,坚定决心要学好武艺,杀死余沧海和木高峰,为父母报仇。或多或少,林平之还是感激岳灵珊的。   而令狐冲也没有计较小师妹同新来的师弟走得太近以至于忽略了他,因为他心里也乱得很。前一日师傅做主派二师弟劳德诺送仪琳小师妹去与定逸师太汇合,没想到分离之际,原本一直表现得胆小害羞的仪琳却借着与他说话的机会亲了一下他,行事之大胆,叫他想要忽略她的心意都难……可是他终究只能辜负她了,他已经有了小师妹了。   直到临行前夕,他才想起那个几乎被他给忘在身后的姑娘,时隔三日,也不知她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他抽了空去看她,原是想着她应该是好了的,临行之前好歹去告个别。却没想到待到医馆,她竟还昏睡着……   “怎么回事?”   老大夫一直老神在在,半点心虚的模样都不曾有:“什么怎么回事?”   “她就一直这样昏睡着?”令狐冲觉得难以置信。   “否则呢?”   “那一天我走的时候她还醒来过一次,怎么现在精神反而不如之前了!”令狐冲几乎要指着他的鼻尖骂庸医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道理你懂不懂?你以为她那是小病?那是伤及根本,你想好她就能好起来么?当然得要慢慢调养。”   “……那这么多天了,她也该醒了。”   老大夫一捋长须,“老夫在给她配的药里加了合欢皮酸枣仁,作宁神安眠之用。”   ☆、第七十章   “那她什么时候能醒?”   “一个时辰左右,药效过了,自然就醒了。”   令狐冲心想一个时辰也不算太长,也就是两顿饭的功夫,虽然他与这姑娘萍水相逢,到底也是有缘。这回他在山下惹出不少事情,等到了华山,被师傅罚去思过崖面壁思过怕是少不了的了。世间之大,也不知还有没有相见的可能?这样一想,他便定下心来,打算等这姑娘醒来,同她告别之后再离开。其实这不像是他的作风,他为人行事最是洒脱,最不计较的便是这些个虚礼。即便帮了人也绝对没什么所求,更不会留下来在别人面前混个脸熟以图将来挟恩相报。之所以这么做,到底还是因为与这姑娘之间诡异的亲切感……是他在其他人身上从未感觉过的,就像是老早相熟的人一般。   结果才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岳灵珊竟然找来了……令狐冲想,他大概永远都忘不了他跟岳灵珊亲昵的时候,老大夫那嫌弃鄙视的眼神……要命的是,他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这老大夫怎么突然眼抽成这模样?直到出了衡山城之后他才突然反应过来,那根本就是看人渣的眼神……就这样硬生生地被误会了!且再无解释之时!   此真真乃人间惨剧。   “大师哥,你怎么跑出来也不叫上我啊?”岳灵珊依旧如同一只快活的百灵鸟,即便这些日子担了些心事,也没有改变这少女的本质。   “我有事情要办,又不是来玩。”令狐冲对着这个小师妹永远是纵容的,“小师妹,你该不会是偷偷跑出来找大师哥的吧?”   “谁偷偷跑出来找你了?”岳灵珊微微嘟起嘴唇,“爹同意了好嘛!还叫师了弟跟着我一起来呢!”   令狐冲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那声师弟是叫的林平之,“师弟呢?怎么没瞧见他人?”   “我跟他分头去找你了,你放心好了,半盏茶之后我们就在这附近汇合。”岳灵珊顿了顿,紧张兮兮地看着他:“大师哥,你还没说你来这医馆做什么?难道你伤口又疼了才来看大夫的?”   令狐冲心里一软,脱口而出:“没有,我没事,我就是来看个朋友。”   “朋友?”岳灵珊不解,“你才来这衡山城那么几天,就已经交上那么多朋友了呀?”   “……也不算是,只是萍水之交。”   “他病了吗?我能不能去看看他?”岳灵珊对自家大师哥的朋友还是十分好奇的,“我这里有带了上好的伤药,都是娘给我的,你那朋友要是用得上,我可以给他。”   令狐冲下意识便要拒绝,毕竟那姑娘也说了不能将她的事情告诉给别人……不过看着小师妹期盼好奇的眼神,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来。他向来是不会拒绝小师妹的要求的……而且,小师妹是他最在意的自己人,也不算别人……那姑娘应该不会不高兴的才是……吧?   好吧,他其实不太确定。   不过,就算再怎么不确定那姑娘的态度,他到底还是无声地纵容了他的师妹。   岳灵珊一撩开帘子,看到里面躺着的人就呆住了。她可没想到,大师哥说的朋友竟然是个姑娘……还是个漂亮的姑娘。   好吧,她其实不该那么吃惊的,毕竟大师哥这一路走来,遇到漂亮姑娘真不是什么稀奇事。就前两天不就还有个仪琳小师妹嘛!那可是个不多见的美人。她酸哒哒地想,比她可要美上不少呢!也难怪大师哥对她如此温柔……还用那种让人听了就起鸡皮疙瘩的语气叮嘱她以后不许再哭了……鸡皮疙瘩掉一地好不好!   她才不承认自己是在嫉妒呢!   结果这仪琳小师妹才走,竟然又来了一个漂亮姑娘……没完了这是!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嫉妒心也是每个女人都会有的。相比于男人更喜欢在武功实力上争强好胜,女人更愿意在脸蛋身材上暗自比较一番。岳灵珊细细打量着那姑娘的睡眼,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粉黛不施的姑娘当真算是个人间绝色。且不说相貌,这姑娘身上的气质跟仪琳身上的很像,一眼看过去就是纯洁乖巧的那种,不过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仪琳师妹身上侧重的是那种不谙世事的纯然天真,更带着点少女的娇憨……而这姑娘,给人感觉略有些矛盾。既有那种天真空灵,又兼之带着妩媚妍丽,青涩与成熟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却不会让人觉得俗气,可能也与年纪有关。   总之,被生生地比下去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一想到自家大师哥是因为这姑娘的缘故才会抛下她一个人溜出来,这滋味就更是复杂了……偏生这心情又没办法细说出口,就算她再大大咧咧,到底还是个姑娘家,姑娘家的心思是不能对这些糙汉子们说的!说了也白说!汉子们永远不会明白姑娘们心里的小纠结,反而会觉得姑娘们都在纷纷作死……只得生生憋在心里=凸=!   “大师哥,这姑娘长得可真漂亮,仙女似的,脾气定然也不差。谁家男子要是娶了这样的姑娘,当真是好福气!”   令狐冲瞬间就想到了几日前那姑娘硬撑着从昏迷之中醒过来就为了凶巴巴地威胁他那么一句‘不许告诉别人’……现在想来,却也是蛮可爱的,张牙舞爪的模样倒是跟自家师妹很像,都透着一股子娇蛮劲,让人想要生气都很难。他笑笑,不忍拂了师妹的意,很中肯地肯定道:“确实漂亮。”   “……那这姑娘是大师哥见过的最漂亮的人么?”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张气质卓绝的高贵面容来……   令狐冲略一沉吟,很诚实地说道:“其实我知道有个人长得也很好看,不管是气质还是相貌,都不比这姑娘差。”   岳灵珊心中一喜,装作不在意地问道:“谁啊?大师哥这么高的评价。”   令狐冲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想起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假扮新娘子嫁给田伯光时碰见的董方伯董兄弟。那样的穿着打扮,那样的人品相貌,定不是个普通人。平时看他就是个儒雅温润美玉一般的男子,叫人心生好感;而那夜他们一道在野地里喝酒,兴头上他即兴用发带为剑,舞了一段,无意之间散开墨发,那姿态那模样,却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他是我认识的一个朋友,还帮了我……只不过,他是个男子。”   给岳灵珊气的!   大师哥什么的,实在是太讨厌!太讨厌!太讨厌了!   林平之刚进医馆便瞧见了匆匆跑过来的岳灵珊,他刚想打招呼,岳灵珊却看也不看他,径自与他擦肩而过,转眼间便跑远了。他正要追上去,便见屋子里跑出一个男子来,正是他如今的大师兄令狐冲,他也是飞快地从他身边跑过,根本没有注意到站在门边的他。“小师妹!小师妹别走啊!”边跑还边嘀咕,“这是哪里惹到她了?生的是哪门子的闷气啊?”   林平之本是林家的独苗,从来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对这对师兄妹的相处方式倒是觉得新鲜好奇得很。正要转身去追上他们,那边医馆里的老大夫突然也匆匆走了出来,神色略有些焦急,“哎,你别走啊!”   林平之一愣,不明白他叫住自己是什么用意?脚步却停住了。   那老大夫已经问了,“年轻人,我问你,方才那个男人你可认识?”   “他是在下的同门师兄。”   “这就对了!”那大夫似乎松了一口气,一把扯过他的衣袖便往里屋里带去,“你那不负责任的师兄扔了个漂亮姑娘在这里打算始乱终弃,你既然与他师出同门,这事你也有份!该当是你来负责的!来来来,随老夫进去,快快将那姑娘领走吧!这老是占着老夫的铺子也不像话啊!老夫也不是没有其他的病人要看!”   林平之懵了一下,反应过来这是一场无妄之灾了,立即挣扎起来,只不过念在人家年老体衰,他到底不敢挣扎得太厉害,生怕一不留神便磕到碰到了他。如此一来,更是半点挣脱不得,硬生生被拖进了屋内。“大夫,这……这使不得啊!我想这中间可能会有什么误会。大师兄不像是这种人。”   老大夫横眉竖眼,“你也说了是不像!他方才跟着那年轻姑娘跑了你也是看到了的!年轻人怎么可以这么没担当!抛下病重的姑娘跟别的女子勾三搭四呢!”说完他还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说与那男人是同门,不会与他一样有那花心多情的毛病吧?”马上又摆出一副‘赖定你了’的模样,“总之这些事老夫也管不着,你只要负责把这小姑娘带回家去就可以了。老夫这里是医馆,可不是什么慈善堂!”   林平之简直哭笑不得,瞧这大夫强硬耍赖的态度,心知今日这事若是不给出个交代,大概是没完了。再不做抵抗,硬生生被拖到了那病床前,他心里还在寻思着,若是大师兄真对人家姑娘家始乱终弃,他到底该不该将这姑娘带回去?按情理来说,确实是该带的。可若是因此得罪了大师兄……日后想要报仇,却是难了。他在华山派中毕竟根基太浅,一个外来弟子被人排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他虽养尊处优,镖局里的腌臜事情也看了不少,并非真的无知,还会以为这世间有多美好。   “多漂亮的一个姑娘啊,啧啧,遇人不淑啊!”   林平之的目光顺着那大夫的视线,乍然落到那姑娘的睡颜上,当即眼珠子瞪出来……   “盈盈!”   老大夫在一边笑呵呵的,“原来是认识的!那敢情好,熟人更好说话,你快些将这姑娘带走吧。”   ☆、第七十一章   夕阳如血,逢魔之时。   穿着一身湖蓝衣衫,更衬得温润如玉一般的男子独自站在悬崖边上,面对着底下被尽收于眼底的衡山城,面色微凝。猎猎晚风吹动了他的衣衫,有些宽大的袖口被风卷起,露出了手里一直握着的护身符。那是他在曲洋身死之地附近无意之间得来的,关乎他失散了十多年的妹妹下落的护身符。当年,匪寇入城,烧杀抢掠,他与妹妹被逃命奔走的爹娘遗弃,深陷危难之中。为了妹妹的安全,他只得只身引开那些恶贼,后被独孤求败所救,收为弟子。可等他回去寻找妹妹之时,却什么都找不到了。如今,时隔多年,连他自己都已经快要放弃了希望的时候,竟又让他这么阴差阳错地发现了这个护身符,那是他亲手所制,临别之际送给妹妹的!   “真的是你么?”   “这些年,你过得可还好?”   “属下参见教主!”紫衣暗卫出现在身后,“教主所吩咐之事,属下已经打探到了。”   他身子蓦然一僵,回身盯住那个暗卫,“说!”   “回教主的话,属下按照教主的吩咐四处打听。正巧,有几个女尼在替她们的师妹寻找与身世有关的护身符,款式花样,与教主手中那个一模一样。”他从袖口掏出一张白纸,恭恭敬敬地递到男子面前,男子猛然夺过,打开一看,果真如此……   他垂下眉睫,心中震惊,面上丝毫不露,只是语气里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惘然:“怎么会是一个女尼?”   那暗卫忙垂下头去,“属下再三查证,断然不会出错。这护身符的主人,便是恒山派的仪琳师傅。”   “……仪琳?”   男子面色平静,眼里却透出两分疲惫来,良久,他背过身去,迎着愈发冷冽的山崖风,随意挥了挥袖:“下去。”   暗卫如蒙大赦,心知此时教主的心情定然不会好到哪里去,决计不能留在这里当靶子,也不敢多呆,脑袋更低,“是,属下告退。”拖着两条几乎跪残的腿麻溜地往后退。   “等等。”   暗卫腿差点一软,却也没办法,只得乖乖回身跪着,“教主有何吩咐?”   “洛阳那边有消息了么?”   暗卫的心一下便吊了起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可也不敢不答,“回教主的话,圣姑并未回洛阳。沿途……也不曾打探到什么消息。”圣姑失踪了这种话他还真不敢直接讲出来好不好!会出人命的好不好!   暗卫觉得自己真心悲催,埋头跪在地上静候教主发怒。等了半天没有动静,他开始犹豫着要不要抬头偷偷看一看了,却听教主略显沉重却依旧温润的声音慢慢响起,“继续查。若再查不出……”他轻叹一声,语气很淡,“五霸岗的那群草莽……也不必留了。”   暗卫哆嗦了一下,被他平静语气下的生杀夺予给摄住,半晌才应了一声,“是……属下告退。”心中却暗暗想着,五霸岗那群人本就是教主留着给圣姑玩的,圣姑虽对他们有救命之恩,感情却未必深厚到哪里去。她若真的有心想要躲藏,怎么还会顾及五霸岗那群人的性命?即便教主真的屠戮殆尽了五霸岗,也不一定就能逼得圣姑出头。   教主这分明就是……迁怒。   为五霸岗那群倒霉蛋点蜡……   谁教他们这么没眼色,竟然在这种时候还唆使圣姑去福建呢?结果好了,自食恶果了吧。   ——*——*——*——*——*——*——*——*——*——*——   饶是东方白再聪明,也不会想到阴差阳错之下,精力耗损过度的盈盈竟然会那么巧合地被令狐冲捡到,又被林平之带到岳不群所在的客栈,因她不知出了什么问题,一直不曾醒来,岳不群身为仁义之士也不好抛下这姑娘独身在客栈之中,兼之林平之与令狐冲双双求情,便允了他们,带着盈盈一同坐船北上回华山去了。   连盈盈自己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竟然会被自己最是深恶痛绝的正派人士多管闲事地救起,堂而皇之地登门入府,踏入这华山土地。   自从醒来之后从旁人口中得知自己所在的竟然是华山派,盈盈不止一次地想要离开,可是身子没有好全是事实,岳不群的夫人宁中则便以此挽留。盈盈看得出来宁中则确实是真心有几分喜欢她的,她到底没有白长这一副乖巧可爱的好相貌,气质干净纯然,乍一看还真像是个正经人家里养出来的知礼善良的好姑娘,仔细一看也依然是个好姑娘。只要没见过她杀人不眨眼的模样,换做是谁都想象不出这姑娘竟然是正宗的魔教里出来的。这纯天然的优势摆在那里,还真是少有长辈能够敌得住。这一点对日月神教那群长老们适用,对正派人士的宁女侠,也同样适用。   兼之林平之说她是自己的故友,虽模糊其辞,但大家都有脑补的技能,这样一来,她也就不算来历不明之人,岳不群等人倒没有怀疑她的身份,更加不会害她,尽心帮她调养身子是真。盈盈本身就更不会傻到直接开口暴露自己了。正派人士对日月神教的偏见比日月神教对正派人士的偏见还要严重,盈盈不觉得当他们得知自己的身份之后还能这么和善地对待她,不直接将她诛灭了已是对得起她了。   虽然有些不安心,不过能再见到林平之对盈盈来说,确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尤其是独身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且还是敌营……虽然以林平之的能耐,怕是连自保都不能,更别说是庇佑她……但多少看着心里会安慰一些……怎么说自己也不是一个人。她本以为自福建一别之后,两人再相见应当是遥遥无期,没想到机缘巧合,造化弄人,竟让林平之入了华山派的门,而自己还那么恰巧地被他们捡了回来……大概真是他们两缘分未尽。   当然,林平之初入华山派,一心想要练好武功为父母报仇,来看她的时间不会太多。盈盈也就每日三餐之时以及入夜之后才能与他见着面,谈谈天,聊聊闲话。身为一个仅仅只有一面之缘的朋友,不得不说,林平之对她当真是有心了。盈盈到底不是铁石心肠,面上虽不说,心里还是有几分感动。   等到身子大好,已经是半月之后。   盈盈自感以前的状态已经回来了,身体再无大碍,想要离开的心思便再度冒了上来。其实,在没有被揭穿身份的前提下,盈盈在华山派也算是混得如鱼得水。宁中则因为她的外表疼爱她,时常给她带来很多好吃的;岳不群因为她是林平之的朋友待她也算客气,很好地扮演着长者的角色;至于那些华山派的弟子,大些的如劳德诺之流自然也是礼遇有加,至于年纪小些的,跳脱些的,在她身子稍微好些的时候还时常来敲她房间的窗户,邀她去看他们练功,顺便一道去玩。   盈盈在黑木崖那么多年都没遇见过这样的事,新鲜得很,还真的同这些小弟子们胡闹过一两次。若非时间地点人物都不对,她大概会很喜欢这里。可惜,不对就是不对,怎么也不会变成对的。她心知肚明,与这些人不是一路人。别说她这辈子没办法脱离日月神教,就是脱离了,在他们眼中,她依旧与他们不是一路。一入江湖,终身江湖……这道理她很早便已经懂了。   宁中则甚至想要收留盈盈当入门弟子陪着岳灵珊,不过……呵呵,盈盈能答应么?她一个魔教圣姑去给名门正派当小弟子,说出去也不知道是要闹哪家的笑话?   宁中则也知不能勉强,虽然心中不舍,终还是给她放行了。临行前两日,盈盈才终于想起当初那个救她的人。一问林平之,才知道那人竟也是华山派的,还是华山派的大弟子令狐冲!也难怪她后知后觉,毕竟在华山派这些日子,她都没见过他。   知她要走,林平之心中也是十分不舍,但从一开始他便也知道盈盈是不可能留在这里的,毕竟她是一个有家的人,不像他……是以也没有开口挽留,只是同她讨了一个承诺,要她以后常来看他。盈盈自然不会不答应。患难见真情,对林平之,她如今是真的有几分上了心,日后倘若他还没被这些正邪之分的思想腐蚀掉,那么,他便一直是她的朋友。就像老师与那刘正风,虽然在外人眼里是不容于世的,盈盈却能理解。真心交一个朋友,问心便好,与人何忧?   令狐冲被罚去思过崖的事情不是秘密,随便找个人一打听就知道了。盈盈找的是巧舌如簧的陆猴儿,当下便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弄了个一清二楚。在得知令狐冲竟然被老师救了一命之后,她还十分讶异,老师不是什么多管闲事之人,何况对方还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他愿意出手相救,只能说明这小子人品应当不错,值得高看一眼。只是……她心里到底很复杂,原本她一直疑惑以老师的身手,为何还会落到那样一步田地?如今一看,老师那般厉害的人之所以落得个身死异地的下场,怕也是为救那小子损耗了真气的缘故吧。那小子虽然救了她,却也间接害了老师……   陆猴儿哪里知道盈盈的心思,继续绘声绘色地复述他家师傅岳不群批评令狐冲的话,“我家师傅说了,那曲洋救大师哥分明是不怀好意!这就是魔教中人沽恩市义,挑拨我五岳剑派的手段!刘正风师叔就是中了魔教中人的诡计才落得个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的下场。大师哥没心眼,被那曲洋救了之后,对正邪忠奸之分倒是十分糊涂了,还跟魔教中人讲什么道义?魔教中人为非作歹,我们正派人士见到他们,直接杀了不就完事了吗?还想那么多做什么?这不,大师哥就被师傅罚去思过崖思过一年了……”   盈盈气得脸都绿了,恨不得直接上去堵住陆猴儿的嘴。没想到老师好意救人,却落了个这样的评价……正派中人着实可恨,只分派别,却不分善恶。凭这还敢自称是忠义之士?她也打听过那日刘正风被灭门的经过,清楚地知道刘正风之所以落了一个这样凄惨的下场,完全就是这些所谓正派人士亲手造的孽,与魔教又有何干?如今却将所有由头都推到魔教头上去,当真可恶!   心中再是气恼她也明白不能将火发到什么都不知道的陆猴儿身上,忍着一肚子的气问了思过崖的路径,才知此地真的很好找,华山之上最高的一座山崖,远远地就能看到了。为了不引起怀疑,盈盈便主动要过陆猴儿手中的食盒,说要给令狐冲送饭。陆猴儿当然不能答应:“去往思过崖的地势险峻,山路难行,师傅要是知道我把这送饭的任务推给了你,又是一顿好打了。再说,你一个弱女子,我也不能这么做啊。”   盈盈再三保证自己不是什么弱女子,路上定然小心,“若不是他侠肝义胆古道热肠救我一命,我现在指不定得落魄街头,临行之前却连恩人一面都没有见,怎能安心?”   陆猴儿小声嘟囔着不走不就好了,盈盈也只做没听见。这不是她该留下来的地方,若是万一她露出了马脚,等着她的就是百死难回的下场。她总算是明白了正道之人一个个心思最是复杂,总不介意用最坏的恶意去度量别人的用心。她这个无辜被牵连者若是有朝一日暴露了魔教圣姑的身份,恐怕连昏迷不醒误入华山都会被人想作是故意为之。她可受不起这样的气!   待接过陆猴儿手中的食盒,盈盈道谢之后便转身去寻令狐冲。原本她倒是没有想过要答谢他的,至少没有想过还要特地去答谢他。如今这一看,既然这人与老师也有些渊源,她倒是该走上一遭,去看一看,老师用命换下来的人,究竟是个什么德性?老师这样做,究竟值不值得?   ☆、第七十二章   仪琳自回到恒山派之后,便一直定不下心来,她知道自己将心遗落在令狐大哥身上了,见不到令狐大哥,胸口便空落落的。可是她不能求什么,她是恒山派的弟子,有她的清规戒律要守。而令狐大哥……也有他的小师妹。他们注定是没可能的,她能做的,只有默默地思念和祝福。   禅堂前的空地上,仪玉大师姐正在监督恒山派的女弟子练剑。仪琳也在队伍之中,她已经不停歇地练了一个多时辰了,一身香汗淋漓。仪清抱着一本册子从外头兴致勃勃地进来,走到仪玉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常礼,“仪玉师姐。”   仪玉点点头,看向队伍,抬手说道:“停。”   仪琳随着众多师姐师妹一起停下来,听仪清师姐开开心心地宣布道:“诸位师妹们,你们的家人已经在庵里等候,大家赶紧过去吧。”旁边的师姐师妹们立即开心地散去了,只有她一人孤孤单单地站在原地,有些寂寥。仪玉一直都很照顾仪琳,看她那副模样,也知道是触景生情,想念家人了。她走过去,说道:“仪琳,我爹爹来了,他肯定带来了很多好吃的,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仪琳强颜欢笑,“谢谢仪玉师姐。我还有几招没有练熟,就不过去了……”她本就不是个擅长掩饰的人,这表情虽然是在笑,却比哭还要难看。仪玉看在眼里,为这个小师妹心疼,却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仪清在一边看到她们还在废话,便走过去,“哎,仪琳师妹,你也快点过去吧,你家人还在外头等着呢。”   仪琳惊讶地瞪大眼,觉得不可置信,她甚至觉得自己是听错了,呆呆地问道:“师姐,你没弄错吧?”   “没错啊,这访客本上就是这么写的。”仪清翻开那访客本,指着仪琳的名字给她看,下头记录着来访者是她的堂兄……堂兄?她哪来的堂兄?   仪清已经发话了,“你家人说啊,他是在路上捡到了你的护身符,一路打听才找到这里来的。”   仪琳来到仪清师姐告诉她的房间时,已经有人等在里头了。那人缚手站在窗前,背对着她,看不清容貌。仪琳在门口踟蹰了一下,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作‘近乡情更怯’。那人穿着一袭普通的青灰色衣衫,长长的黑色发带垂在身后,身材颀长匀称,即便只是那么简单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整个人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华贵之气。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她的亲人?   她觉得不可置信,好奇与渴望已经打败了她的畏惧羞怯,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请问……”   那人回过身来,露出一张温润如玉的好看面庞。   ……   接待访客的时间结束了。   仪玉依依不舍地告别爹爹,捧着爹爹给她带的特产开开心心地回房,刚走到客厅,一个男子叫住了她:“小师父。”   她没有想到会有人叫她,有一点被吓到,待目光看清那男子后,更是愕然。恒山派极有名气,每日光是香客便有上千,她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可是……这样好看的男子,却是万里挑一的。回过神来仪玉立即站定,对那男子行了个常礼,“阿弥陀佛,施主……有什么事吗?”   “我是,仪琳的家人。”男子的声音微微有些低沉,意外地好听,他娓娓说着,“我们很多年未曾见过,今日重逢。但不知为何,我觉得她好像并不开心。”顿了一顿,他看向她,目光柔和,“不知道小师父是否知道原因?”   原来是仪琳的家人啊……仪琳长得那样好看,她的家人样貌果然不差,亦是人中龙凤。   “仪琳师妹原本就挺腼腆的。从衡阳回来之后,她就变得更加郁郁寡欢,心不在焉了。”   “从衡阳回来?”   仪玉点了点头,道:“据我所知,仪琳师妹之所以不开心,好像跟那个田伯光有关。”   男子眼中闪过一道危险的光,面上却笑得温润:“不知小师父可否告知此事的来龙去脉?”   田伯光近来真是霉气冲天,好好地采个花,原本以为是朵玫瑰花,却不想竟然来了朵霸王花……差点成了太监还不算,还要被强硬地喂了砒鸠丸,又给点了死穴……被威胁如果没有一个月内将令狐冲带过来见仪琳小师父,就要肠穿肚烂而死……他想不通啊!真心想不通啊!   令狐冲和仪琳小师父之间的爱恨纠葛到底关他什么事?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倒霉鬼真是伤不起!   等他使出调虎离山之计引开岳不群夫妇混上了思过崖,本以为水到渠成的事,偏偏再生干戈。令狐冲真心不好请!文请不动,好话说尽也不管用;武请不来,打败他了还给耍赖!   实在是……太无耻了!   他终于受不了要强硬一把,便是绑也要把令狐冲给绑下山的时候,偏出来个程咬金。有风清扬坐镇,就算是十个田伯光都不够砍……无奈之下,他也只能灰溜溜地下山请罪,只希望那人能够看在他真的尽心尽力任劳任怨的情分下给他解药,放他一马。   ……可能吗?   到了约定的那一日,田伯光赶到的时候,东方白已经等在河边了,一身简单的青灰衣衫,黑色襆帽,看着玉树临风,儒雅非常。只有田伯光知道这家伙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看着风度翩翩,实际上就是一个不择手段的小人!   他回过身,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人呢?”   田伯光立即一个哆嗦,摊了摊手,干巴巴地笑道:“在下无能,没能将他请下来。”   东方白依旧在笑,看不出喜怒,襆帽上的黑色飘带被风扬起,端得是俊雅非凡。“那你是不想活了啊。”   田伯光抖了一抖,忙忙解释道:“看你这话说的,我当然想活。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啊?我在思过崖上求了他好几天,可他打死都不下来!我这文请不来,武请不动的!我能怎么办?”原本还理直气壮的,态度一下子就畏缩了下来,弱弱请求道:“我看你还是把解药给我,另请高明吧。”   东方白没有搭理他,若有所思地咀嚼:“思过崖?”记得那野地里饮酒畅聊的一夜令狐冲曾经说过,若他回去之后真被师傅罚去思过崖,便让他带着美酒肥鸡去看他……   既是如此,他便走上一遭,亲自去请那傻小子。   他不择手段惯了,既然仪琳看上了他,那便是抢,也要将他抢来送给仪琳,也算是他给这失散多年的妹妹的一点补偿。这辈子,除了仪琳,令狐冲没有第二个选择。至于他的小师妹……那不是盈盈,他又何必顾忌她的心情?   思过崖。   崖边,凸出的巨大岩石上,白衣白发白须白眉的风清扬慢悠悠地晃悠过来,很有架势地捋着胡子,心中不禁感慨,年轻人就是好,想做什么做什么。说要学剑,就这么拉着他不肯放,他一把老骨头都酸痛了,而那小子似乎怎么都不会疲倦;说要睡觉,倒头便能打呼噜……他到底是老了,做不到那样的随意。   “也罢,趁那小子睡着,出来透透气。”   目光瞟过崖下,眉头突然皱了起来。目光所及之处,一个俊秀非凡的身影在险峻的崖边穿梭疾行,身形如同鬼魅一般,几乎不可见。“好俊的轻功!”这么多年了,他还未见过这样好的身手……怕是放在如今的江湖之中,也少有匹敌之人。   那身影转瞬之间已经跃上了山崖,好奇心被引起来了的风清扬老早将此生不再与人动手的誓言抛在了脑后,运起轻功堵在了那人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一扬白眉:“哪里来的小子?轻功不错啊。”心中却有些诧异,原本以为能练出这等轻功的人怎么说也该是如他一般年纪的,没料想竟然是个年轻小子……还是个长相俊秀非凡的年轻小子!老人家他表示心里不平衡了!说话也难免就口气大了一点。   没想到那小子的口气比他还大,狂傲到让人很想朝着他的脸一顿狠揍。“你的武功也不错。”半点恭敬的意思都没有,堵得风清扬略为心塞。   他笑了笑,随手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扔在一边,食盒在空中转了几圈,稳稳地落在了一边的石桌上。“那我这个小子,就跟你这个老小子比划几招。”话末威压已是铺天盖地而来,当真是个强劲的对手!   风清扬心里暗暗吃惊,没想到这么一个年轻人居然有这等气势,着实让人……好奇。眼见着那人飞身跃下了悬崖,他也来不及多想,身体便自动跟了上去。   这一比划便是两大高手的对决,所过之处飞沙走石,上好的景致被破坏殆尽。数百招下来,却还难能分出胜负,竟平分了秋色。   风清扬见那小子完全游刃有余,更加心塞。两人停在了崖下的水面之上,如履平地。内劲比拼之时,水纹荡起,水花被溅起数十米高,几乎翻天覆地,如同下了一场暴雨,附近的草木统统遭了殃,被水打断了筋骨,失了精气。而两人身上滴水不沾,各据一方。   “小子,我已封剑多年,不想跟你动手,还是罢斗吧。”对方的实力着实令人心惊,若是再打下去,怕也是两败俱伤。他比这小子年纪大那么多,别说两败俱伤,就算是他险胜……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没想到那小子丝毫不给面子,收起折扇,淡淡笑道:“那怎么行?你武功极高,对我来说,是个威胁。”笑容变得低沉,“但是,越有威胁的东西,我越有好奇心。”   风清扬被噎得几乎吐血,自从他当了前辈之后,就没被年轻人这么噎过了。最终一捋长须,摆出一副很有风度的样子来,呵呵笑道:“年纪不大,心不小。知不知道,有些东西碰不得?”   年轻男子缚手,优哉游哉地走了几步,如果忽略他在水面上的话,倒也没给人多大的压迫感。“你年纪很大,好奇心也不比我小。”他看着他的眼睛,淡淡说道:“内功精湛,剑法之高,世所罕见。”又轻轻一笑:“高处不胜寒,当真不想同我一战?”   风清扬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被一个年轻人称赞,倒是头一回。”他一个老头子,心平气和隐居了那么多年,几乎忘记了当年的年少意气。如今,这战意却被一个年轻小子三言两语挑了起来,“你身法如此之高,吃我一剑如何?”话音刚落,指尖比作长剑,轻轻一划,滔天波浪铺天盖地向那人席卷而去,却被那人用内力挡住,形成僵持之势。那人轻轻一笑,提了两成内力,转瞬之间那波浪便调转了方向,反转向风清扬袭来。风清扬眼见不对,又出一指,波浪立时炸开,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高高的水幕。   不分胜负,也难分胜负。   风清扬深刻地感受到了来自这个年轻人的威胁,严肃了一张脸,“你年纪轻轻武功高强,来华山有何企图?”   ☆、第七十三章   “你年纪轻轻武功高强,来华山有何企图?”长须一捋,“不会是专程来和老夫打架吧?”   年轻男子轻轻一笑,“我说我来思过崖是来送饭的,你信不信?”   风清扬当然不信,他说专门来闹场子的都比这个理由靠谱一点。现在要是连送饭的都得是这水准,那满江湖都得是掏粪的!   年轻男子当然也看出他不信,突然话锋一转,懒洋洋地笑道:“好了,不陪你玩了……饭都凉了。”   风清扬表示好心塞……他拼老命一样的打法在对方眼里只是陪他玩么?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猖狂了!   牙好痒……   待他追着那年轻人回到思过崖,风清扬便觉得不对了。“你的身法极其诡异……你究竟是什么来历?”   即便他摆了这样的严肃脸,对方却还是半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一拍折扇,漫不经心地回答:“早跟你说了,我是来送饭的。”话音一落,便再不理会风清扬,看着洞口,扬声说道:“令狐冲,你给我出来。”   方才喊完,洞口便出来了一个人,正是刚刚睡醒的令狐冲。待看到风清扬旁边那年轻人的模样之后,令狐冲高兴地跑到他的面前,简直是喜不自禁:“董兄弟,怎么是你啊!”   对于令狐冲而言,董兄弟能够记住当初他的随口之言,真的带着美酒肥鸡来看他,他是真心高兴的。只是这高兴在知道董兄弟的来意之后,就……   坑爹啊!   “感情的事情是不能勉强的,更不能取代!仪琳就算再好也跟我无关,我的心里只有小师妹一个人。”他想起了那一夜酒醉之时听他说的那些话,更是气闷,“董兄弟不是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么?那么更应该明白我的心情才对。怎么还会强迫我去做我不喜欢的事情?”   东方白一瞬无言。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他怎么会不明白?只是明白归明白,有些事却不能轻易妥协:“仪琳是我的妹妹,我希望她过得快乐。无论如何,你必须给她一个交代。”   令狐冲当然不能给出交代,不是不肯,只是不能。他思过崖的面壁才刚刚开始呢,怎么可能罔顾师傅的命令在这个时候下山给什么交代!真要交代,一年后再说吧。   可东方白却等不了这一年,他希望越快解决仪琳的事情越好。感情的事情,早些说清,虽然一晌剧痛,痛过之后便也就忘了,总比一直拖拖拉拉到再也说不清忘不掉的好。   两方便僵持了下来。   东方白看这小子挺顺眼,真心想要交他这么一个朋友,也不好真的动用武力强逼他下山,只能做起了他平生最不屑却做得最多的事情……磨。大爷他干脆赖在此处不走了!   令狐冲便也随他去。他能有什么办法?他也是无奈啊好不好!根本就是无妄之灾!   虽然东方白的来意让令狐冲膈应了一把,但是他人能来思过崖看他,他到底是开心的。将仪琳的事情抛在一边,两人谈天喝酒也是分外和谐。待董兄弟给他指点剑法顺带喂招,他才真正明白这董兄弟当真深不可测……难怪风太师叔当时的表情那般的扭曲╮(╯▽╰)╭!   喂完招后,两人俱是痛快淋漓,出了一身的热汗。令狐冲兴致上头,便拉着东方白去了洞内的一口泉眼,邀他一同洗澡。他这些年来被师傅罚了几次上思过崖,便一直是用这一大口泉眼来洗澡的。东方白推脱,令狐冲也不管,反而趁他不备,一把将他给推了下去,自己也很快跳了下来。   东方白长那么大都难得有这么狼狈的时候,简直是不知所言。换作一般人敢如此对待他,他直接一掌就把他给劈了。可如今对象是令狐冲这小子,他若是将他给劈了,估计仪琳合该恨他一辈子。   令狐冲还想来闹他,洞口已经传来了细微的声响,听那脚步声,决计不是风清扬发出来的。东方白警觉:“有人!”   令狐冲丝毫不以为意,继续在水中胡闹,“没事,这个时间点应该是陆猴儿给我送饭来了。”   东方白却不欲自己这副模样被外人瞧见,抬眼看到洞顶密密麻麻的藤条,他双手一振水面,借力便飞向了洞顶,双手缠住那藤条,将身体隐藏在密密藤叶之中。令狐冲瞧他那样,十分不解:“董兄弟你这是做什么?来人是我师弟,你不必如此慌张。”   东方白瞥他一眼,“你想让你师弟丢了性命,尽管让他瞧见我。”   令狐冲乖乖闭嘴,抬眼看向洞外,视线之中出现了一个窈窕的身影……他简直震惊在当场,半点不能动弹,只恨不得自己跟董兄弟一样快快藏起来!   那姑娘步伐轻盈地走到他的面前,眉头微微皱起,有些不确定地唤了一声:“令狐冲?”   令狐冲将身子往水里缩了缩,只露出一个脑袋:“是我……姑娘,你怎么……怎么会来这里?”心中在咆哮,陆猴儿呢!该死的!这不靠谱的陆猴儿怎么没来!为什么是她?为什么为什么?   盈盈轻轻一笑,觉得他这个动作着实有些可爱,他身上穿着整齐,衣服都好端端地穿着,有什么好害羞的?“我请求陆猴儿让我来见你一面,他拗不过我便答应了。”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泉边的石地上,打开盖子,“陆猴儿说,这都是你爱吃的菜。”她伸出白玉一般的手,从食盒里头取出一小坛酒来,笑着递给他,“听说你是个酒鬼,喏,这是特意为你准备的,上好的梨花酒。”   果然这家伙无酒不欢,一见有酒喝立即便忘记了尴尬,身子从那水中窜出来,接过酒瓶拔开塞子便喝了一口,露出一个酸爽的表情来,大赞:“好酒!”好在还有点良心,没有忘记道谢,“谢谢你啊姑娘,还特意劳烦你走一趟。”   “没什么。”盈盈蹲下身子,视线与他平齐,“听他们说是你救了我,该是我谢谢你才对。”   她的目光太诚挚了,令狐冲一个糙老爷们也受不住这样的视线,当即有些脸红,“我也没做什么,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当时那种情况,换作任何人都会出手相助的。”   盈盈摇摇头,江湖险恶,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她几次出行,遇到的坏人比好人多得多。那一次,她确实是太大意了。一心只想着爹爹不在了,碧桃碧心不在了,如今连老师都不在了……当时没觉得,现在回想起来,那时还真有些心如死灰的绝望之感。正是因为绝望,所以她才会放任自己这么折腾自己的身子,一路淋雨从城郊走回城内,心中却是想着,若是这样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什么都不在乎了……倒也不错。   “你救我一命是事实,”她轻轻说道,“我很感谢你。”现在她是没有再死一次的勇气了。不管怎么说,活着总比死了好。“我自醒来后便不曾见过你,直到方才才在无意中得知你竟被罚到思过崖面壁思过来了……”她顿了一顿,忍住想要直接开口问他关于老师事情的欲望,眼角带笑,“为什么呢?你师傅好凶,竟然罚你一年不得下山。”   令狐冲最在乎的人有三,岳不群,宁中则,小师妹。他是半点都不能听到别人说自己的师傅有一点不好的,连忙开口解释:“师傅没有错,错的是我,师傅罚我,自然是有他的道理,是我不分忠奸善恶,是我糊涂,跟师傅没有半点关系。师傅罚我,我是心甘情愿的。”   盈盈心里咯噔一下,真想掐住他的脖子逼问他,难道你觉得老师救你当真是为了沽恩市义?你当自己是谁?值得一个魔教长老这般枉费心机!“你真觉得自己错了吗?”她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轻松一点,“他们说,岳掌门罚你是因为你受了魔教长老曲洋的恩惠,不觉得他与刘正风相交有错,路上也不曾说一句谴责之辞。那么如今,你是否真的觉得曲洋救你别有用意?你当真觉得嵩山派的行径是正派侠义之士所为?你再见到魔教中人,是否会不问缘由不辨是非直接拔刀相向?你在思过崖这些日子,可思明白了?”   “我……”   盈盈张了张口,一滴水从洞顶滴下来,恰恰滴在了她的眼睛上。她下意识惊呼一声,捂住了那只眼。   令狐冲被她这声轻呼惊醒,想要去扶她又不能伸手,“怎么了?”   “没事……”盈盈眼里有些难受,“有水滴掉进眼睛里去了。”她眨了眨眼,感觉好受了一些,心下却觉得奇怪,“洞顶怎么会有水?”下意识便抬头望去。   令狐冲比她更快一步看到了半悬在空中的东方白,一动不动,脸色阴沉得可怕。他自头一次见到他,这董兄弟便一直都是温润如玉的模样,跟他风太师叔在一道,倒显出几分狂放不羁之感。可无论如何,他都是笑着的,从未见过这般阴沉的样子。他蓦然想起了董兄弟的威胁,心知董兄弟极爱面子,若是被这姑娘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模样,指不定会当场发火也说不准。这事儿都是因他而起,他可不能让人家无辜的姑娘被牵连。   身体动作快于思考,在他的脑袋还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之前,手已经动了……他做了一件很鱼唇的事情——他将水泼到了那姑娘的身上!   盈盈果然不再抬头往上看,却用一副见了鬼似的模样来看他,“你做什么?”   “我……我……”令狐冲磕磕巴巴地,都不敢直视盈盈的眼睛,最后闭上眼,破罐子破摔地大喊,“我想跟你打水仗!”   “打水仗?”盈盈歪着脑袋,不明白他的思维怎么会如此跳脱?伸手舀了一把水泼到他的脸上,“是这样吗?”   “你……你……你!”   “不够吗?唔,那好吧。”盈盈沉思两秒,动用内力拍起水花,瞬间浇了他个透心凉。   ☆、第七十四章   令狐冲如同落汤鸡一般,呆滞地站在水池里,还没闹明白这是怎么了?这到底是哪门子的神展开啊!   盈盈瞧他这副傻样,再也忍受不住,忍俊不禁笑开了。令狐冲见她笑得开心,自己也呵呵傻笑了起来。人与人之间就讲究一个气场,盈盈也发现了,她跟这傻小子的气场出奇地合得来,明明只是连脸面都记不清的陌生人,她却觉得特别亲切,相处起来也完全拘谨不起来。   “我叫盈盈。”她想,她大概知道老师为什么会愿意做出这样的牺牲去救他了,即使明知道在那样的情况下,失去半点内力都可能会增加自己丧命的风险,还是在所不惜。这傻小子不是坏人……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多的是伪君子真小人,打着除魔卫道的名义做了许多让人不齿的事情,比魔教中人还要恶毒得多。这傻小子或许不是个君子,但却有一颗没被污染过的赤子之心。这样的人……但凡心中有半点善良的人,都抗拒不了。   “我叫令狐冲。”   盈盈笑:“我知道。”   答应明天再来给令狐冲送一顿好吃的,盈盈便告别了令狐冲,出了山洞。令狐冲全身湿成那样子,盈盈便让他留在山洞里继续烤火,不必相送。来时她心中有所思有所想,根本没有心情去欣赏这崖上风光。等回去时,她心中已有了答案,消去了来时的沉重,便有了心思好好看一看这思过崖上的风景。   思过崖其实是一个极其雅致的地方,两面环山,奇峰怪石,苍松红叶,正对着洞口的便是云雾环绕的山崖,从山崖上望下去,茫茫一片云海。洞口倚着一座奇峰之处建了一座玲珑的八角亭,亭边栽了几树繁花,姹紫嫣红地盛开,给这冷清的山崖点缀了些许颜色,衬得它越发地像个神仙洞府。   盈盈不知道令狐冲要在这冷清的思过崖上面壁一年是个什么心情,但她却是挺喜欢这样的地方,若是再多点人气,那便更好了。她想起了忘忧峰下那座无人谷,小时候她时常跟着东方叔叔去那里玩耍,那才是最最漂亮的地方……想到当时她不懂事,兴致上了心头便叫东方叔叔给她抓鱼吃,便低低笑了出来。她永远不会忘记东方叔叔那无奈的表情,最终还是遂了她的愿,用内力炸出了许多她怎么都吃不完的鱼……   身子突然被拥入一个清爽的怀抱,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在想什么,这么开心?”   盈盈被狠狠地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来人的身份,近距离的接触让她分外不安,她挣扎着想要脱开,却半点没有效果。   那人收在他腰间的手紧了紧,声音里淬了冷意:“怎么,见到叔叔不高兴?”盈盈哆嗦了一下,心中悄悄蔓延出一些恐惧来。他冷哼一声,抚着她脸颊的动作却温柔,“没想到我的盈盈这般聪明,竟然躲到这里来了。还真是让叔叔好找啊。”盈盈知他心情不愉,怕是要牵累甚多,开口想要解释,却被他以食指抵住嘴唇,他淡淡说道:“在华山待了这么些时日,当真是乐不思蜀了……五霸岗那些人的命你怕也是不在意了吧。”   盈盈心头狂跳,脱口而出:“不关他们的事!”   他丝毫不掩饰他的杀意,面上依旧带着笑:“不正是他们哄你去福建的么?你以为,他们脱得了干系?”   盈盈心知他是真的想要拿五霸岗那些人开刀,杀鸡儆猴。她与他们其实并没有怎么深厚的感情,只是当初他们受过她一些恩惠罢了。只是这些年为报旧恩,他们出了不少力气去寻爹爹,待她也甚是恭敬,算是有情有义之辈了。她也不是无情无义之人,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因被东方叔叔迁怒而枉送性命。心思电转之间,她便强硬了语气,存了要惹怒东方白的心思,只求他将所有怒气都转到她一人身上便也就罢了:“我若不想去,别人便是拿刀子架在我的脖子上也没用。是我自己要去福建,与别人没有一丝半点的关系。你要打要杀,随你的便。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决定的,我只是想要找爹爹而已!你若不希望我到处乱跑坏了你的好事,大可将我同爹爹关在一处!”   他却轻轻一笑:“几年不见,胆子倒是大了不少。”笑意渐渐冷凝,“连叔叔都不认了么?”   盈盈一噎。   “同我回去。”   “不……”意识到他说的回去是回黑木崖去,往昔的记忆瞬间涌上脑海,她目光中透着惊恐,“我不要回黑木崖,你答应我的……”   “叔叔后悔了,盈盈。”他依旧温柔,“谁让你那么不乖,竟敢擅自离开绿竹巷……做错事便要受到惩罚。”   她意识到了这可能不是开玩笑,拼命地挣扎起来:“不!我不要!我不要回去!”   他也不在意,轻松地制住她的挣扎,缚住她的双手,禁锢她的肩膀,教她无路可逃,微微笑道:“这可由不得你,盈盈。”   “不要!放开我!我不要!”   她挣扎得太厉害了,东方白嘴角的笑意越发地浅淡,“不回去做什么?你当真如此留恋这华山风光?不惜违抗叔叔的命令?”   盈盈满心慌乱,生怕他真将自己带回黑木崖去,哪里还有闲心思听他的话中深意,“我要留在绿竹巷,我不愿回黑木崖。你别逼我……东方叔叔。”最后那句称呼却说得极其清浅,几乎听不清晰。   ……   “什么人胆敢在思过崖上放肆……唉,董兄弟,怎么是你?啊,盈盈姑娘!蕫兄弟,你这是要做什么?”令狐冲听到了盈盈的呼喊声才出来一探究竟,他原本听着盈盈的叫声凄厉,还以为是遇到了田伯光那厮?盈盈长得那么好看,田伯光真的去而复返,偏巧遇见了她,对她行非礼之事也不是不可能的。结果……令狐冲目瞪口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有着那般华贵儒雅气质的董兄弟有朝一日竟然会不顾一个女子的意愿,如同田伯光那厮一般,将那女子强行抱在怀里……一定是他出来的方式不对!   盈盈瞧见他,倒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眼睛一亮,扬声呼喊:“令狐冲,帮我……”身形一顿,声音戛然而止,她阖上眼睛,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东方白收回两指,将因被点住了睡穴而暂时昏迷过去的盈盈拦腰抱起,动作轻柔得好似对待一件易碎品一般。他深深看了令狐冲一眼,什么都没说,抱着盈盈转身便向悬崖边上走去。令狐冲还没弄明白那一眼的含义,下意识追了上去,“蕫兄弟,等等……”   他停下脚步,淡淡说道:“你想拦我?与我为敌?”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当然不想跟蕫兄弟为敌,连风太师叔都只能干瞪眼却毫无办法的人自然不是他能应付得了的,何况他还是他的朋友,他一点都不想跟他刀剑相向。可是,盈盈姑娘的事情他却也不能不管。“蕫兄弟,你与盈盈姑娘之间似乎有什么误会?不如你先留下来,替盈盈姑娘将穴道解开,再好好谈一谈?”   他微微眯起眼,眼里晦暗不明:“你喜欢她?”   令狐冲一愣。   “你不能喜欢她。”东方白抱着盈盈的双臂微微收紧,眉头轻挑,以睥睨之态宣布:“她是我的人。你若喜欢她,便是与我为敌。”   喂喂喂!这误会可真是大了!“蕫兄弟,我看你是误会了,我心中只有小师妹一人,对盈盈姑娘并无非分之想……”   “哦,那你是想管我的闲事?”   “……蕫兄弟,我没有那个意思。”以前他怎么没发现蕫兄弟的气势这么吓人呢?“只是你是我的朋友,盈盈姑娘也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东方白打断他,淡淡说道:“没有误会。”   ……骗鬼去吧。盈盈姑娘挣扎得那么厉害,他也不是没有看到的。   东方白似是无意地瞟了一眼那八角亭后的树丛,目光落在令狐冲的脸上,淡淡说道:“令狐冲,我同盈盈的事情外人毋须插手。我且许你一年,一年之后,我要你亲下思过崖,给仪琳一个交代。”   说罢,也不待令狐冲反应过来,竟是抱着盈盈纵身跃下思过崖。令狐冲被吓了一跳,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身影瞬间消失在视线之外。他连忙跑上前去想要拉住他们,可那速度哪是他能够挽留的?他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没有抓住,只见着他身姿若仙,衣摆翩翩摇曳在身后,几个起落之间,颀长身形已然在浓雾之中行远了。   他惊讶得合不拢嘴巴,从未想过一个人的轻功竟然能好到这样的程度,竟然能视这陡峭的悬崖如平地。   “别看了,人都走了,还有什么好看的。”一身白的风清扬从八角亭后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风太师叔,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直都在那里,只是你没有发现而已。”那小子分明发现了,却视而不见……老头子的存在感果然那么低么?   令狐冲有些沮丧地看向茫茫山崖下,“风太师叔,盈盈姑娘让我帮她,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的闲事你还是不要管了,你管不了,也管不起。”风清扬捋着长须,眼睛微微眯起,沉吟道:“那小子身形诡异,我一早便怀疑他的来历,如今一瞧,他怕是魔教中人。至于那小姑娘,显然是跟那小子认识的,且不算陌生。你一个不相干的就别胡乱插足别人的纠葛中了。”他分明听到那小姑娘叫着不要回到黑木崖去……黑木崖那是什么地方?是一般人想来就来,想去就能去的吗?   这么一看,这两人的身份怕都是不简单。   ☆、第七十五章   一年后,洛阳,绿竹巷。   盈盈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前抚琴,玉白的手指随意拨动手中的琴弦,曲不成调。一年前她在华山思过崖上遇到东方叔叔,原以为东方叔叔真的会将她带回黑木崖。若真是回了黑木崖,以那里的防守,以后想要再下山打探爹爹的消息,怕是再无可能了。又想着自己此次福建之行极有可能连累五霸岗的那些人,气急攻心之下,旧疾竟隐隐复发,睡梦之中也不得安稳。   等她终于醒来之时,人却已经回了绿竹巷。她虽不明白东方叔叔缘何改变了主意,却有种死里逃生之感,托绿竹翁时刻关注了五霸岗的消息,便当真安分呆在绿竹巷里足不出户了。只不过暗地里,她依旧没有放弃寻找爹爹。这一年,除了养精蓄锐,她更多的还是在等消息。就在几月之前,她竟然跟向叔叔联系上了。向叔叔在信中告诉她,他已经打探到了教主的蛛丝马迹,教她不要担心,一切如常,以免引起绿竹巷外监视之人的注意。盈盈心中万般心思,也只能按捺下来,乖乖守在这处安心等着。那一日在思过崖上,她当真是被吓到了,着实不敢再一次轻易挑战东方叔叔的权威。   她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外头却传来一阵喧闹人声,听动静,却是有一大群人入了绿竹巷境内。盈盈微微皱起了眉头,片刻又再松开。她那老侄子绿竹翁在洛阳当地名声不小,隔三差五有来上门拜访的人,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就是有点扰人清净。   心中这样想着,她随手捞起了搁在一边的纱帽,戴在头上遮住了自己的面容。有外人在时,还是保险点好,若真叫人不小心瞧去了她的模样,也着实有些麻烦。   方才整理好面纱,便听一个音色略有些浑浊的年轻男声近乎无礼地喊了一句:“喂,你就是绿竹翁啊?我们金刀王家老爷子到访,有事要问你一下,还不快出来迎接。”   盈盈眉头深蹙,好心情被破坏殆尽,指尖一顿,琴声停歇下来。   绿竹翁略有些欠扁的声音便就这么响了起来:“哼,金刀银刀,不如我老篾匠的烂铁刀有用。我没有去拜访王老爷,王老爷也不用来拜访我。”   那原本声音浑浊的年轻男人果然被激怒,“哎,你这个老匹夫!简直岂有此……”话还未说完,便被生生打断。   过了半晌,另一个年轻男声响起:“在下华山令狐冲,拜见老前辈。在下有件要事,还请前辈出手相助。”   盈盈原本懒懒卧倒的身子微微直了一直,令狐冲?他怎么跑到绿竹巷来了?   “你小子倒还有几分意思。”绿竹翁说道,“好,你倒说说看,有什么忙要我帮的?”   “是这样的,在下手中有一本曲谱,偏有人蛮横不讲理,硬是说在下的曲谱是他们家传遗失的剑谱。在下百口莫辩,只能请前辈为在下评评理,还在下一个清白。”含沙射影,明嘲暗讽。听得盈盈连连摇头,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是半点不懂委婉的脾气,清白还没被证明呢,就当着人家的面说起了人家的坏话,他对绿竹翁是有多大的信心啊。还真是……坦率得可爱啊。   一个温柔端庄的女声响起:“恳请前辈鉴证一下,以消疑虑。”盈盈便是时隔一年,也听得出此人乃是宁中则。她的视线透过屏风望向门外,依稀看不清楚,有些模糊。但仅凭大概,她也看出华山派的人差不多是来齐了。   绿竹翁道:“我今日心情不错,好,便将那本曲谱拿来给我瞧瞧。”之后便是窸窸窣窣的翻书声。   才翻了几页,一个苍老的男声便迫不及待地道:“敢问竹翁,这真的是曲谱,还是甚么武功秘诀,故意写成了曲谱模样?”盈盈想,这大概就是那什么金刀王家的王老爷子了吧。   绿竹翁依旧欠扁,嗤笑一声,道:“武功秘诀?亏你想得出!这当然是琴谱了!”   接着只听得琴声响起,幽雅动听。然而弹不多久,琴音便高了上去,越响越高,声音尖锐之极,铮的一声响,断了一根琴弦,再高了几个音,铮的一声,琴弦又断了一根。绿竹翁“咦”的一声,道:“这琴谱好生古怪。”顿了一下,又说道:“我看这琴谱未必是假,只是这撰曲之人却在故弄玄虚,跟人开玩笑。你且回去,让我仔细推敲推敲。”   那最开始发话的浑浊男声却不屑地说道:“这么珍贵无比的剑谱,武林中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抢夺,怎么能留在不相干之人手中?”   绿竹翁人老心不老,显然也被这态度气得不轻,“既然那么珍贵,拿走,快快拿走。”   令狐冲有些消沉地请求:“前辈,请你无论如何也要帮我,否则我怕是洗脱不了罪名了。”   绿竹翁沉吟两声:“行,看你叫了我几次前辈的份上,我就再帮你一次。我进去让我姑姑试试。”   盈盈在里面听得真切,顿时撇了撇嘴,这老侄子实在是……爱给人找麻烦。她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有了这么一个老侄子?还不得不为他收拾烂摊子?不过等他真将那本曲谱拿进来时,盈盈也没拒绝,毕竟令狐冲被人冤枉,这忙能帮,她定然是会帮的。何况……她倒是要看看是什么曲谱这么故弄玄虚?绿竹翁也算是精通音律之人了,却连他都搞不定。盈盈有些小小的期待了。   盈盈从绿竹翁手中接过那曲谱,绿竹翁有些讨好地凑过来,献殷勤道:“姑姑请看,这部琴谱有些古怪。”   盈盈瞥了他一眼,十分高冷地“嗯”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在了琴谱之上。越看越是心惊,这绝不是故弄玄虚,而是内有乾坤。她拨了两下琴弦,琴音响起,音色有些不对,她便调了调弦,调到感觉差不多的时候,才慢慢奏了起来。初时所奏和绿竹翁相同,到后来越转越高,那琴韵依旧履险如夷,举重若轻,毫不费力的便转了上去。   令狐冲在外面听到琴声,简直又惊又喜,依稀记得便是那天听到曲洋所奏的琴韵。这一曲时而慷慨激昂,时而温柔雅致,令狐冲虽不明乐理,但觉这位婆婆所奏,和曲洋所奏的曲调虽同,意趣却大有差别。这婆婆所奏的曲调平和中正,令人听着只觉音乐之美,却无曲洋所奏热血如沸的激奋。奏了良久,琴韵渐缓,似乎乐音在不住远去,倒像奏琴之人走出了数十丈之遥,又走到数里之外,细微几不可再闻。琴音似止未止之际,却有一二下极低极细的箫声在琴音旁响了起来。回旋婉转,箫声渐响,恰似吹箫人一面吹,一面慢慢走近,箫声清丽,忽高忽低,忽轻忽响,低到极处之际,几个盘旋之后,又再低沉下去,虽极低极细,每个音节仍清晰可闻。渐渐低音中偶有珠玉跳跃,清脆短促,此伏彼起,繁音渐增,先如鸣泉飞溅,继而如群卉争艳,花团锦簇,更夹着间关鸟语,彼鸣我和,渐渐的百鸟离去,春残花落,但闻雨声萧萧,一片凄凉肃杀之象,细雨绵绵,若有若无,终于万籁俱寂。   箫声停顿良久,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王元霸,岳不群等虽都不懂音律,却也不禁心驰神醉。宁中则叹了一口气,衷心赞佩,道:“真好听啊。冲儿,这曲子叫什么名字啊?”   令狐冲很是激动,呼吸不稳地答道:“师娘,这曲子叫作笑傲江湖,这位婆婆当真神乎其技,难得是琴箫尽皆精通。”   宁中则看着令狐冲,感慨道:“这曲子谱得固然奇妙,但也须有这位婆婆那样的琴箫绝技,才奏得出来。如此美妙的音乐,想来你也是生平首次听见。”   令狐冲忙道:“不!弟子当日所闻,却比今日更为精彩。”   宁中则奇道:“那怎么会?难道世上更有比这位婆婆抚琴吹箫还要高明之人?”   “比这位婆婆更加高明,倒不见得。只不过弟子听到的是两个人琴箫合奏,一人抚琴,一人吹箫,奏的便是这笑傲江湖……”   盈盈在里屋弹琴,却是将外头的话清清楚楚地听在耳里的,听到令狐冲这么一说,心里也很是感触,老师能找到一个刘正风,引为知己,可她呢?低低叹道:“琴箫合奏,这世上还能到哪再寻到这样一个人?”   ……   一行人走后,绿竹巷中静悄悄的一片一无声息,偶然间风动竹叶,发出沙沙之声。盈盈本已闭目休憩,绿竹翁却敲门进来,手中拿着那本笑傲江湖,盈盈一怔,“他没拿走?”   “那小子还在外面呢。”   “哦?”   “那小子说自己不懂音律,这本曲谱也是受他人所托,平白占了也是无用,不如交给姑姑,也算是有了个交代。”   盈盈接过乐谱,沉吟片刻,半晌方才说道:“竹侄,你替我将他唤进来吧。”   ☆、第七十六章   令狐冲坐在院中石凳之上,想起方才那婆婆奏的笑傲江湖之曲,又想到了刘正风师叔和曲长老。他们一是正派高手,一是魔教长老,两人一正一邪,势如水火,但论到音韵,却心意相通,结成知交,合创了这曲神妙绝伦的笑傲江湖出来。他二人携手同死之时,显是心中绝无遗憾,远胜他一人孤零零的在这世上,为师父所疑,为师妹所弃,而一个敬他爱他的师弟,却又为他亲手所杀……不由得悲从中来,眼泪一滴滴的落在石桌之上,忍不住哽咽出声。   绿竹翁从屋内走出,“令狐少侠,姑姑说,请你进去一见。”   令狐冲慌忙抹干眼泪,随着绿竹翁走进了小舍,见桌椅几榻,无一而非竹制,墙上悬着一幅墨竹,笔势纵横,墨迹淋漓,颇有森森之意。小舍尽头挂着轻纱制成的帷幔,隔开一片天地,帷幔后竖一面落地屏风,屏风后隐隐瞧见一个素衣人影。   令狐冲心道此人便是方才助他洗脱冤屈的婆婆了,心下感激,当即便行了大礼,跪倒在地,“晚辈令狐冲,拜见婆婆。”倒是将屏风后正欲起身的盈盈给唬了一唬,这小子还真是客气,去年还姑娘姑娘的叫,一年不见,连婆婆都叫上了?转念一想,也知是误会了,谁教她的侄儿这么大年纪,她身为绿竹翁的姑姑,被叫一声婆婆也是自然的。   想明白之后,她便又坐了回去,反倒是不打算同他相认了。她自己身上还有一堆事情牵扯不清,实在没必要将令狐冲也牵扯进来一起受罪。沉吟半晌,微微压低声音,开口说道:“令狐少侠高义,你以妙曲相赠,老身却之不恭,受之有愧。”   声音竟然十分婉转,并不如想象中的苍老。   “婆婆,您太客气了。”令狐冲诚惶诚恐。   绿竹翁站在一边倒是扭曲了一张脸,他可真没想到自家貌美如花的姑姑竟然会顺着杆子往上爬,真的那么自然而然地自称起了老身……着实是要一口老血喷出来的节奏。   盈盈心中有所猜疑,也不同他寒暄,张口便问道:“令狐少侠,不知二位撰曲前辈的大名,可否见告?”   令狐冲不疑有他,也不愿有丝毫隐瞒,“前辈垂询,自当禀告。撰曲的两位前辈,一位是刘正风刘师叔,一位是曲洋曲长老。”说罢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些事他连最信任尊敬的师傅都不曾告知,却能这般坦然地告诉一个陌生人?许是因为听她弹琴吹箫之后,便深信只有清雅又慈和的前辈高人才能弹奏出这般中正平和的曲子来,那样的人断然不会欺骗出卖自己。   盈盈死死抓着手中的曲谱,心中惘然……果然如此,这果真是老师的遗作。也是,当今世上,除了老师之外,谁还能谱写出这般的妙曲来呢?   令狐冲问道:“婆婆认得刘曲二位么?”   盈盈回过神来,斟酌着慢慢说道:“刘正风是衡山派中高手,曲洋却是魔教长老,双方乃是世仇,如何会合撰此曲?此中原因,令人好生难以所解。”   令狐冲信任盈盈,当即原原本本地将刘正风如何金盆洗手,嵩山派左盟主如何下旗令阻止,刘曲二人如何中了嵩山派高手的掌力,如何荒郊合奏,二人临死时如何委托自己寻觅知音传曲等情,一一照实说了,只略去了莫大先生杀死费彬一节。盈盈一言不发的倾听。令狐冲说完,盈盈问道:“这明明是曲谱,那金刀王元霸却何以说是武功秘笈?”   令狐冲当下又将林震南夫妇如何为青城派及木高峰所伤,如何请其转嘱林平之,王氏兄弟如何起疑等情说了。盈盈沉吟片刻,道:“原来如此。”她顿了一顿,说道:“此中情由,你只消跟你师傅师娘说了,岂不免去许多无谓的疑忌?老身只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何以你反而对老身直言无隐?”   令狐冲想了想,诚挚地说道:“弟子自己也不明白其中原因。想是听了前辈雅奏之后,对前辈高风大为倾慕,更无丝毫猜疑之意。”   盈盈心想,这小子还真是够傻……傻成这样,实在是世所之罕见。“那么你对你师父师娘,反而有猜疑之意么?”   令狐冲心中一惊,急忙解释道:“晚辈哪敢?只是……恩师心中,却对弟子有猜疑之心。”越说越落寞,神情竟隐隐带了几分说不出的委屈。   盈盈着实不知该说这傻小子什么好,这小子因为赌气,宁可被自家师傅猜疑也不愿意明说,简直就是黄毛小孩的做法,白长了那么一身大个子……真是服气了。不过转念一想,也知这小子没有心计,童心未泯,无怪乎会这般……这般纯真。   令狐冲说话太急,很快便压抑不住咳嗽了起来。盈盈见状,觉得奇怪,便问道:“我听你说话,中气不足,内息不调,以一个少年人的体魄,不至于这么差啊。”   绿竹翁也瞧出来了,“你是身受重伤?还是身患大病?”   令狐冲垂下头,,抿唇不答,神色有些黯然。   盈盈轻笑一声,也不勉强他,只说道:“把你的手伸进来,我给你把把脉。”其实她对医术并不精通,但是当年在黑木崖之时因着好奇,时常会出入平一指平叔叔的院子,耳濡目染,多多少少还是会一些的。   令狐冲看了绿竹翁一眼,绿竹翁点点头,示意他听从。令狐冲这才走到帷幔前,将手伸了进去。盈盈从屏风后缓缓踱出,伸出三根手指,按在令狐冲的脉搏上。令狐冲忍不住抬眼望去,却见帷幔后那人竟还带着纱帽,他根本瞧不见五官相貌,瞧了两眼便也不敢再多看,生怕唐突了婆婆。   盈盈只搭得片刻,轻轻咦了一声,道:“奇怪。”   令狐冲听她语气便知道对方也是无策,他收回手,神态十分洒脱,说道:“婆婆,您不必为我的内伤担忧。晚辈自知命不久矣,早就把一切置之度外了。”   绿竹翁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自己命不长?”   令狐冲黯然垂下眉眼,道:“我误杀了我师弟,又遗失了师门的紫霞秘笈,我现在只盼早日找回秘笈,还给师父,然后,就自杀以谢师弟。”   盈盈觉得奇怪,问道:“你怎么遗失的紫霞秘籍?又为何会误杀了师弟呢?”   令狐冲便又将小师妹偷出紫霞秘籍让陆猴儿转交给他疗伤,他不愿意,点了陆猴儿的穴道,出手过重害死了陆猴儿的事情说了一遍。他自责得不行,略显颓唐地颓下双肩,“都怪我不好,出手那么重,否则师弟也不会出事了。”   盈盈没想到死的竟是陆猴儿,也是十分吃惊。在她印象中,这陆猴儿就是个没长大的大男孩,她在华山养伤之时,他算是来找她一道玩的最多的人。她有些惋惜,不过有些话还是要说明白的:“你师弟不是你杀的。”令狐冲吃了一惊,道:“不是我杀的?”   “你真气不纯,凭你点的那两个穴道,决计杀不了他。”若是随便点个穴道就会死人的话,大家岂不都去学点穴之术便能称霸武林了?“你师弟应该是被旁人所杀。”   令狐冲几乎立即站了起来,死死盯着帷幔里的那个人影,问道:“那是谁杀了陆师弟?”   “偷盗秘笈之人,虽然不一定便是害你师弟之人,但两者多少会有些牵连。”   绿竹翁插嘴道:“也许是那偷秘籍之人杀人灭口也说不准呢。”   令狐冲心中松了一口气,为自己原来并不是杀害师弟的罪魁祸首,与此同时,更多的却还是愤怒,:“报仇!我一定要替陆师弟报仇!”情绪过激,心口却是一痛,整个人便倒了下去。盈盈也是被这变故给吓了一跳,瞪了一眼绿竹翁,“快扶他盘膝打坐!”   绿竹翁无敢不从。   眼瞧他伤势稍缓,盈盈坐到琴台前,说道:“令狐少侠,你性情开朗,脉息虽乱,但并无衰歇之象。老身再为你弹琴一曲,请你品评品评如何?”   “多谢婆婆。”   盈盈见他识相,满意地“嗯”了一声,修长纤细指尖在琴弦上游走拨动,琴韵又再响起。她这一次弹的是一首柔和至极的曲调,令狐冲听不多时,眼皮便越来越沉重,虽竭力保持清醒,终还是昏睡了过去。过了良久,琴声止歇,令狐冲立即惊醒,茫然四顾一晌,瞧见绿竹翁正盘坐在身边的矮几上编他的蔑竹,当即反应过来,忙爬起身来,诚惶诚恐,说道:“我真该死,不专心聆听婆婆的雅奏,竟然睡着了,真是惭愧!”   盈盈瞧他那傻样,嘴唇微微勾了勾。令狐冲是老师用命换来的人,又童真未泯,盈盈与他一处时,本就下意识地有些将他当作晚辈后生看待,如今他唤她为婆婆,那种身为长辈的优越感就更甚了。她尚且有绿竹翁这么大个老侄子,更不会在乎多一个令狐冲这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小后生。“你不用自责。我弹奏的乃是清心普善咒,本就有催眠之意,希望能为你调理体内真气,减少烦恶之情。”   令狐冲大喜,当即盘膝坐在地下,潜运内息,虽还是觉得身子不爽,但确实是有所改善,他当即诚恳地道谢,“谢谢婆婆,我当真觉得好多了。”又真心赞道:“婆婆,你的琴艺真是神乎其技,要是我可以每天都听的话,那真是受益良多!”   你爱每天都听,她还不乐意天天都弹呢!她弹琴吹笛只为消遣,百无聊赖或是兴致突来之时才会随意拨弄两下,哪里能跟老师那样爱琴成痴,天天不厌其烦地弹奏啊!   不过表面上,盈盈还是很有长者风范的,很是谦虚:“你体内种下的六道真气并非是老身这浅薄琴音所能调理的,你这么说,老身反倒是过意不去了。”   令狐冲忙道:“婆婆说的哪里话?能聆听此曲,我已大为受益。”   绿竹翁正好刻好了一片竹片,递到令狐冲面前,令狐冲一看,竹片上只有一个“学”字,他顿时领悟,有些不好意思,绿竹翁却朝他隐晦地点了点头,算作鼓励。令狐冲于是向盈盈说道:“不过我便是再喜欢也不敢劳烦婆婆天天为我弹奏,如果婆婆能将这曲清心普善咒传授给我的话,我就可以自行调理内息了。”   ☆、第七十七章   绿竹翁在她眼皮底下敢做那么大的小动作,盈盈怎么可能没有看到,她又不是真的七老八十眼瞎目盲。老实说,她还真不明白这个侄儿的想法,竟然给她揽了这么一个麻烦?这倒不是说她冷血不愿意帮令狐冲,只是她心里清楚得很,对令狐冲而言,快快离开绿竹巷,不要跟她有半点牵扯,才是最安全的事情。   这一点绿竹翁不可能不知道。   ……   不过,她隐隐记得,当初东方叔叔之所以出现在华山,似乎是跟令狐冲有些交情的意思。记忆虽有些模糊了,可当时令狐冲出来喊的那声董兄弟,她却是记得清清楚楚的。东方叔叔可不是什么人都愿意相交的,既然能让令狐冲喊一声董兄弟,哪怕是化名,也合该对令狐冲有几分好感。如此一来,应当是不会为难他的……吧?   好吧,其实她一点都不确定。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这绿竹巷到底不是什么与世隔绝的地方,外头也没竖一块闲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往年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东方叔叔若真是想要将他隔绝,也不至于还容忍她到现在。那一次之所以如此生气,怕是因为她擅自离开绿竹巷,还去了思过崖……那么,多一个令狐冲,应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沉吟片刻,盈盈有些慎重地开口问道:“那你琴艺如何?弹一首给我听听。”她还从来没有教过别人什么东西,如今能有一次新鲜的体验,倒也不错。不过首先她得知道令狐冲的琴艺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她才好决定怎么个教法。   盈盈本来觉得令狐冲敢开口请她教他清心普善咒,自然是有点基础的了,毕竟清心普善咒不是一般的乐曲。结果,事实证明,她对这个大后生一点都不了解。   “其实……晚辈从未学过弹琴,对音律一窍不通。”令狐冲这样说着,面上也露出了尴尬羞愧的神色,“要婆婆将这么高深的琴技传授给我,实在是冒昧……”当下向盈盈和绿竹翁长揖到地,说道:“晚辈这就告辞。”   盈盈自询问他琴艺的时候便有心相教了,没想到才组织了一下语言,回想了一下初学者应该教习些什么知识,令狐冲已经因为她的沉默起了退意。这家伙外表看着大大咧咧,倒是个敏感的。她这样想着,便有些好笑地出口挽留:“少侠留步。承你以妙曲相赠,老身无以为报。少侠伤重难愈,亦使老身思之不安。若你诚心向学,老身便将这清心普善咒传授给你,以作答谢。”   令狐冲对音律确实一窍不通,不过天资聪颖,一点就透,学起琴来倒也没什么困难。不过几日,已经弹得像模像样了。盈盈既然决定不与他相认,便也就没有现身相见,基础的知识都是由绿竹翁教授的,只遇到连绿竹翁都没有办法解答的疑难之时,她才会出来指点一二,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偶尔绿竹翁出去贩卖竹器,盈盈不能得闲,便会将他叫进小舍,隔着帷幔亲自教导。   绿竹翁那老小子估计整日呆在这绿竹巷里也无聊烦闷,来了一个令狐冲,整日里都是兴致甚高,教得十分开心。盈盈看得很心塞,要不要表现出那么兴奋的样子啊?跟她呆在绿竹巷里真的那么无聊么魂淡?   自令狐冲来了绿竹巷之后,这绿竹巷便一直不平静,常有些人在外面转悠,除了金刀王家派来的人,岳不群座下劳德诺也是其中一位。她曾在华山养伤过半月,不曾遮掩过容貌,他们都见过她的样子,如此一来,她便更加不便出来露面了。盈盈倒不是怕给自己惹麻烦,东方叔叔的眼线到处都是,真要对上了,还不知是谁的麻烦。她只担心给这个已经背负了一身是非的小后生惹麻烦。岳不群此人心眼多,若是被他知晓她的身份,还不知会怎么想令狐冲呢。   如此学了四日,令狐冲已经将清心普善咒学了个大概,能够断断续续弹奏下来了。待到第五日,岳不群一行人要上路前往福州,这几天他都呆在绿竹巷里弹琴,对此事半点不知。如今临到出发才被告知,想要留下来继续学琴,却也是身不由己,只能匆匆跑到绿竹巷里,说明了来意,对着盈盈跪倒拜了三拜以表谢意。   如此大礼当真是将盈盈给震了一震,她长那么大还没被人这么跪拜过呢。“老身虽然传你琴技,但只是为了报答你赠曲之德,令狐少侠不必行此大礼,老身受之有愧。”   令狐冲有些伤感,他自觉与这婆婆还有绿竹翁甚是投缘,长那么大,对他这么好过的人却并不多。他心有不舍,可到底师命难违,只能强忍心中不舍,认认真真地说道:“今日一别,不知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婆婆。但只要令狐冲还活着,以后定然会再到洛阳,拜访婆婆和竹翁。”   盈盈瞧他说得认真,也有几分感动,眼里更是多了两分真心。“令狐少侠,临别之际,老身有一言相劝。”   “婆婆请说。”   盈盈本来是想提醒他多注意一点岳不群的。令狐冲或许不觉,但她身为一个外人却比他这局内人看得透彻多了。岳不群虽然江湖人称君子剑,实际上却是个气量不大的伪君子,光是那日半句话不曾多说的表现,便证明他已经与令狐冲起了间隙了。此事若是不快点解决,只怕这间隙会越来越大,最终师徒两人离心离德,反目成仇亦有可能。   不过这令狐冲却也有错,他这个性在他们眼里自然是好的,魔教中人也多是洒脱之人,更喜欢潇洒的个性。可在岳不群眼里,怕是不好的,不通人情世故的人总是容易得罪一些人。听令狐冲说这岳不群一开始肯耗费内力给他疗伤,足见还是十分疼爱这个徒弟的,十几年的感情并不是一点都没有。奈何这徒弟也傻得可爱,武功突飞猛进却不肯说出来历,连编都不肯编一个,发现山洞后的壁画也不告诉师傅,全想着偷偷掩藏了起来……若是换了往昔也就算了,还是在这种敏感的时刻,平白惹得师傅猜忌,岳不群心量本就不大,这般一来,岂不是隔阂更甚?   这话在嘴边晃了一圈,对着那张诚恳的面孔,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她心里自是清楚令狐冲对岳不群的感情,不想临别之际还与他闹得不开心。良久良久,她才轻声说道:“江湖险恶,多多保重。”   令狐冲只觉得心中一酸,半晌才略带哽咽着说道:“婆婆,你也要保重。”   盈盈盘腿坐在琴台边上,心中却是感慨万千。   说到底其实还是她跟林平之相识在前,可是此刻倒是与令狐冲更加亲近了一些,也真是阴差阳错。前几日金刀王家与岳不群一行人来绿竹巷讨说法的时候,她是有在人群中见到林平之的,当时他与那岳灵珊挨得极近,姿态也身为亲昵。后来又听令狐冲与她说岳灵珊喜欢上了这个小师弟,心中便明了了几分。且不管林平之究竟是什么心思,他若能找到一个真心喜欢的人,她也替他高兴……就是可怜了这令狐冲,明明他才是与那岳灵珊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只能说,感情的事情真不分先来后到,也不能……勉强。   不过不管如何,她到底觉得有几分对不住令狐冲,有种和林平之狼狈为奸抢了他的小师妹的错觉……因着这样的错觉,她没有主动现身去见林平之,这几日与令狐冲相处,待他也甚是尽心……自觉着因林平之而对令狐冲起的愧疚已经消得差不多了,结果这么一跪,她又瞬间被打回解放前。   绿竹翁慢吞吞走进小舍,“姑姑,在想些什么,这般出神?”   盈盈望向窗外在风中摇曳的紫竹,右手轻托下巴,眉头轻蹙,有些纠结:“你说,这个时辰,令狐冲他们上路了么?”   绿竹翁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应该还没有,不过也快了。”   “唔。”   她到底觉得不能安心,起身从屏风之后取出她自令狐冲拜别之后便准备好的七弦燕语琴,以及自己亲自抄录的清心普善咒的曲谱,交给绿竹翁,“竹侄,我多有不便,麻烦你代我走上一遭,若是来得及的话,便给他吧。”   绿竹翁笑得一张脸上全起了褶子,十分老不正经:“姑姑的心意,侄儿一定带到。”   ……   此时的盈盈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件该做的事情,旨在让自己安心而已,根本没有别的用意。她可半点没有料到那厢令狐冲收到她给他的七弦燕语琴与手抄的清心普善咒曲谱之后是何等的感动……更加没有料到她这完全没有任何深层涵义的行为竟然会引来天大的误会,竟然会让五霸岗的那些个说风就是雨的家伙自作聪明地以为自己揣测到了圣姑的心思,以为她暗恋令狐冲而不得,恨不得嚷嚷让天下人知道,自作主张地给她和令狐冲做起了媒!   最让盈盈觉得人生真是一场天大的悲剧的却是,她这个本应该早就知道的当事人却是最后一个知情者,硬生生被人围观了一场好戏。   ☆、第七十八章   盈盈很小的时候,那些认识她的叔叔伯伯就说这小姑娘看着乖巧,性子却十分豁达,行事作风有乃父之风,很是潇洒,半点不落小家子气。碧桃也说她潇洒,潇洒到近乎没心没肺,让人牙痒……久而久之,盈盈便当真以为自己是一个豁达潇洒的人了,除了她藏在心中的人与事,其他任何烦恼都困不住她。   可实际上,她在经年累月的纠结之中终于明白,其实自己不但不豁达,还是个极度死心眼又执拗的人。她只对那些不在意的人与事豁达,却独独对在意的倔强到底。当初的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她也已经从一个小姑娘慢慢熬成了一个大姑娘,转眼便要老了,还有多少时间能给她这样耗着?可是,都那么多年了她偏偏还不曾想开那点旧事,几十年如一日地虚度着光阴,这世上可还能再找出一个比她更死心眼的人?   或许豁达的人死心眼起来,便格外地让人头疼吧。   盈盈自知道真相之后便很害怕接近东方叔叔,那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依旧害怕着,巴不得能离东方叔叔越远越好,哪里还能巴巴地往前凑去。可是向叔叔带来的消息却让她再也不能若无其事地呆在绿竹巷里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时隔那么多年,她第一次这么确切地知道了爹爹的下落,她怎么还能忍得下去?不管是真是假,她总要去看看,哪怕结果是让人失望,她也不会放弃任何一点线索。此次再度出绿竹巷,若是被东方叔叔知晓,怕又是一场波折。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会这么做。   天有些暗了,夕阳已经沉海多时,洛阳城里星星点点亮起了灯光,窗外修竹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有些光怪陆离。盈盈动了动肩膀,才发觉自己呆得有些太久了,身子都有些僵硬了。拿出火折子点燃了烛火,她拨了拨灯芯,将那张一直握在手心里的纸条放在了那簇小小的焰火上,顷刻之间焰火大涨,纸条便化作了一团飞灰。   一人推门进来,身形在残光之中隐隐约约,“姑姑,该用饭了。”   “嗯,”她轻轻地应了一声,看着他熟练地布菜,才慢慢说道:“竹侄……我打算外出一趟。”   绿竹翁半点也没觉得惊讶,“几时出发?侄儿好给姑姑收拾行李。”   她闭了闭眼,“就明天吧。”   她不孝得太久了……   看在外人眼里,都以为他们的圣姑是一个孝顺至极的人,可只有她自己清楚,自己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好女儿。初年她方才知道东方叔叔的阴谋时,他便给了她一个选择,用她自己可以换出爹爹。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他的承诺是否可以相信?身为人子,她总该义无反顾地试一试才对……若是委身东方叔叔便可以换回爹爹的自由,那也是好的。   可那个时候她只想到了自己,只觉得那样的东方叔叔太过可怕,只想要逃避,离他远一点,再远一点……她其实也不能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想法,若是东方叔叔要的是她的命,她能毫不犹豫地舍给他以换得爹爹的平安。可是,他要的是她,她却怎么都不敢答应了。似乎只要她一答应,有些东西便自此破碎,再也无可挽回。她是那么的傻,以为只要不去面对,那些过往的美好就依然存在似的,而现实是它们早已支离破碎,不复从前,也再不复从前。   她只照顾了自己的心意,却根本不曾考虑过爹爹的生死。   这几年遍寻爹爹不到,她在绝望之时也想过妥协……万一东方叔叔不是骗她的,只要他得到了她便会放过爹爹,那么……   可她终究鼓不起那个勇气来,总想着再等等,再等等……或许再等一下,她便能找到爹爹了。   也正因着她的自私,害得爹爹受了那么多年的苦楚,她万死难辞。   可那么多年的等待与找寻,如今她的希望到了尽头,耐心也到了尽头。如果这一次还是失望的话,那么……   便如此吧。   她对不起爹爹,却不能一直对不起下去。明知永远不会有结果的事情她却还傻傻地坚持了那么久,也该放下了。   可她也知道,这件事并非由她而起,也不会由她而结束。如今东方叔叔为了一部葵花宝典,将自己变成了残缺之人,那么,当初的承诺是否还会如一?或许,他已经不再要她了……如今发生在黑木崖之上的事情她并非没有半点耳闻,可既然如此,当初在华山之巅思过崖上他又为何对她如此态度?   东方叔叔……原来她从不曾懂他。   这一日,盈盈来到了开封府,平叔叔自离开黑木崖之后便一直待在开封府里逍遥自在,而五霸岗也就在这附近,盈盈心想,既然来了,便去瞧一瞧也好,反正也费不了多少时间。谁知,这一瞧便瞧出了问题!   在到开封之前,盈盈的心情一直颇为沉重;到了开封之后,心情更沉重了……五霸岗那群人基本都在开封,也算是占地为王,盈盈一现身便受到了莫大的礼遇,盈盈本来打算看看便走,谁知却被百般挽留。他们那么恳切地请求她多待两日,她也不好直接拒绝了。毕竟爹爹的事情一时半会也没有头绪,不算太急。   不过一日,连蓝凤凰都得知消息赶了过来,负责全程接待陪同。毕竟同是女子,也方便一些。蓝凤凰是云南五仙教的教主,武功虽然一般,但是一身用毒的功夫简直出神入化,江湖中人也要忌惮几分。她们五仙教早些年便已经归顺了日月神教,一开始还有不服气的,都被东方叔叔给武力镇压下去,每年赏赐一枚三尸脑神丹。早些年她们不学乖,吃了不少苦头,后悔得不行,只能采取曲线救国政策找上了她。而那时她圣姑仁善的美名已经传了出去,天知道这真的只是个意外,但意外的结果就是来求她的人越来越多……不管她是不是真的仁善,东方叔叔度她有求必应确实是真的,求她比求东方教主要有用也是真的。   总的来说,盈盈对蓝凤凰也是有恩的。这些人荒诞不羁得很,行事疯疯癫癫,都不能以常人的眼光来看待,但意外的蛮讲道义,有恩必报,因此盈盈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蓝凤凰虽然是五仙教的教主,但是年纪看着并不大,也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她身穿蓝布印白花衫裤,自胸至膝围一条绣花围裙,色彩灿烂,耳上坠着一对巨大的黄金打制的耳环,足有酒杯口大小,一身苗女打扮。蓝凤凰的相貌只能算是中等偏上,不算是正统的美人,一双眼睛极大,肌肤却有些微黄,但是看着很朝气蓬勃,同肤色雪白无暇的盈盈站在一起,对比感很是强烈。不过她风韵极佳,说话声音甜腻娇媚,远比容貌更加吸引人。   让盈盈觉得最为稀罕的是,苗族女子说话真是半点都不含蓄,似乎在她们眼里,没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盈盈在蓝凤凰来之前,便已经隐隐觉得五霸岗这些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些过分炙热了一点……以往每每只有有事相求的时候才会这么炙热的好嘛!等到蓝凤凰往她面前一站,说话半点不知道婉转,她想要当作不知道都不行了。“圣姑,我昨日来时可特意去瞧了瞧你那情郎。”本有些微黄的脸上浮现动人的红晕,她眼睛亮亮的,衬得一张脸越发娇媚动人,“难怪像圣姑你这样不把全天下男人放在眼里的女人也会对他高看一眼,他果真是个好的!”   盈盈有些傻,顿了半晌才道:“……你什么意思?”她几时有了个情郎她怎么完全不知道?   蓝凤凰娇笑了一下,给了她一个‘矮油你不要再装了!我们全部已经知道了’的眼神,“圣姑你这是害羞了么?你们汉家女子就是规矩多,看上个情郎也不敢说出来,全不如我苗家女子来的爽快。不过我瞧着令狐冲是个好的,胆子大不怕事,嘴巴甜会哄人,更难得的,他还是个有情有义的,当真是万里挑一的好男人,圣姑若是喜欢他,根本不需要亲自动手,我们一行人怎么都会帮圣姑将他拿下的!至于他那小师妹,我瞧着啊,那姑娘早已芳心另投,圣姑完全不用担心,她不会跟你争的……就算要争,她也争不过圣姑啊!圣姑你长得那么漂亮,瞧这相貌,瞧这身材,远胜那什么小师妹的几条街啊!我若是男人啊,决计是轮不到那令狐冲的……”   盈盈面无表情:“……我何时喜欢他了?”   “圣姑你对男人那么冷淡,仿佛全天下男人都不放在眼里似的,若不是喜欢那令狐冲,怎么可能放他进绿竹巷?怎么可能帮他洗刷冤屈?怎么可能教他弹琴?怎么可能还送他七弦琴与曲谱呢?当初司马大特地跑去绿竹巷给圣姑送礼之时,圣姑可是连见都没见上一面呢,让他连吃了几年闭门羹。”她连说了四个怎么可能,语气一个强过一个,最后得出结论,“却待这令狐冲这般热情,分明是芳心暗许依依不舍啊!”   蓝凤凰捂嘴娇笑着,“我瞧着啊,这全天下能得圣姑正眼相看的男人也不超过两个巴掌,能得圣姑那么和颜悦色对待的就更是少之又少了!圣姑若不是喜欢那个令狐冲,难不成还喜欢那老得都不像个男人的绿竹翁?”   绿竹翁要哭了啊喂!   “……”盈盈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之中,她平常难道对人很冷淡么?   “我们苗族女子心直口快,若是有什么冒犯之处,圣姑也别往心里去。只是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圣姑有了中意的男子可是一件好事。圣姑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换作他人,早已是孩子她妈了……便是没有令狐冲,也该有个其他甲乙丙丁才行,可若是由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来充数,倒还不如一个令狐冲。圣姑你那么死心眼地守着绿竹巷和那老不死的做什么?你总不能真孤苦一生吧?”   “……”=凸=!她哪来有年纪不小!   一番解释说自己并不是喜欢令狐冲,只是将他当作后辈对待之后,蓝凤凰终于……还是不信。   好吧,她也没指望她会信!只要她不敢不信就可以了。   在得知五霸岗的这些人竟然都参与讨好令狐冲的活动中去了,盈盈简直头疼得不行,扶额道:“他们都在哪里?你派人去将他们叫回来,不许再如此下去,免得教人误会!”   蓝凤凰一动不动,讪讪的看着她,“怕是晚了,这误会恐怕已经造成了……”   盈盈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警觉地问道:“你们还做了什么?”   蓝凤凰抬眼望天,“也没什么啊,就是约了令狐冲今夜在五霸岗相见,告知他真相而已……这个时间点,该说的不该说的,怕是都说完了吧。”   ☆、第七十九章   到底是个女孩子,且还是个含蓄的女孩子,被这么一通瞎折腾,只觉得里子面子统统丢了个干净,便是再好的脾气都要爆发。盈盈当真是气得想要大发雷霆,只是如今年纪也大了,不再如早些年那般急躁,硬生生地忍住了,不过脸色确实不太好看——她当真觉得憋屈得很。不过换做谁被这么误会一把,居然被说成暗恋一个晚辈,还闹得人尽皆知,那感觉都太酸爽了一点,心情决计是好不到哪里去的。   除了面子受损,盈盈心里也有另一层担忧。她摸不清东方叔叔的态度,他或许已经不再如以往一般想要她了,可是却对她还有执念,并不许其他男子接近她,也不许她喜欢上别人。她一直担心令狐冲会受她牵连,是以便是在绿竹巷中也分外小心,几乎没有跟他有什么接触,权当晚辈一般来教导了。只是如今这么一闹,她原来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也不知会不会害了他。   老师用命救下来的人,若是被她这般稀里糊涂地给害死了,她真不知该如何跟老师交代?当下也顾不得这许多,径自赶往五霸岗上,希望能挽回这帮人自以为是造成的恶果。好在她本就在菏泽附近,与五霸岗距离不远,只花了两个时辰的功夫,便到了那处。   到底是晚了一步,五霸岗上灯火通明,沸反盈天,一群人喝酒喝得正酣。盈盈站在高处,一眼便瞧见了黑压压人群之中的令狐冲……以及令狐冲旁边那个分外显眼分外不和谐的人。她黑了一张脸,面无表情地对着跟在一边的蓝凤凰耳语几句,蓝凤凰嘻嘻笑着领命而去,身形轻盈地窜入人群中,凑到一个穿着一身儒衣,打扮得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长相清秀的男子身边说了几句,那男子便往盈盈所在的方向望了一望,又说了几句,便走出了人群。   不过片刻,那男子便施施然走了过来,见到站在花树下静默等待的盈盈,便盈然拜下,“属下平一指,参见圣姑。”   盈盈走近几步,虚扶一把,用很是亲昵的口吻说道:“这又不是在黑木崖上,平叔叔哪来这么多的虚礼?盈盈惭愧。”平一指顺势起来,满脸笑容地看着她,“许久未见,大小姐长大了,比起从前更是美丽动人。”   确实许久不见了,在东方叔叔坐上教主之位之前,平一指便已经自请下崖,在外头待命,听候传召。她所有比较亲近的人中,其实最久不见的,却是平叔叔。“平叔叔也是容颜未改,比之当年还更显年轻,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平叔叔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   平一指手指轻按在眼角,笑得脸上都开出一朵花儿来,摆摆手道:“不敢不敢,只是保养得当罢了,毕竟老了。”那可真是半点谦虚的意思都没有。   两人又是寒暄几句,盈盈表情一整,切入正题:“平叔叔,今日个五霸岗好生热闹啊,快赶得上每年例会时了。”   平一指也笑眯眯地附和:“确实热闹,那些洞主岛主教主全部都赶来了。”   盈盈眉毛微挑,“哦?赶来凑盈盈的热闹?”   平一指一滞。   盈盈又甜甜一笑,继续发难:“平叔叔专程赶来,莫非也是为了来看盈盈的热闹?”   平一指严肃脸,指天发誓:“大小姐冤枉属下了,此话从何说起?属下哪里敢看大小姐的热闹?”   盈盈被他这副假惺惺的态度简直是气了个仰倒,“平叔叔明知我对令狐冲并无男女私情,怎么还出现在这里与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瞎胡闹?”   平一指表示自己很无辜,“这……属下可不知。只是我人在开封,这事闹得那样厉害,自然就传到我那里来了,五霸岗也派人来传帖子,事关大小姐,我自然是得来一探究竟。大小姐,你说在理不在理?”   他说得这样有理有据,一脸是为了她好的样子,盈盈也只能无力叹气,“我与他且不说是否有男女私情,便是有,我们一个是魔教圣姑,一个是正派弟子,断无可能结成姻缘,平叔叔心知肚明,又何必陪着这群人来瞎胡闹?”   平一指却笑:“圣姑又何必妄自菲薄?我日月神教圣姑地位何等崇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呼百应。能看上那小子,便是那小子前辈子修来的福气,他该惜福才是,哪里还能推却避让不成?若那小子当真不识相,便是绑,我们也会将他绑来送给圣姑,几种手段下来,便是铁打的汉子都得服软,大小姐你还怕他不从?”   “……”顶着这么一张儒雅的脸来说这些土匪流氓的台词真的没问题么?!“我日月神教何时沦为强取豪夺之流了?”   平一指继续无辜脸,理所当然地反驳:“大小姐怎么会这样想?我日月神教本不就是强取豪夺之流么?弱肉强食乃是天性啊,有实力不用还叫人欺负才是傻子。大小姐你同那绿竹翁待了几年,怎么也变得如此迂腐了?”   盈盈当真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总之,我并不喜欢他……也不愿连累他。”她深吸一口气,“此事我不便出面,就劳烦平叔叔你替我解决,顺便告诉那几个最爱闹腾的消停消停。此事到此为止,我便不追究是谁泄露了消息。否则……”她眼神一厉,扫向底下依旧喧闹浑然不知的众人,平白生出几分慑人的气势来:“视为同罪,定当一一追究。”   平一指静默片刻,长叹一声,双手拢于袖中,长揖在地:“大小姐稍等片刻,属下这就去为大小姐将事情办妥了。”   平一指在五霸岗众多人中可能不是最厉害的,却是所有人最忌惮,也最不愿意得罪的。毕竟这世上没人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不患个病受个伤什么的,到时候可都得寄希望于这个杀人神医了。所以他的面子没人敢不给,同理,他说的话,也没人敢不当真。   盈盈等了没多久,平一指已经三言两语将事情说清了,只说是一场误会,既没有堕了盈盈的名声,也没坏了气氛。众人也是想得开,圣姑既然没看上令狐冲,那便给她寻一个更好的吧,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毕竟身为圣姑,就有挑选最好男人的权利。   唯独令狐冲觉得这一切莫名其妙,甚是不解其意,他到现在还不知道众人之所以对他如此殷勤到底是为了哪般?如今肯违背师命也要上得五霸岗,原意也不过是一探究竟罢了。平一指见状,便拍了拍他,遥遥一指盈盈所在那凸起的山岗上,神秘一笑:“那里,自有你要的答案。”   令狐冲道谢之后便匆匆赶去了山岗,众人都已经喝高了,他也走得低调,除了蓝凤凰和平一指之外,竟也没人注意到今夜的主角竟然悄悄溜走了。蓝凤凰穿过众人走到平一指旁边,眼角微挑:“你这么做,圣姑不高兴了怎么办?”   平一指微微一笑,“大小姐不至于为这点事情迁怒下来。”再多却不肯说了。   蓝凤凰睨了他一眼,也不再理他,扭着细长小腰混进人群之中继续喝她的酒去了。对一个用毒的人来说,学医的人都是最讨厌的!   天上繁星点点,人间灯火万千。   夜凉如水。   令狐冲体内六道真气相互制衡,无法动用内力,凭着自身体力一路爬上山岗,已是累得头晕眼花,全身发了密密细汗。攀上最后一处高地,他深喘一口气,抬起头来,便见无边星光投射在不远处的那棵繁茂花树之上,树上原本艳丽的红花在星光之下蒙上了一层银霜,如梦似幻,不似凡间。身姿纤细的素衣女子背对着他,坐在横出的枝干上,如浓墨一般的长发披散在肩后,在夜色里亮得好似能够发出光来。细长的双腿悬空,晃晃悠悠,带着点闲适的意味。她整个人被繁密的丛花包围在一起,人面鲜花相映红,相得益彰。听到动静,那女子回过头来,露出一张姣若春花般美好年轻的面庞来。   “唔……”她收敛起脸上流露出来的小小惊讶,表情淡然了起来,“你来了呀。”   “盈、盈盈姑娘?”令狐冲却没有办法像她这么淡然,“怎么是你?”脑海中有一道惊雷劈过,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简直惊讶地合不拢嘴,“莫非你就是他们口中的圣姑?”   她轻轻地笑了笑,没有否认:“是啊。”   令狐冲便觉得这世间之事都微妙了,酒酣之际大家嘴巴都不严,他也听了点零星的内幕,知晓这些亦正亦邪的江湖人士之所以如此优待他,是因为圣姑……而这圣姑之所以愿意这么厚待他,却是……“那你怎么、怎么……”事关女子的清誉,他平常再怎么豪放,此时都有些说不出口了。   盈盈一脸正经得不能再正经,四两拨千斤,“什么?”   令狐冲瞧着她那一脸纯然无辜,也实在没脸面继续追问下去了,总不能让他对着人家姑娘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啊?’这种话……他脸皮着实没有厚到这个程度。不料盈盈突然作一副恍然大悟状,“你是说今日之事的缘由是吧?”   令狐冲一噎,终还是点了点头。   盈盈便笑:“昔年五霸岗的人托我帮过忙,我对他们算是有些恩义在里头。他们虽行事荒诞了些,但也讲江湖道义,这些年来一直寻思着向我报恩。一年前你救我一命的事情无意之间被他们知晓了,我想,这便是他们报答我的方式吧。”   “原来是这样。”这解释还算合情合理,盈盈将自己从头到尾撇了出去,权当做不知情的,令狐冲便也就信了。当然了,相比于盈盈喜欢他这种理由,他更愿意相信这个解释。不过相信之后他又有些不好意思了,“见他人有难而袖手旁观不是英雄本色,我虽然不是什么大英雄大豪杰,也知道这个道理。这是我应该做的,举手之劳而已。真的没有必要这样回报,令狐冲受之有愧。”   “这些人确实鲁莽了些,倒是给你造成麻烦了。等明日我再好好训斥他们一顿,定叫他们不敢再胡来。”   令狐冲吓了一跳,没想到盈盈竟然是这等厉害,竟然能叫这些高人都听她的话,连连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训斥自是不必了,他们反倒是帮了我不少忙,我感谢都来不及,哪有反过来怨恨的道理,合该是我该谢谢他们才是。”   ☆、第八十章   月上中天,五霸岗好汉们的聚会也渐渐没了声息,曲终人散,各自天涯。盈盈捂着嘴,轻轻大了一个秀气的呵欠。近日都在赶路,她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如今倒有些困了。只是要回去她下榻的地方,还有两个时辰的路程,她断然是受不起这样的折腾,便想着不如在这野外将就一夜也就算了。令狐冲看在眼里,想起后岗似乎有个草屋无人居住,便提议让盈盈去那里歇一歇,也好过在这野外露宿。   盈盈骨子里到底是没受过什么苦楚的大小姐,只略一犹豫,便同意了。那草屋有些时候没人住了,不过还算齐整,里面随意收拾一下还能将就将就。令狐冲帮盈盈将床铺了便主动退到外头去了,“你在这里放心休息吧,我在外头给你守夜。”   盈盈很是感动,不过见他嘴唇发白摇摇欲坠的模样……她真担心明天一早看到的是他的尸体。“更深露重,寒气袭人,你身体不好,还是待在屋里吧。屋子挺大的,我占这一头,你占那一头,不会有事的。”   令狐冲虽觉得与盈盈亲近,但那种亲近感与和仪琳师妹的又截然不同,他可以把仪琳当作自己的妹妹,却没办法以同样的态度对待盈盈。盈盈的姿态比仪琳可要高上许多,若是她年纪再大上一些,便是用来敬重也不为过。而且便是再觉得有缘,两人真的只是见过三面的陌生人也是不可抗力的事实,自然要避嫌。不过既然盈盈主动提出了,且态度真挚不似作伪,他若是再推拒便就显得太矫情了。毕竟大半夜的外头着实是冷,受伤之后他虎躯娇弱,着实经不起那等折腾。动手在盈盈床前几步之路生了一堆火后,他便自发地缩在屋里的一角,就着那火堆睡过去了。   盈盈觉得自己睡得很好很安心,可第二天醒过却是病了。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有些头痛脑热,大概是夜里冻着了。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休息几天也就自动好了……不过看着本应该比他更虚弱的令狐冲如今却精神百倍地为她忙得团团转,那怨念之情还是有快要决堤之势。   令狐冲也是急,毕竟岳不群一行人在此地不过是歇歇脚,还要赶往福州。他出来一夜已经让师傅很不高兴了,若是再不回去,后果简直不敢想。可是再不敢想,要他把盈盈一个病得晕晕乎乎的姑娘家丢在这种荒村野店,他也是决计做不出来的。盈盈早在绿竹巷时就知道令狐冲是要随师去福州的,见他面上虽然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眼里却不自禁流露出的焦急情绪,心中了然,便推说自己已经好些了,再休息一会便能上路,叫令狐冲先回去便可。令狐冲当然不信,硬是守着她不肯走。盈盈无奈,只好从怀中淘出一颗信号弹,让令狐冲帮忙去外面发了。令狐冲照做了,盈盈便道:“他们瞧见我发的信号,不出半个时辰便能寻过来接我,你放心,我只是有些不舒服,却不是柔弱得毫无缚鸡之力,你尽管走吧。”   令狐冲见她态度果断,再三询问,确定他们真的会寻过来,这才告别她,回去开封寻找师傅了。   令狐冲走后,盈盈便靠在那木板床上闭目休息。认得她那个信号弹的人不多,最近的要赶过来也得一两个时辰,毕竟五霸岗着实是太偏远了一些,只不过她想要令狐冲安心方才这么说罢了。当然,这对她而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懂得量力而为,也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小女子,便是在这荒郊野外也没什么可怕的。   只不过,盈盈决计没有想到,她等的人还没到,她不想见的人却是到了。   眼前的人一身湖蓝衣衫,以同色发带缚住头发,纤尘不染,纹丝不乱。他一步一步走来,衣摆纷飞,踏着一地红尘,姿态却自在优雅得让人产生仿佛置身于金銮殿上的错觉,而非破败草屋。   “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将自己弄得这么狼狈?怎么好似长不大似的。”男人抚向她的脸,指腹轻轻摩挲着,神色温柔,“叔叔不在身边,都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么?”   盈盈不知道他这样的亲昵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在两人决裂之后他却总还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地对待她,就好像她真的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子,这样的别扭也只是为了跟他赌气一样,着实让人气闷。她沉默着往床角缩了缩,不适地别开脸,避开他的碰触,没看到男人的眸色一深。   男人收回手背在身后,表情已不复柔和,眼神中透着丝丝凛冽:“盈盈,记得我是怎么说的?”   知他是兴师问罪,盈盈闭上了眼睛,不肯看他。他却抬手捏起她的下巴,逼她直视他,“回答我。”   “……不记得了。”   他逼她得太多,她是当真不记得了。或许是不许她擅自离开绿竹巷?或许是不许他与其他人往来?   他蓦然笑了,松开她的下巴,缚手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盈盈,你是太健忘,还是根本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笑容慢慢变得危险起来,“还是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盈盈挺直腰身,“我没有!”   他却轻叹:“盈盈,你太让叔叔失望了。”   闻言,她蓦然睁大眼睛,恨恨地盯着他,心里在叫嚣,你凭什么?凭什么那样理直气壮地说对我失望?凭什么?!   眼前的这个人,明明是他害了爹爹,明明是他将她的生活搅得一塌糊涂,可是在这个人面前,她似乎怎么都没有办法理直气壮起来,没有办法理智气壮地去恨他,去怨他。明明错的是他呀!为什么!为什么却是她不敢面对?!   “叔叔已经给过你机会,可你没有好好珍惜。”他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既然如此,便跟我回黑木崖去。”   “我不要!”盈盈倔强地抬起头来直视他,“我不要回黑木崖!”   “我不是在问你的意见。盈盈,你没有选择。”   她只觉得满心苍凉:“我有选择的……我有的。”像她这般无力又软弱的人至少还可以选择自己的生与死,“你若逼我,便带着我的尸首回去!”   东方白沉默了一下,“跟叔叔回去,不好么?黑木崖才是你的家。”   “我的家……”她无力地颓唐下双肩,低声喃喃:“我的家,早就没有了。”与其回到那个除了回忆什么都没有剩下的废墟,天天面对着熟悉的画面独自感伤,她宁可在外头蹉跎时光。   东方白没有听见她吞没在喉间的低喃,观她脸色,只道她是不愿回去,怒气突然便压抑不住涌上心头,他强自忍住,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目光中已带着凛然杀意:“你喜欢他?”   盈盈一愣,一晌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他温润完美的面具突然便在她面前碎裂了,语速加快,冷凝而焦躁:“日月神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圣姑青睐华山派大弟子令狐冲之事早已传遍,你当真那么喜欢令狐冲?喜欢到宁可死也不愿意离开他!”   ……果然还是教东方叔叔知道了!哪怕她处理得那么早,也还是瞒不过他啊。亏得她还在沾沾自喜,原来不过是掩耳盗铃。   看她神色恍惚,东方白却以为她是默认了,心里一痛,“难怪。”面上越发冷凝,冷声道:“我不准你再见他,也不准你再喜欢他。”   盈盈原本还想解释自己与令狐冲没有关系,这是她跟东方白之间的事,决计不能牵累了令狐冲,谁知解释的话还没说出口,便听到他那样霸道到近乎不近人情的话,当即热血便冲上了脑门,反诘道:“你凭什么管我!”   “我是你叔叔,我不准你喜欢他,你便得听我的。”   怒气骤然就来了,在东方白面前,她从来都不是那个淡然从容的圣姑,而只是一个永远都长不大,一点就会炸的小孩子:“东方叔叔,你只是我叔叔而已,又不是我爹!我凭什么听你的!我任盈盈无德无能,不值得你费那么多心思。”   他看着她,只是那样平静地看着,多年积威已经叫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像是极为勉强方才压抑住了怒气:“盈盈,不要再试图惹怒我。”   盈盈也不觉得害怕,挑了挑眉,呵呵轻笑:“东方叔叔,你要杀了我啊。”   他微微滞了一下,许是为了她那一声久违的称呼,“我不会杀了你,但我会杀了他。”慢条斯理地抚平衣袖的褶皱,他看着她,缓缓说道:“盈盈,你想好了,你是当真想要看着所有在乎你的人死在你面前,带着对你的怨憎之心死不瞑目?”那好听的声音平静地说着残忍的话,“你想要来世做牛做马来偿还那些因你而丧命的人?可是盈盈,那么多的人命,你当真偿还得过来么?”   她偿还不过来的。   她自始至终,不及他心狠。   “你将我爹爹放了,我便跟你回去。”她深吸一口气,鼓起了勇气,“即便一辈子都不下黑木崖,也无所谓。”   迟来的妥协……   可是……   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那英挺的眉微微一压,敛去几分慑人的气势,也敛去了眼里的悲戚:“盈盈,你这般,叫叔叔如何放心?”他想要的,是她心甘情愿把心交给他。   盈盈沉默。这是被拒绝了吧?是被拒绝了吧?   ☆、第八十一章   时隔多年,盈盈终于还是再度回到了黑木崖,风景和记忆中重合,并没有多少变化,只是人的面孔统统陌生了。   盈盈依旧住在她那栽满桃花的院子里,伺候的下人来来往往,她却觉得比起当年,还要更加冷清寂寞了。她原本自回到黑木崖,便有些紧张,生怕东方叔叔当真对她……事实却是,自第一天以后,他甚至都没有再踏入她所居的别院,她也不曾再见过他。   感觉像是被人遗忘了。   她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隐隐也觉得有些失落。两人之间的距离已是太远,相隔的不止是深仇,还有岁月。多年未见,到底不如从前。这世间,并非只有她一人变了。   在闲散无所事事的空闲时,她偶尔也会四处转转——东方白并没有限制她走动的自由。盈盈也在无意间听了底下不少丫鬟们嘴碎的内容,兴致来了,她也会当作消遣来听上两段。无非是谈论她的,毕竟日月神教的圣姑外出多年,如今偏这么低调回来,在这平静的黑木崖上,也算是大事一件。   “小玉姐,我听顺儿姐说了,那位长得可好看了。就是整个黑木崖也找不出比那位长得更好的,是不是真的?”   “真的假的你自己去瞧瞧不就好了?”   “我也想啊,听姐姐们说,那地方可漂亮了呢!整个黑木崖除了后来新修的正殿,都找不到一个比那里更好看的地方了。可是我只是一个打杂的小丫鬟啊,就是再熬个七八年也进不了那种地方呀。好姐姐,你倒是说说看嘛。”   “停停停,我也只是一个打杂的,哪里比你好了去?当初也就远远地见了一面。”   “真的?”   “只是一面而已,况且我哪里敢多看啊,瞧了一眼就低下头了,也只看了个模糊的轮廓……不过便是这么远远地看着,也觉得那位确实是极好看的。顺儿姐可是见过大世面的,她说好看,那一定就是个天仙似的人了。”   ……   盈盈来这花园本是因为这个时节她别院里的桃花都谢尽了,唯独这花园的花开得最好最多。她虽不为看花,却还要养着她的识香小蜂,总不能让她这珍贵难得的识香小蜂因她的一时疏忽就给饿死了。其实原本她是可以用蜂蜜喂养的,只不过小蜂一直被关在罐子里也无益处,不如放它飞一飞,让它自己去采合意的花蜜,她也可以趁机换个地方散散心。   今日天气还是不错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她难得卸下身上的包袱,不想想太多,就这样偷得浮生半日闲,躺在游廊的屋顶上晒太阳。结果刚刚有些睡意,底下便路过了这么两个叽叽喳喳的小丫鬟,谈论的还疑似是她——这可真不是她自我感觉太良好啊,只是这就是个直觉而已。   那两小丫鬟显然只是路过,没有停留的打算,盈盈听到她们讨论的声音越发地远了……   “我听人说,教主当年待这位可好了,有求必应到叫人羡慕不来。教主想要杀的人这位只用一句话就能够活下来,这是何等的风光?不过后来这位也不知是什么缘由,外出多年,竟然半点音讯都没传过来。这期间教主十分信任杨总管,教内的事务都是由杨总管打理的,也可谓是权柄遮天。只是如今这位再度归来,又是一番光景。一位是昔日旧爱,一位是如今盛宠,也不知谁能比得过谁?”   “应当是杨总管更受眷宠吧?毕竟当年那位再如何厉害,还不是没有沾到半点教务么?可如今杨总管一手操持崖上事务,却等于是占了教中半壁江山。若是教主不信任不宠爱,怎还会放给他这般大的权利?”   “教主的心思,谁说的准呢。”   ……   她们的声音已经渐渐消了,盈盈却再没了睡意,轻叹一口气。如无意外,‘这位‘指的该是她。可是杨总管……却又是什么人?在她有限的记忆里,似乎并没有一位姓杨的人物像当年的东方叔叔一般能够撑起日月神教半壁江山。   虽有些好奇,盈盈却并没有主动去打探那传闻中杨总管的消息,只是不相干的人罢了,她并不会往上头花心思。谁知,那杨总管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彼时盈盈心中烦躁,正坐在自家别院桃花林里的亭中弹着清心普善咒。爹爹还没有具体的下落,她又被东方叔叔带回了黑木崖不得其门而出,断了向叔叔的音讯,更不知如今进展如何……整个束手无策,却又无法安心,自是纠结万分。一曲清心普善咒方罢,她的心还是乱成一团乱麻,半点没有清静下来。   而那杨总管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心烦意乱的她的面前。盈盈皱眉看了一眼这个陌生的男人,又将质疑的目光扫向那个为她看守的丫鬟身上,她分明说了不许任何人来打扰……那丫鬟哭丧着脸,似乎只要盈盈敢指责一声,就要直接哭出声来了。“小姐……杨总管他、他说不让……奴婢拦不住……”   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杨总管?   盈盈眉头皱得越发厉害,受身边环境的影响,她其实对男子的长相要求并不严苛,只要别长得奇形怪状就可以。她对干净清爽一点的男子也会更有些好感。可眼前的男子完全不是那种类型。盈盈发誓,她长这么大,也没遇到过一个比他更加花里胡哨的男人了。其实中肯一点来说,这男人长得不错,相貌清秀五官大气,并不是娇媚的女儿相,反倒有些硬朗。可他偏偏一身脂粉味,穿得五颜六色的不算,嘴唇颜色更是红得不正常,好似涂了口脂一般,整个人都透着点妖里妖气的不正常,让人一见便心生不舒服之感。   “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呢,盈盈大小姐比我想象中的可要漂亮很多。在下杨莲亭,不知盈盈小姐是否听说过在下?”   盈盈眉头皱得更紧,她不喜欢他的理由得再加两条了,语言轻佻,眼神放肆。   东方叔叔怎么会让这么一个人当黑木崖的总管?好吧,她不该如此武断,也许这人有什么过人之处也说不定?她压下被冒犯的不悦,示意那小丫鬟退下,决定听听这位杨总管来找她的用意……   而事实表明,这是盈盈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   在与他还未交谈之前,盈盈便觉得他的眼光太过放肆了一点,让他有种被冒犯的错觉;交谈之后,她知道,那不是错觉。   她耐着性子听了半天,他说了很多废话,盈盈从头到尾也就听出了一个意思——我们都是依仗教主活着的,谁也不比谁高贵到哪里去。   “你究竟想说什么?”盈盈已是十分不耐,勉强压抑着怒气。以前不知道杨总管是何方神圣,将他们扯在一块她也就不说什么,可是如今见了他这等模样,她却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样的侮辱。他说的没错,她如今的生活也确实是东方叔叔给她的,她毕竟已经不是以前的任大小姐了。可她与他绝不相同,她求的从来不是这些,所以不用奴颜婢膝,即便有朝一日这些富贵全部收回,她也绝不眨一眨眼;可眼前的这个人,分明就是为权势而折腰的小人,以色侍人,卑微低贱!   “莲亭也只是好心……教主对大小姐总是念念不忘,茶不思饭不想的,莲亭心疼教主,才来冒昧叨扰罢了。”他掩唇笑道,“我们这样的人啊,人微言轻,没有倚仗,就该好好看清自己的身份,唯有讨好教主才能有好日子过。若是拿乔过头,为教主所厌弃,这日子怕是难复从前了。大小姐,你说是不是?”   “滚!”她气得大力一拍七弦琴,琴弦应声迸裂。她冷冷地盯着那妖媚的男人,掩饰不住的杀气,“滚出去!”   他脸色微微一变,很快恢复自然:“哟,大小姐好大的脾气啊,莲亭也不过是个传话的,大小姐何必动怒呢?”   “……他叫你来的?”   他眼神闪了闪,笑得更是妖气,“莲亭什么都没说呢。只是这种事,还该大小姐早日想开才是啊。”他上去拉她的手,被盈盈一掌推开,他也不恼,幽幽说道:“女人家的手可是十分金贵的呢,大小姐这样不爱惜自己,怕是又有人心疼了。”   ……   那守门的小丫鬟本没有走远,一直在门口守着,远远便见杨总管笑得一脸阴狠得意地离开了,慌忙走进园中去寻小姐,却见自家小姐呆呆立在亭中,失魂落魄的模样。她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上,走近两步,一看之后更是魂飞魄散,小姐的手不知怎么的竟然受伤了,殷红的血都快将素色的衣衫给染红了。她顾不得许多,慌忙跑上前去给小姐包扎,“小姐,你怎么流血了?天呢,怎么这么多血!”   盈盈像是从梦中被惊醒似的,一把推开她,“走开,不要管我!”眼尾瞟见那琴弦断裂,上头犹且沾着血迹的七弦琴,一股怒气便腾地伸了上来,她举起那七弦琴便将它狠狠掼在地上。   东方叔叔……你竟如此折辱我!   ☆、第八十二章   后殿外红枫的八角亭里,一身月白衣衫,戴着黑纱襆帽的温润男子正在抚琴。曲能通人心,琴声带着微微的凌乱,他的心显然不如他的表面那般平静。   杨莲亭站在亭外的一棵红枫树后,恨恨地盯着亭子里的男子。他心里果然放不下那任大小姐!自他神功大成之后便时常穿着女装,哪里会避讳什么旁人!如今任大小姐一回黑木崖,他日日皆作男装打扮,就生怕被任大小姐看不起似的!也不想想,若是任大小姐心里当真有他,哪里管他是个什么模样?若心里无他,他便是穿得再好看又怎么样?心里没了这个人,自然也就不放在眼里了,便是如仙人一般人家也不会留意。   琴声戛然而止,东方白并没有回头,径自站了起来,缚手面向亭外苍茫山色。杨莲亭不敢托大,连忙走上前去见礼,“属下参见教主,不知教主召属下前来,所为何事?”   “你去见圣姑了?”   杨莲亭心里便咯噔了一下,这件事他明明吩咐人瞒了下来,且至此不过才半个时辰不到,没想到他竟还是知道了。“属下……”   东方白语气依旧平淡:“你惹她不高兴了?”   “属下惶恐!”他慌忙跪下,也吃不准东方白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只能斟酌着说道:“属下……属下只是心疼教主,想为教主分忧而已,并非存心冒犯圣姑。”见东方白表情淡淡的没有反应,似乎并不是太在意的模样,他便大着胆子继续说下去,“圣姑受教主恩惠却不知感恩,属下实在看不过去,这才去……”   东方白突然一掌拍向他,将他打翻在地,杨莲亭只觉得胸口剧痛,天旋地转,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东方白便一脚踩住他的肩膀,将他重新压在了地上,俯下身来居高临下地睥睨他:“凭你?”眼神愈发狠戾,“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竟然敢去冒犯她!是不是本座给你几分脸面你便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属下不敢!属下不敢!教主饶命!”杨莲亭叫得当真可怜,眼底却不无怨毒之意。他如今身居总管之职,整个黑木崖都归他管,在外面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谁敢不听他的话?谁敢违抗他的命令?可是在东方白面前,他哪里还有半点风光?卑微得连条狗都不如。其实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了,他跟那任大小姐不一样!同样是附庸,教主把那任大小姐当成了心头宝,而他,却连人都算不上。   东方白厌烦地松开对他的桎梏,杨莲亭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忍着疼痛匍匐着跪倒在他脚边,神色卑微无比,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尽是讨好之意:“教主,不要生气……我再也不敢了。”他小心翼翼地抓起他的指尖,贴在自己的脸上,“教主……教主……”东方白眉微微皱了起来,厌烦地将衣袖一挥,杨莲亭再次倒在了地上,“不许再出现在她面前。若是再有下次……”   “没有下次!绝对没有下次!”他卑微地缩成一团,“属下一定离圣姑远远的,决计不敢冒犯圣姑!”垂下的眉眼里却是一片阴狠。   ……   盈盈这回着实是被气得狠了,也失了分寸,竟然如同个小女孩一般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许任何人进来。她长这么大,虽然命途也算是坎坷,比起一般人可要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到底是顺风顺水娇惯着长大的,又有一个位高权重的东方叔叔做倚仗,哪里会有人那么不怕死地到她面前说这些有的没的?唯一一次听到些不好听的,还立即被东方叔叔处理掉了。这样被指着鼻子说自己不过是靠着东方叔叔的恩宠才能获得眼前的一切,跟他出卖色相没什么区别绝对是第一次。像她这种没受过太大挫折的姑娘其实还没有真正体会过生活的残酷,便是在绿竹巷过得不如从前,到底也没有缺衣少食,有一个绿竹翁辛辛苦苦地当祖宗一样地奉养着她,那五霸岗的一群人还时不时给她献些好东西,日子倒也是过得滋润,是以身上的傲气从不曾真正被抹灭过。她只觉得自己再不济,也是任我行的女儿,怎么可以这般丢爹爹的脸面?便是死了也绝不会让自己沦落到那般不堪的一步!   可是,即便她再怎么讨厌杨莲亭的嘴脸,却也不能不承认,他说的话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哪怕她再不屑,却是真真实实地靠着东方叔叔得来的。如果没有了东方叔叔,那么她或许便不是圣姑,或许便不能拥有那般惬意的生活?   这可真是可悲。   盈盈在房间里混混沌沌也不知呆了几许,房外突然便响起了敲门声:“小姐,小姐,开开门吧,奴婢给你熬了你最喜欢的莲子粥,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吃一点垫垫吧。”   “我没有胃口,先放着。”   丫鬟孜孜不倦:“小姐,你不能总待在房中,便让奴婢们进来侍奉吧。”   盈盈斩钉截铁削金断玉:“不必。”   “小姐,你这样折腾自己,教主若是见到了,必然会不高兴的。”   这可是触到霉头了,盈盈眉头微蹙:“别让他知道。”   晚了,教主已经知道了。“可、可教主来看你了啊。”   她烦躁地抬高嗓音:“谁稀罕他来看我?不见!”   带着笑意的温润声音响起:“当真不见?”   盈盈想都没想:“说了不见就不见!”   那人顿了一顿,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不给面子,半晌幽幽说道:“盈盈,再说一遍,方才叔叔没有听清。”   “……”   虽然不情不愿,到底还是把门打开了,东方白来看她的时机真是好,她想了半天刚想通了那么一点他就过来了。有些理智下来的盈盈一点都不怀疑若是自己执意不见,东方叔叔是不是会毁了她的房间?拔了门栓之后她也不理他,直接转身回自己的床榻。东方白很自觉地走进来,还顺便将门重新栓上,看得盈盈眼角一跳。   东方白尾随她走到床榻边,“还在不高兴?”   她气鼓鼓地反驳:“没有。”那表情,当真是半点说服力都没有。   东方白哄她:“那不长眼的东西,叔叔已经代为教训了。”眼里宠溺,伸手拂了拂她柔软的发丝,手心里的触感微凉美好,像是捧着一匹上好的绸缎,“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竟还能气成这样?”   盈盈心想,不就是你让他来说这番话的吗?罪魁祸首不是你自己吗?你教训杨莲亭做什么?她觉得心里有些微微的凉,如果在他心中,她跟杨莲亭是一样的身份,他将杨莲亭看得那样地低,那又将她放在何处?可到底是将这些质问憋在了心里,无论如何没有办法开口说出来。   “一天没吃东西了?饿了吧?”他这样说,她这才注意到他手中还拿着个食盒。他从食盒里取出那碗莲子羹,动作熟练地舀了一勺,放在唇边细细吹凉,递到她面前,“味道不错,尝尝。”   其实这事以前做过很多次,她病了的时候不肯喝药,哪次不是他这样哄着她劝着她亲自来喂她?   可是如今……   盈盈在惊讶之余,只觉得有些尴尬。他们这几次见面几乎没有一次是愉快的,每次都是剑拔弩张,突然之间一下子跳转到这亲密状态,她着实有些无法适应,顿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终把心一横,“不劳烦东方叔叔了,我自己来便好。”   他遗憾地收回手,并没有勉强她,倒是让盈盈有点……意外。其实这才是她印象中的东方叔叔,一贯都是温柔如水的,只是待到最后,他的形象反转得太厉害,不知怎么的,倒是教她印象深刻了起来。   其实这也不需要什么理由。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只会越看他越喜欢,眼里心里,满满的都是他的好处;当你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便只会越看越不好,到最后,只记得他待你不好的,却忘记了他也曾经待你好过……她不是不喜欢东方叔叔,而是不能再喜欢了。   盈盈接过调羹,顶着他的视线默默地喝了起来。莲子羹味道原是不错,只是顶着这样微妙的气氛,便是再好吃的东西都有些食之无味。虽然一整天也没吃什么东西,却还是没有胃口,她喝了几口便也就饱了,再也喝不下去。可若是不继续喝了,她也着实没什么话可说,便只能微微垂下了头,拿着那调羹无意识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拌着剩余的莲子羹。   拒绝交谈的态度很明显了。   脸上一痒,他轻轻用指腹摩挲着她的嘴角,动作亲昵,表情却自然,在盈盈想要避开之前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淡然解释道:“沾到嘴角了。”   盈盈愣了一下,下意识伸手去碰那被他碰过的地方,又触电似的收回手,低下头,掩去面上的尴尬。她默默地回想,以前与东方叔叔相处,再亲昵的事情不也时常做吗?怎么就没有如现在这么局促难受呢?   会有这样反应的她,到底对东方叔叔是怎么样的感情呢?其实连她自己都不明白。   ☆、第八十三章   盈盈没想到,她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收到爹爹传来的消息……是爹爹传来的消息,而不是爹爹的消息!   她捂住嘴,强行压抑下几乎涌出嘴角的哽咽,强迫自己平复下心情。   爹爹在信上说,他已经被向叔叔救出,如今正在黑木崖下的吉田镇客栈里寻找机会回来当众戳穿东方白的阴谋,可是黑木崖重重把守,守备森严,他同向问天两人根本找不到办法上来。好在向问天在教中有眼线,尚能传递消息,便叫盈盈想办法取得黑木令助他们上山。   爹爹的笔迹独特,她自小便认得,断然没有错认的道理。就算那笔迹是他人仿造的,可是……她将手中的玉扳指看了又看,黑玉不是寻常物件,据他所知,只有爹爹一人才有这么一个扳指。何况,她摸着黑玉扳指内侧不起眼处的一道小小划痕,那是她小时候不懂事,用平叔叔的小刀给划上去的。如果这不是爹爹的玉扳指,又有哪个工匠能仿得这般逼真细致,连这点小小的痕迹都不放过?   知道爹爹平安无事,盈盈很开心,开心得梦中都要笑出声来。只是除了开心之余,心中总有些隐隐的不安,难以相信这竟然是真的,生怕只要一觉醒来就会发现,这仅仅只是一场梦境而已。也只有抓着爹爹的玉扳指的时候才能找到一丝确定感。   对于爹爹的要求,盈盈还是犹豫了。偷得黑木令固然可以帮到爹爹,却也害了东方叔叔。一边是东方叔叔,一边是爹爹,两个都是她至亲的人,她不愿意任何一人出事。而她偏偏站在中间,必须做出选择。即便她不肯做出选择,其实也已经是一种选择了。   她若不帮爹爹,枉为人子!可她若帮了爹爹,到时候便是三种局面……东方叔叔胜,爹爹他们败,再度被囚禁,或被斩草除根;东方叔叔败,被爹爹杀死;两败俱伤……都不是她愿意看到的结果。   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待从深思之中回过神来,却已到了一处她有些陌生的地方,原来是她想着问题没注意看路,竟不知不觉闯入了一片新境地。东方叔叔明面上给了她极大的自由,是以这一路走来,竟然也没人阻拦她。盈盈轻轻皱了皱眉,望着眼前这一片氤氲烟雾,奇花异草,嶙峋假山。她自小在黑木崖长大,黑木崖那些报的上名号的地方她都踏足过,可这里她却浑然没有印象,那便只有一个可能,这是在她走后那几年新建的。   东方叔叔怎么会建了这么个奇怪的地方?   她回头一望,已不知来路,景致都差不多,也分辨不出哪里是哪里?抬头顾目四盼,却瞧见不远处雾色氤氲之处隐隐有座宫殿,衬着这样的景色,显得冷清而神秘。人到底是有好奇心的,要换作往日,她还能压制一二,可如今心烦意乱,倒想给自己找个乐子纾解纾解。心下这样想着,人已经往那处宫殿去了。   没有人,四下静悄悄的,耳边依稀听得潺潺的水声,假山流水,倒也不算稀奇。偶尔还闻两声虫鸣鸟啼,却不见人声,守卫松得让人诧异。   盈盈推门进去,门是虚掩着的,黑色的大理石的地板铺就了整个宫殿,大根大根的柱子上雕着巧夺天工的图纹,满室亮堂堂的烛火也扫不清一室的水汽朦胧。这并不是一个隐蔽的地方,除了挂了些近乎透明的纱织的帷幔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装饰物,室内的东西一目了然。宫殿最里头倒是用八面落地屏风团团围起,那里头雾气最是厉害。盈盈心下已经有了猜测,直接拐过那屏风往里一探……   果然!   黄金打造的双龙头咧开的嘴里汨汨地流着热水,冒着蒸腾热气的巨大水面占了整座宫殿的三分之一,好宏伟的一处温泉浴池。她俯下身,随意掬起一把水,水面上飘浮着的娇嫩花瓣也被她捞进了手中。盈盈曾听碧桃说过,底下的那些婢女们都是用公用的大浴池沐浴的,可是……这规格是不是太高了一点?   可若是只是一个人用,那么这未免也显得太过奢华了一点。整个黑木崖有这权势能享用这等奢华之物的大概也只有东方叔叔,可东方叔叔却那样温润的一个人,却是半点同奢华扯不上关系的。那莫不是杨莲亭?不是说杨莲亭如今任总管之职,权柄遮天么?建个这样的浴池岂不正好能显出他的权势来。瞧这水面上居然还洒着花瓣,倒是跟那一身脂粉味的男人相衬得很。   一想到杨莲亭,她便失了兴致,起身打算回去了。却不料恰在此时,外面已经传来了清晰的响动,快得叫人猝不及防。“教主,里面都已经准备好了。”   “嗯,下去吧。”男人略显慵懒的声音。   “是,教主。”   ……   盈盈简直吓呆,起身朝外疾走几步,却讶异地听到那脚步声已在门外了,吓得她当即便又往后缩。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怎么偏偏是东方叔叔?怎么会是他?难道这处浴池还是杨莲亭跟东方叔叔共用不成?杨莲亭毕竟是东方叔叔的男宠……虽然她至今不太明白东方叔叔为什么会看上那般风尘的男子?   推门的声音已经响起,盈盈心慌意乱,想要找个藏身的地方却悲哀地发现此处实在是空旷了一些。哪怕她藏到了屏风后头,那些烛光也会将她的身形原原本本地投射出来,简直是无所遁形!可她一点都不想见到东方叔叔,尤其是在这样尴尬的情况下。慌乱的目光突然便落在了那一池氤氲的水面上……   东方白除去衣衫,摘去襆帽,将自己沉入这温热的水中,整个身子向后仰去,靠在了浴池边上,缓缓闭上了眼睛。此处是杨莲亭为了讨好他,专门为他打造的。杨莲亭别的不行,却惯会察言观色,有这样一个下属,虽不能尽信,却也能省上不少力气。   他记得盈盈性子喜洁,每日入睡之前必要沐浴,多年来早已养成习惯。若是教她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或许会很高兴吧?   ……   盈盈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她完全没有想过一般人来浴池都不是像她那样看看就走的,而是来沐浴的!而愚蠢的她竟然会做出将自己埋进水里的举动……这不是在找死还能是什么!她就算内力再高深,也做不出闭气一个时辰的壮举来呀!   她在水里不敢睁开眼睛,可是那边下水传来的波动她却是能清清楚楚感觉到的。这时候她就要感谢这浴池足够大了,明明在同一个浴池里,要发现她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非她自己不争气。   她确实没办法争气,若是换作其他地方,她或许能仅凭内息在体内流动憋个一炷香没什么问题,可这是在温泉水里……很快她就觉得晕晕乎乎了。感觉自己快要憋死的时候,她便再也顾不得别的,直接便从水里冒出了头,发出“哗啦”一声破水之声。   “什么人!”东方白脸色一变,到底处变不惊,立即取过外袍罩在身上,指尖一弹,手中细针便已经朝着那动静发出去了。   “咳咳……咳咳咳咳……”   东方白脸色剧变,“盈盈!”又是一枚长针,速度比前一枚还要快些,赶在前一枚射中盈盈之前,将它射了下来。两枚针在空中交击在一起,发出轻轻的“叮”的一声,却无人在意。东方白涉水而去,果然见浴池的另一头,一身湿淋淋的盈盈狼狈地扶在岸边,咳得十分痛苦,不用看也知道是呛到了。他将她揽进怀中,指尖在她身上几次大穴游动,又往她背上轻轻一击,盈盈便吐出一口温泉水来,整个身子瘫软了下来,无力地不动弹了。   “盈盈,你可还好?”他轻轻拍着她的背,“舒服些了么?”   “唔……好难受……”她呜咽出声,这回受的罪着实不小,她是真的被这热水给熏晕了,整个人好似被煮熟了的虾子,全身都红扑扑的。束发的簪子早就不见了,墨色的长发就这样随意地散开,几缕黏在透着粉色的脸上,连眼神都带着迷蒙,里头一片水雾,没有焦距,狼狈中带着几分惑人的风情来。何况她本身穿得便不多,如今这一折腾,外衫全部散了开来,露出了里头细致白皙到让人羡慕的肌肤。发育良好的身子凹凸有致,丰胸细腰,偏偏这成熟之中透着一抹独特的青涩的韵味,美好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心爱的姑娘就这样顺从地躺在自己的怀中,东方白只觉得心头柔软,指尖抚过她好看的面颊,顺着脖颈向下滑去,路过精致的锁骨,方向一变,折向肩胛,手底下细腻的触感叫他爱不释手……没注意到慢慢缓过气的盈盈渐渐变得惊恐的目光。   “你……你……”她浑身发抖,用力挣了一挣,没能如愿,“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八十四章   “你究竟是什么人!”   东方白顺着她的目光往下一瞧,脸色豁然一变。事出突然,他只是在身上披了一件衣衫而已,根本没有时间去穿上那件护心软甲,原本只想快快解决了那个闯入者也就罢了,却没想到闯入者竟然会是盈盈,他一时心急,自然便也就忘记了自己尚且衣衫不整,如今这衣衫被水打湿,可谓是纤毫毕现。他呼吸一错,心思有些乱,盈盈已经借机推开他,身子如锦鲤一般游了出去,妄图远离他的桎梏。他眼睁睁地瞧着她逃开,哪里还会去想那么多,伸出长臂一把箍住她的腰身,将她重新往怀里带。这下可真将盈盈给吓住了,盈盈顺着本能拼命地抵死挣扎了起来,“你放开我!放开我!我要你放开我!”   “教主?”屋外守门的丫鬟听到动静,迟疑地叫了一声。   东方白捂住盈盈的嘴,眉头紧皱:“下去!不准任何人进来!”   东方白不是什么仁慈的主,他的命令向来无人敢违抗,“……是,教主。”   混乱之中,盈盈一口便咬在了他的手上,东方白微微一皱眉,却并不松开,反而将她揽得更紧:“盈盈,冷静点。”   冷静?   好,她冷静。   “放开我!”她深吸一口气,极力保持镇定,感觉到他的手丝毫没有松开,反而更紧了一紧,她蹙起眉头,冷笑道:“放开我,我不走。”他还欠她一个交代,她怎么可以落荒而逃?   他似乎微微犹豫了一下,思考着她不听话的可能性,最终还是依言将她放开。盈盈重得自由,立即逃到岸边,扒着那黑色的大理石,深喘一口气后,转身看向他,疑惑与不信任下隐藏着伤痛与委屈:“东方白?东方不败?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微微一滞,终还是恢复了淡然:“东方白,你的叔叔。”竟是那样的镇定自若,让人完全被他的气势所镇服,忽略了他现今的狼狈。   “叔叔?”盈盈恨恨地瞪着他,不敢相信事到如今他竟然还会说出这样的瞎话,“你这算是哪门子的叔叔?我任盈盈才没有你这样不男不女的叔叔!”   不男不女?他被激怒,冷笑道:“本座不追究你擅入禁地之责,你便该知道感恩!盈盈,别惹怒了本座。”   这是哪门子的禁地?半点防守都没有还叫禁地!分明是坑她的吧!   “盈盈,你是为的什么这么生气?”   他还真敢问!她气急败坏地朝着他大叫道:“东方白,你这个大骗子!你欺骗了全天下!”你还骗了我!   “你将葵花宝典献给本座的时候,不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了。如今这情状,难道不算是最圆满的结果?”   盈盈一噎,没想到他竟然会提起这一茬,表情扭曲,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突然笑意更冷,“你当初将葵花宝典交给我,不就是存了我再不能碰你的心思。如今这真相竟是如此,岂不是遂了你的愿?”   “……”好像也是……不对!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他好像都没有放弃动她,所以,这跟她交不交给他葵花宝典根本没有半点关系!而她也再不需要有半点内疚!   她的沉默看在他的眼里,却是被戳中了心思之后的默认。他眼底一痛,几乎压抑不住那狂怒,沉声说道:“叔叔待你不好吗?为何要如此对我?”   盈盈觉得不可思议:“你是女子!”你是女子为什么还要撩拨她?为什么还说那些让人误会的话?   “你不能接受?你就这般介意我的身份?”   她警惕地看着他:“事到如今,你还要继续糊弄我吗?东方白,你分明就是个女子!却假借男子身份一直混在黑木崖,混在我身边,究竟意欲何为?”   他捂着胸口,嘴角还在笑,那里却似乎有些涩涩的疼,看向她的眼里尽是掩饰不住的受伤:“你不信我……盈盈?”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她别开眼,不敢看那满目疮痍,语气却渐渐弱了下来,不如初始的激动愤怒。她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我爹爹当年身为下属却夺了你师傅的位,确实有他的不对之处,可是成王败寇,胜负本就是兵家常事,江湖不就是如此么?你不已经将教主之位夺回来了么?”她也觉得有些受伤,“你想要的已经得到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欺骗我?将我骗的团团转,无论如何不能安心……你很高兴吗?”她终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想,“爹爹已经付出了应有的代价,便是他做错了再多,那么多年的幽禁惩罚也该够了!为何你还是不愿意放过他?你当真要利用我来报复爹爹?这样做有意义吗?”   “你竟是这样看我的。”他怒极反笑,“任我行他算什么东西?他的命在本座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值得本座如此大费周章?”   “住口!”盈盈像只被激怒的小兽,狠狠地盯住他,“他是我的爹爹,我决不许你这般侮辱他!”   “你就这般在乎他?即便他那么忽视你!即便我才是对你最好的!”   盈盈深吸一口气:“够了,东方叔叔!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爹爹,这点永远不会改变!”   他却笑道:“方才不是想同我划清界限么,盈盈?”   盈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表明心意:“那是我的一时意气,不管你是男是女,你都永远是我的东方叔叔,这点也不会改变。”   东方白冷笑,“果然!”他一步一步地逼近她,没了发冠束缚的长发垂落下来,妖冶地拖在身后的水面上。那张美玉一般的脸宜男宜女,英气的眉毛微微压下,威慑人的气势十足,整个人说不出的邪气。盈盈在他靠过来之时便感觉到威胁想逃了,可是他指尖一弹,硬是将她点住了穴道定在当场!他从她身后靠近,将她整个圈入怀中,温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耳畔,声音低沉,带着蛊惑的意味,“盈盈,你不嫁给我,还想嫁给谁?”   “令狐冲?或者,林平之?”   盈盈只觉得浑身一冷,令狐冲还好说,毕竟被他亲自撞见过;可是林平之?他难道还特意去调查了她?   “他们有叔叔好吗?男子都是生性风流,便是如今再喜爱你,待你容颜老去,风华不再,照样弃你如履……可叔叔却会一生一世照顾你,绝不让你伤心难过……”   可是,你已经让我伤心难过了啊。“可是,至少她们是男人,与他们一起,才是顺应阴阳调和之道,才不会悖离人伦!才不会被天下人看不起!东方叔叔,你死心吧!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没有你这样的勇气……”   “天下皆是欺善怕恶之辈,谁敢瞧不起我东方不败?我若娶你,便必然不会教你为天下人所诟病。”   盈盈沉默一瞬,“总之……我、我便是嫁给绿竹翁,也决计不会嫁给你!”气氛一下子就严肃不起来了,似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啊喂!   “……盈盈,别闹。”   “我是认真的!”她哪里有闹?   东方白淡淡说道:“你若看不顺眼绿竹翁,便继续说一些想要嫁他之言,叔叔自会替你去杀了他。”   盈盈噎了一下,半晌才幽幽说道:“……东方叔叔,当了那么多年的男子,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是个女人?”   他顿了片刻,以怀念的口吻轻轻说道:“我初见师傅那会,师傅便曾说过,可惜我不是个男子,便是有再好的资质,也不能陪他上黑木崖,继承他的衣钵。所以,当我拜入师傅门下的那一刻,便不能算个女人了。那一刻不是,以后也不再是。”他在她耳畔低低地笑,“盈盈,叔叔愿意为你当一辈子的男人,不好么?”   “假的就是假的,永远不会成为真的。”盈盈听罢他那一席话,虽然他并未透露什么,语气也是浅浅淡淡的,可她却还是明白了那时的他是多么的不容易。一个女子,是要有多大的决心才能够立下愿意一辈子当男人的誓言?她说这番话,其实只是无心感慨而已,此时倒也没有特别大的抵触,可听在东方白耳里,却又大不相同了。   他豁然色变,“假的又如何?不是男人又如何?男人能做到的,本座一样能做到!而本座能做到的,却是他们所做不到的。盈盈,任何一个男人可以带给你的,叔叔一样可以给你!比之他们好上千倍万倍,定不会叫你受半点委屈!”   盈盈被这突如其然的一番话吓了一跳,还未想好该如何开口让他平静一点,他已经将她板正,与他面对面正对着,抬起她的下巴,一个吻便堪堪地落了下来。她身不能动,也只能闭上眼睛,被动承受。这一吻极为缠绵,也不知是不是温泉水温太高了,竟熏得她头晕眼花,浑身无力。   身在天堂,心在地狱。   “叔叔不想迫你,可也不愿意继续无望地等下去。今日之事,既然教你撞见了,倒也好……你终归会知道的。”   盈盈瞪他。   “十日,十日之内,我要你一个答案。”似是叹息:“盈盈,别让叔叔失望。”   她垂着眸,心中却在自嘲,原本不知他是女子,两人便已是阻隔重重;如今知晓了她的女儿身,怕是再无可能了吧。他要一个不会失望的答案,可这样的答案,却不是她想给便能给的。   ☆、第八十五章   东方白果然言出必行,说给她十日,便真的没有为难她,反将她送回了她的别院。ZIyouge.com这让盈盈多少松了一口气。可一想到十日后便真要做出什么抉择,她又觉得脑袋阵阵地痛,想起东方叔叔那态度,看来是破罐子破摔,不容她再继续逃避下去了。可是,且不说以他们目前的情况断然没可能真的在一起,便是除去这些个是是非非,单他是女子一条,他们也绝无可能。她纠结了那么多年都没有纠结出个结果来,区区十日,怎能够?   她真是后悔……早知道,便不要到处乱走,乖乖呆在自己房中不好吗?结果却整出这么些破事来,反倒是捅破了这最后一层纸,让东方叔叔更是肆无忌惮了起来。   怨念!   因着这件破事,盈盈倒是暂且将爹爹嘱托之事抛在了脑后,硬是蹉跎了三日之久。也难怪她会如此纠结,换做任何一个人碰见这样糟心的事情,多多少少都会纠结一阵。她本是教主之女,日月神教中本可肆意妄为的大小姐。若是没有东方叔叔,她大概会平平安安长到十五岁,然后在爹爹的部下中找一个同样年轻有为英俊的男子嫁了,相夫教子,无风无浪地到死为止……这大概便是她的一生了。毕竟日月神教有百年基业,如今又正值昌盛之时,武林正道便是再虎视眈眈,暂且也没有能力攻破。而她的一生,如无意外,便可在神教的庇佑下度过。以她的身份,便是日后爹爹不在了,也断不会有人来与她为难。   年少之时不懂事,她曾说过羡慕那些自由自在的江湖人士,希望能做一个真正的江湖儿女。可事实便是,她虽生在江湖,却是幸运的,有那么多的人会替她遮风避雨,让她免受飘零之苦。东方叔叔曾那样信誓旦旦地对她说,会保她一生平安顺遂……他失信了。   她一生的不平皆是因他而起,她平淡而幸福的人生轨迹被他亲手打破。若是没有东方叔叔,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过一段普通的人生;可她偏偏就遇到了东方叔叔,原本平静的生活硬是起了波澜,而当初的平静也将一去不复回。   ……   直到第四日,爹爹信条上约定的期限,盈盈方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件事没有办好。于是,最开始困扰她的那个选择又摆在她面前了。   到底帮不帮爹爹?   不帮?她不孝,愧对爹爹。爹爹便是再有错,那也是她的爹爹,便是全天下人都背叛了他,她也要站在他的身边。   帮?她不义,对不起东方叔叔……不管东方叔叔做了再多的错事,对不起再多的人,可他却从来没有对不起她……他待她那样的好,这样的恩情,她还未曾还过。   可不管是不孝还是不义,她总要做出一个选择的。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她知道,没有的,鱼与熊掌向来都是不可兼得,人生便也就是不断地取舍……   她静静地闭上眼,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东方叔叔,对不起。她愧对爹爹多年,没有好好尽过一次孝道,可不能再对他不起了。   ——————————————————   东方白来到盈盈的别院时,还穿着那一身红色的袍子。今日有几大长老前来觐见,禀告各地的情况,他自然得给点面子。接到盈盈的口讯,他还没有处理完教务,拣出几本重要紧急的公文一一批了,其余不那么重要的便交给杨莲亭去打理了。   盈盈方才准备好碗筷,便瞧见推门进来的东方白,一时有些恍惚了。他这身张扬的红衣,登上教主之位之时,她见他穿过,张扬热烈,好似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来送别她之时,她也见他穿过,红衣如血,就那么静静伫立在远处山岭上的腊梅花树下,为她吹奏一曲离殇。这些年来,那一幅画面一直徘徊在她的梦境之中,挥之不去。午夜梦回之际,她还时时瞧见那一抹冷凝的红色,像是落在心头的一点朱砂,怎样都抹不去。   这样的东方叔叔,真好看,好看得像是假的一般,让人在无意之间拉开了距离,不是她喜欢的。太过灼烈太过耀眼,像是迸发出来不可遏制的感情一般,都不像她那个温润内敛的东方叔叔了。   总觉得,有些陌生。   她是一个自私的人,她不喜欢陌生的东方叔叔……她喜欢的那个东方叔叔,是那个温润如玉,如琢如磨,如圭如锡的男子,明明那么忙,却愿意抽出时间陪着她,带着她上最高的忘忧峰去看昙花,带她去最美的无人谷里捕鱼……春日的午后,他们一起静静地坐在书房里各据一方,他批公文,而她在一边看着她的折子戏。阳光透过朱窗,洒进屋子里,投下一地斑驳的剪影,她的东方叔叔坐在书桌前,眼睑微垂,身上是摇曳的竹影,斑斑驳驳,影影绰绰,好似一幅最美的画卷。   批完一卷公文,或是写完一册文书,他会放下手中饱蘸了朱砂的毛笔,抬起头,看着缩在对面藤椅上的她,露出一个浅淡好看的笑容来。   宁静、平凡而悠远。   “东方叔叔,过来坐,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她收敛起眼底的怀念,笑着拉过他坐在圆桌前,取过翡翠杯,为他斟上一杯上好的梨花酒,“我从酒窖里找出来的晴雪酒,放了好些年了,味道应当很是醇厚,东方叔叔尝尝看?”   他接过酒杯,看着她,晃着手中的酒水,“盈盈是想叫叔叔独饮?”   “……翡翠杯只有一只了。”   他轻点她的鼻尖,以一种宠溺的语气说道:“分明喝不了酒,怎么还这般讲究。”   你是在嘲笑她一个酒量差的人还这么挑三拣四么?!   东方白语气忽而一转,“叔叔以为盈盈将我叫来,不只是为了叙旧。”   盈盈脸色微微一变,没想到他竟会这么直接?复又笑道:“东方叔叔不想跟盈盈叙旧?”   他将手中的酒杯放回在桌上,目光还是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的身上,“比起叙旧,叔叔有更想知道的事情。”   盈盈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好半晌才轻轻说道:“你放了爹爹,再不与他为难,我便什么都答应你。”她旧话重提,一来是想引导他以为爹爹还没有被救出来;二来,之前她也曾提过一次,可他那时并没有答应她,那么如今,这个条件也应该谈不妥才是,她至少能以此拖延一些时间。   却没想到他的态度竟会如此前后不一致,“当真什么都答应?”   “我……”盈盈硬着头皮点头,“我答应。”   他轻轻一笑,身子微微后倾,以一种慵懒的姿态看着她,“那么,叔叔现在便想瞧瞧你的诚意,盈盈,你不会拒绝的,是么?”   盈盈几乎傻眼,这是要闹哪样啊?!“你……想要什么诚意?”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懒懒地说道:“至少,叔叔得确定你是心甘情愿的才行啊,盈盈,你说是不是?”   夕阳已经落山,室内没有点灯,被淹没在一片昏黄之中,她看不清他的眼神,也不明白他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方才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她咬着牙犹豫了半晌,竟真是没有勇气抬头看他,杵在那里难得的手足无措。她能感觉到东方白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如有实质,让人想要忽略都难。   半晌之后,他低低地发出了一声轻嗤,好似自嘲。盈盈的心一下子便提了起来,她也不知怎么的,竟会觉得有些害怕。来不及做过多的思量,飞快的取过他放在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梨花酒进嘴里,香醇的味道一下子便布满了整个口腔,叫她的脸也微微熏红了起来。她俯身凑到他的唇边,却又在靠近之时停下……四目相对,一晌无言,他只是静静地瞧着她,却没有半点动作,竟是一副在看好戏的模样。   盈盈觉得微微的懊恼,干脆两眼一闭,贴住了他的嘴唇,将含在口中的酒水哺了进去。她的动作很生涩,酒水很快顺着她的下巴流进了衣襟深处。他微微一愣,没想到她竟真的会那么主动。他们之间也有过几次亲吻,但每次都是他强制性吻的她,她只能被动地承受这一切。这却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滋味自是大不相同。   盈盈本就心情复杂,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也着实把她自己给吓了一跳,待到真正双唇想接,酒水却漏了出来之时,她便已经有了退意。东方白自然不容她在此时退却,他主动揽住她,加深这个吻。   盈盈对这狎昵之事本就陌生,面对这么个人,气势又弱,差点岔气,那一口酒有小半全被她咽进了肚子里,她受了惊似的瞪大眼睛,推开有些意乱情迷的他转身趴在矮几上捂着嘴咳嗽,脸上都泛起了一片红晕,发丝凌乱地垂下在脸颊两边,姿态端得是无比动人。   盈盈觉得有些不适,东方白却像是玩上了瘾似的,他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盯在盈盈身上,随手捞起那酒壶,就着壶嘴将那酒水灌进口中,复又拥上去寻盈盈的嘴唇,又是一番厮缠。盈盈推拒不得,也知自己不胜酒力,决计不能多喝,便只好硬着头皮与他拉开一场拉锯战,使了劲将他灌进来的酒水重新推回去。   推着推着,又别有一番滋味。   ……   这种感觉,着实不恶。   比起以往近乎粗鲁的野蛮掠夺,如今这种柔情似水的厮磨倒叫她除了最初的别扭之外,也生不起太大的反感。   盈盈起身,身子却微微颤了颤,头还有些晕,到底还是被灌了太多的酒水了。她神色复杂地看着昏睡过去的东方叔叔……他睡着的模样可真好看,半点戾气瞧不出,温润得好像上好的美玉雕出来的玉人一般。这样好看的人,又怎么会是男子呢?   她抬手按住太阳穴,饶是自己实现已经服下了醒神丹,被灌下了这么些药酒,还是有些晕晕乎乎的。   从东方白怀中将黑木令取出,她心里还有些感慨。若非温泉中的惊鸿一瞥,她还不知道这样重要的东西他竟是随身携带着的。也是,由他亲自带着的东西才是最安全的……可她也只能用这样的方法将它拿到了。她给自己换了一身外衣,遮去了这一身的酒味,悄无声息地推开窗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第八十六章   盈盈前脚方踏出房门没多久,一道娇小的身影便几乎立即进入房中,她脚步很轻,似是下意识放缓的。ZIYOUGE.COM反手将门掩上,来人目光复杂地翘着床上躺着的人。爱恋与苦痛,总是相伴相随。爱情本是甜的,求而不得,却是这世间最苦痛之事。可这世间的感情,少的便是两情相悦,多的却是单相思……便如她喜欢了他那么多年,可他的目光却从来没有在她身上停留过半刻,总是追逐着那从一开始便注定有缘无分的任大小姐。而那任大小姐……那一颗芳心却还不知会花落谁家呢?   她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床上之人的脸上,那是一张玉雕般美好的脸,那双眸子如点漆一般,当它看着你的时候,里头好似藏了一潭漩涡,能将人的神智吸进去。明明这是一张温润如玉一般的面庞,总能叫人看着便心生亲近,可当那双眼睛睁开时,爆发出来的却是让人窒息的威慑力,令人俯首称臣,不敢不服。她当真爱极了他指点江山时的模样……所以,她是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他多年的夙愿毁在那样一个注定不能相守的人的手里。   她想起很多年前,他曾这样对她说:“你信不信,不出十年,我会成为这武林中第一人?”那时他站在黑木崖的高处,睥睨着这天下苍生,姿态狂傲而从容。   她信的,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这么相信着。   她的公子,注定不凡,不能被任何俗物拖出脚步。   像是被蛊惑一般,她慢慢俯下身,唇即将印上那人的嘴唇之时,他却豁然睁开眼睛,一掌拍在她的胸口。她闷哼一声,捂着胸口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他慢慢地从榻上坐起身来,看着她,目光清醒,神色冷清,“想不到,如今背叛我的,竟然是你……玉娘。”   她顾不得胸口的疼痛,倒抽一口冷气,辩驳道:“我没有背叛你!我只是做我该做的。”   他低低笑了一声,“勾结杨莲亭,妄图加害本座篡夺教主之位,也是你该做的?”   原来她所做的一切,你都知道。   “你既然知道,那么我派人仿造任我行的字迹骗大小姐之事也瞒不过公子了,是么?”   他没有回答,却是默认。   玉娘闭了闭眼,只觉得满腔的苦涩无处发泄:“我从来不稀罕什么教主之位,我只知道如何扶持你,帮你肃清障碍!”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咽下口中溢出的鲜血,满嘴都是腥味:“公子,你明知道她是你敌人的女儿,你们注定不能在一起。她表面上曲意奉承,暗地里却一直同向问天勾结,阳奉阴违,即便如此,你却还放任她!”她咬牙切齿,漂亮的脸蛋微微扭曲,“你能纵容她,我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毁掉你。你既然不能狠下心来杀了她,我便替你出手,我做错了什么?”   “你唯一做错的,便是妄图伤害她。”   玉娘心里一痛,“公子,你已经连否认都不愿了么?”黑暗之中看不分明他的表情,她努力的睁大眼,面前还是一片模糊的影子,“她跟你势同水火,永远没有和解的可能,你留着她做什么?时至今日,你难道还没有看清楚?她的心里最重的永远都是任我行,为了任我行,她可以毫不犹豫地将掺了药的酒给你喝下!”   “公子,你明明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却还这样放任着……玉娘真想知道,她将那掺着迷药的酒水端到你的面前时,你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将它饮下的?她当真有那样好,值得你这么容忍?公子,你瞧瞧,这些年来,你都不像当初的那个你了……”她苦笑,笑得眼角几乎溢出泪花来,“你忘记了当初的誓言了么?皇图霸业,江山一统,你还想不想要了么?机关算尽才得来如今的一切,你为了一个女人,当真不惜将它亲手毁掉?”   半晌没有回答。   良久,漆黑无光之处,她听到他幽幽的声音这般说着:“我要的,始终没有得到,又要这天下做什么?”   她却是再也无法忍受地怒了,“她有什么好的?当真比你的雄图霸业还要重要?她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人罢了,公子,你为什么偏要这么执着于她?玉娘自认不必她差!你为何从来不多看我一眼?我又有哪里不及她?”   “我喜欢她一日,她在我心中便是最好的。其他人,远不及她万一”   她只觉得苦涩难言,“……公子,你终于还是承认了。”   “我从未想要瞒过。”他轻嗤一声,“我夺了任我行的教主之位,却留他一命之时,便已是在表明心意了。只是,她却不懂……”顿了一顿,声音已经脱去了方才的怅然,恢复了往日的冷淡,“玉娘,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她强咽下心中苦楚,微微一滞:“自公子将玉娘从那死人堆里救出来,已有一十六年了。”   “这么久了啊。”他有些惘然,“这些年你待我也算尽心尽力,我本不欲走到这一步……可你不该罔顾我的命令,这般设计于她。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我便饶你一命。”   话音方落,玉娘便觉得胸前一痛,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   东方背过身去,声音冰冷,带着丝丝疲惫,“不准再回到黑木崖来……与你,死生不复相见。”   她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丝力气来,“这路是我自己选的,所以公子,玉娘不怪你。”她突然笑了,“可是大小姐的路也是她自己选的!日后如何,也怨不得别人。”   东方白眼神一厉:“你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她呵呵轻笑,“只是玉娘将那几位跟随着大小姐的暗卫给调开,方便大小姐行事罢了。”   “她若出事,我必取你性命。”连一眼都未再多看,他便匆匆离开,身影很快便消失无踪了。   ……   她像是被遗弃了一般,呆呆地坐在原地,良久,不可遏制地发出一声苦笑,那笑声渐渐止不住,越来越大……   任盈盈有什么好的?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还偏偏是任我行的女儿。她除了身世,除了一副好相貌,还有什么比得上她?明明她才是陪他最久的那个人!明明她才是这个世上最了解他的啊!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可以那样全身心没理由地喜欢任盈盈?却不肯分出半点心思来喜欢她?   为什么?为什么不肯看一看她呢?   她不在,你便一门心思地想着她;她回来了,你便一门心思念着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我插足的余地。   美丽的眼睛慢慢闭上,血红色的泪水顺着脸庞流了下来。   从来没有对或不对,只有爱与不爱罢了。   她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总有一日,我定会站在这至高之处,叫天下再无可欺我、辱我之人。”很多很多年前,年轻的男子容颜如玉,还未长成日后不显水不露水的淡然模样,目光中透着不加掩饰的狼一般的狠戾与霸道,“玉娘,你信不信那一日的到来?”   娇媚的少女眉眼纯真无邪,还未被岁月刻画出半点痕迹,素手轻扬,斟了一杯酒水敬上,满脸都是诚挚的信任:“玉娘信的。公子本非池中之物,总归会翱翔九天之际。这一日,定不会太远。”   是他将她从死人堆里救下,给了她新生;是他允她在身边相伴相随……   这么多年,她从未变过。   可是公子,你却变得再也不需要玉娘了……   ————————————————————   信条上约定的地点是后山禁地,那是爹爹当初闭关练功的地方,盈盈去过好几次送饭,自然算是熟门熟路,没多耽搁就到了。   可是环顾四周,却并没见着接头的人,这让她有几分诧异,四处晃了一圈,终在离密室不远的亭中瞧见了桌面上的一封信。这么凑巧,想来应该是那接头的交给她的吧?她也没有多想,撕开信纸便欲一探究竟,将信件取出,摊开,借着月色一看……眉头微微皱起,信纸上空无一物。   她先是疑惑了一下,不明白这是什么把戏?很快便反应过来,自己极有可能是被人算计了。心道不好,她也不敢多留,转身便欲回去。方才走出亭中几步,一侧树丛后突然走出一个人来,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大小姐来了便走,是不是太仓促了一点?”   果真是被人算计了!   她眉头紧皱,对眼前这个男人的印象非常不好,致使她根本没有办法对他和颜悦色,何况她心中还在猜测这人是不是跟此事有关?一时拿不定主意,便想着快点回去,态度就十分强硬:“让开!”   “哟!”杨莲亭眼里阴鸷,“我好歹也是个大总管呢,大小姐这般不客气,怕是不妥当吧。”   我还圣姑呢!总管了不起啊!   盈盈若是有吐槽属性的话,大概会在心里这样想了。不过她与这属性不是很沾边,良好的修养也让她没有办法在正常情况下对着一个人直接发火,冷冷看了他一眼之后,不欲纠缠,直接折向另一条小路了。谁想那杨莲亭如此不识好歹,见她转身要走,竟直接伸手便拦,一把拽住了盈盈的手臂。   盈盈脸色一变,恼羞成怒,低斥一声:“大胆!”挥袖便将他隔开,顺势一掌拍在了他的胸膛之上,教他后退好几步,终支撑不住跌倒在了地上,五脏六腑都差点移位,竟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杨莲亭本身就不是靠自身实力上位的,武功真心高不到哪里去,在黑木崖这个人才济济的地方,顶多只能算是三流,要不是攀上了东方白狐假虎威,黑木崖随便拉出一个人都能将他给捏死。更何况他如今撞在了盈盈手里,盈盈看着柔弱,那武功却是不弱的,她自小武功便是由着一流顶尖的高手指导,东方叔叔爹爹都在其列,就算不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怎么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再加上她本人很有觉悟,从不懈怠偷懒,武功只能是日益精进,绝无退步的道理。   盈盈也是大吃一惊,她到底还念着此人的身份,并没有想过真的把他往死里打,那一掌也不过是用了三成的功力……谁想到他竟会如此不顶用!竟还吐血了……她的表情顿时有些微妙。不过打都打了,不管是她太强还是对手太弱,都没什么好说的了,她也断然不会向这样的人解释求原谅。道不同不相为谋,实在没必要有多牵扯。观他面色,虽是受了伤,到底还死不成,性命无忧,只是有点苦头要吃罢了。   她不欲多呆,打算走人。杨莲亭偏慢慢爬了起来,悠悠说道:“大小姐就这么枉费心思,还白走了一趟,难道一点都不想知道今日之事的前因后果吗?”   ☆、第八十七章   “大小姐就这么枉费心思,还白走了一趟,难道一点都不想知道今日之事的前因后果吗?”   盈盈当然想知道……可是这杨莲亭千方百计不让她走,反倒是让她觉得可疑。ZIYOUGE.COM莫不是还有什么阴谋诡计等着她吧?   她好歹也是黑木崖名正言顺的圣姑,他虽然任大总管之职,想要光明正大对她不利,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真想要对她做什么,他也得掂量掂量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心思电转,她顿下脚步,一手横亘在小腹前,盯着他的眼睛,有些不耐地压下眉头:“你说。”   这神情,简直和教主一模一样!   杨莲亭说不清喜恶,哑着嗓子说道:“大小姐此时此刻不呆在房间里沐浴更衣熄灯就寝,便偏偏来了这么偏僻的禁地,是偷了教主的黑木令,想要将它交给任我行和向问天埋在教中的暗桩吧?”   盈盈呼吸一窒。   杨莲亭笑得得意,嗓音微微提高,“全被我说中了吧,任大小姐。”他欣赏着她变幻莫测的脸色,有一种变态的满足感,“任大小姐不会真的天真到以为任我行这么容易被救出来,还能够联系到什么暗桩找到任大小姐联手合作吧?”   “……你设计于我?”盈盈简直不敢置信,到底没有失态,只是脸色已经沉了下去,“你到底想做什么?”   “也没什么……”杨莲亭神情轻佻,“只是我这总管之位坐得太久了,有些腻了,想换一个位置坐坐。”   盈盈先是微微诧异,没想到这个靠出卖色相爬到如今位置的人竟然野心不小。只是,他有什么能耐说出这样的话来?以色侍人之人莫不是以为仅凭着一张脸便能将教主之位诓到手吧?他将东方叔叔当成什么人了?她冷眼相瞧,目露不屑:“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觊觎教主之位!可是,就凭你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他被她满眼不加掩饰的轻蔑之意刺激到,脸色一变,可随即掩饰下去,挂起一抹轻佻的笑容,“单凭莲亭一人自然是痴人说梦,可是,这不是有任大小姐你帮忙嘛。”杨莲亭简直笑得花枝乱颤,“任大小姐能出现在这里,不就是代表事情已经办成了嘛,不是么?”   盈盈一愣,半晌反应过来,脸色大变:“东方叔叔!”转身便往自己的别院跑去。还没跑出几步,就被飞扑过来的杨莲亭从身后抱住,紧紧箍住了腰身,“任大小姐一听教主有难就急急跑去相救,看来对教主也不是全然无情呢。平日里那副冷淡的模样果然是装出来的,女人还真是口是心非啊。”   从背后被箍住,盈盈便是要打他也借不到力,急得怒声叫道:“放开我!”   杨莲亭当然不肯撒手,手上动作不怠,嘴上更是不饶人,“任大小姐果真是温香软玉,也难怪教主总是念念不忘,当真是令人销魂呢!不知莲亭可有那个福分一亲香泽?”   “无耻之徒,痴心妄想!”盈盈简直怒不可遏,她便是遇到了再多的无耻之徒,也没一个能比得上眼前这个更加不要脸的。她气得也不肯多想了,运起内力便将他震开,转身走过去便要一掌击毙了她。手方才提起,内力也才运到一般,突然间便觉胸口一疼,整个人好似被重物砸到了一般,膝盖再也支撑不住,软软跌坐在了地上。   她捂住还在抽痛的胸口,紧紧咬着唇,压抑住那已在唇齿边上徘徊的呻吟,心中却是大惊,细细想了一遍缘由。   “任大小姐好凶悍的性子啊!”杨莲亭笑着从地上爬起来,“想要杀我是吗?我就在你面前,你倒是来杀我呀。可是你如今这娇软无力的模样,想要杀我怕是有些难呢。”   “你……”盈盈受不住挑衅,胸口疼得愈发厉害,几欲晕过去,额上冒出密密的细汗。给东方叔叔的酒水里下的只是普通的蒙汗药,没有任何人经手,应当不会有问题才是……她突然间便想起那封诡异的无字信,看来是自己一时不察,着了这人的道。她抬起头,漂亮的眼睛里是满满的怒火,几乎要将眼前这个人给灼伤:“无耻小人,你也只配用这些不入流的手段!”   “事到如今,还要嘴硬,也不看看现在谁是刀俎,谁是鱼肉?”杨莲亭一把抬起她的下巴,“任大小姐这么不识相不知趣,看来还是教主一手给惯的……也罢,莲亭身为属下,自然要为教主分忧,替教主好好调教调教任大小姐。”   盈盈瞳孔一缩,喝道:“你敢!”   “有什么不敢的?教主如今也自身难保,大小姐也不想想看,整个黑木崖还有谁能救你?”杨莲亭笑得得意,眼里露出一丝丝阴狠来,他伸手去摸盈盈的脸,却被盈盈避开,他也不在意,反手摸上自己的眼角,讽刺地说道:“教主还真是喜欢你……就因为我这双眼睛有几分像你,才把我像狗一样养着。我倒是要看看,你有什么好的?”邪笑一声,“难道是皮娇肉贵,床上功夫特别好?”   盈盈简直被气懵,“住口!”   “是被我猜对了吧。”他笑着一把扯开盈盈的衣襟,飞快地摸了一把她柔软细腻的肌肤,啧啧叹道:“果真如此啊!”   盈盈强忍屈辱,一把打掉他的手,只恨使不出半点内力来。她护住自己的身子,向后缩了缩,咬牙切齿地朝他低吼道:“别碰我!滚开!”   “哟,不给我碰,是专门留着给教主碰吗?”   “你胡说!”盈盈气得眼里通红。   “胡说?大小姐自小跟着教主长大,同床共枕之事也早已有之,一早便传遍了,难道以为杀几个人就能堵住悠悠众口吗?大小姐长得倒是清纯可人,可私底下怕不知是如何地淫荡呢!怎么,如今竟还在我面前装什么贞洁烈女?”   “闭嘴!”如此淫秽之词简直不堪入耳,她气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若不是身子根本动弹不得,她是真恨不能将他直接杀了。   杨莲亭眼底阴鸷,一把将她推倒在地,欺身而上,野蛮地撕扯她身上的衣衫,气喘吁吁地吼道:“任大小姐到现在还没有看清自己的处境啊!你都已经是阶下囚了,还不是得看我脸色任我亵玩!凭什么给我摆出这副高高在上的态度?你和东方不败都一样!都一样!不把我当人看,嗯?把我当作玩物,嗯?!我是你们养的呼之则来挥之即去的走狗吗?!”   盈盈抵死反抗,可她到底没有了力气,成效并不显著。她尖叫挣扎,眼见着他的手要伸向她的胸口,她也不管不顾,一口咬在他的手上。杨莲亭手上剧痛,想要把手收回,可盈盈却是死死咬着不肯松口。他是痛极也怒极,一巴掌便朝着她的脸甩了过去。   “啪”的一声,清脆钝痛的声响在漆黑月色之下久久回荡。   盈盈整张脸被打歪在一边,身子一抽搐,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不动弹了。   杨莲亭先是一惊,伸手去探她的鼻息,还有,但是已经很微弱了。想来也是,那本就是他专门搜寻来的烈性毒药,最忌情绪起伏过大,她方才被他激得那样,只怕如今也是气急攻心了。他有些害怕,下意识便想一走了之,逃得远远的,毕竟教主警告过他决不许惹到圣姑,而他如今将圣姑弄成这样……教主若是知道,定是饶不了他。   对东方白的恐惧,他是深入骨髓的。   不……不对,东方白现在也是自身难保,玉娘应当已经将他关起来了,他怕什么呢?有什么好怕的!该是他怕他的时候了!   这大小姐即便一身狼狈,可这身皮囊到底是极好的,他有过那么多的侍妾,也没遇见过大小姐这样的极品。果然富贵窝里养出来的女人跟穷人家养出来的就是千差万别。而如今,这个尊贵的女人衣衫不整躺在自己身下,任他为所欲为的模样也着实是惑人……也难怪教主一直对她念念不忘,自是有她的资本。   教主的东西,他总要亲自尝一尝,才能甘心!   这样想着,他便狠下心肠不顾盈盈死活,继续扒她的衣衫,行非礼之事……   匆匆赶来的东方白看到的便就是这么惨烈的一幕,他自小娇惯着长大,捧在手心里都怕碎了的姑娘竟然生死不知,那么凄惨地躺在地上被人轻薄……杀意瞬间剥夺了理智,他一掌拍开杨莲亭,那一掌半分没留情面,用了八成功力,若不是怕误伤了盈盈,他怕是会更加心狠。   杨莲亭色欲熏心,根本没有防备,这一掌正中后背,整个人如破布一般被打飞出去,倒在了十数米开外。内脏像是全部被震碎了似的,全身疼得厉害。他的七窍流出汨汨的鲜血,眼睛都有些看不清了,只迷迷糊糊看到东方白飞快赶来的身影,眉目间全是焦急害怕。那个一直以来对他都没有任何好脸色,整个人像是没有感情一般的冷冰冰的教主,那个眉眼之间尽是睥睨高傲的教主,如今也像个普通人一样跪在心爱的人的身边,失去了往日的风华。他可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么一个好似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竟然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啊。   “教……主……”他直直看向东方白的方向,声音嘶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他伸出的手只伸到了一半,便失去了生命力,软软地垂了下来。   至死,他都没有抬头看过他一眼。   ……   “盈盈!”东方白心慌意乱地看着一身狼狈奄奄一息的盈盈,这样淡定从容的人却是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作手足无措,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下手才能让她少伤半分。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肿起的脸,指尖碰触到了还未凝固的鲜血,他心一抖,平稳的声音里都带着颤动:“盈盈,叔叔来晚了……你快睁开眼睛,看看叔叔……”   可是那双美丽的眼睛却没有如同以往一般睁开来了。他突然发觉,他竟是那般喜欢她看着他的样子,不管是依恋的眼神,信赖的眼神,质疑的眼神,痛恨的眼神……怎样都好,也好过她冷冰冰地躺在地上,再没有了生息!   “你不许死!”你还没有给我一个答案,怎么敢就这样死了!“我不许你死!”   你若敢死,我定叫天下人为你陪葬!   所以,盈盈,活着……   ☆、第八十八章   即便盈盈心中再不情愿,最后的决战之日还是到了。ZIyouge.com   向问天在令狐冲的帮助下救出了被关押在孤梅山庄的任我行,一番筹谋之后说服了如今已位列长老之列的黑木崖旧臣上官云倒戈相向假扮侍卫混上黑木崖。令狐冲本与此事无关,可他不但阴差阳错之下学得了任我行刻在孤梅山庄的吸星大法保下了一条小命,又在向问天那里得知了一些日月神教的往事,知道东方不败不忠不义在前,设计谋夺教主之位,还知道了盈盈被东方不败囚禁在黑木崖里不得自由。   盈盈对他有恩,是他的朋友,而他也不知道东方不败竟然会是他的董兄弟,毕竟传言跟本人实在相距甚远,他虽知道董兄弟绝非凡人,风太师叔也提醒过他董兄弟身法诡异,极有可能是魔教中人,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把董兄弟与东方不败联系在一起。换做谁都想不到堂堂的魔教教主东方不败会跟他这么一个不名一文的华山派弟子交上朋友,还几次出手相助!   他本就是个讲义气之人,此番更是不假思索便跟着向问天一行人上了黑木崖去解救盈盈。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变得如此戏剧化,当真是相见不相识。   ……   盈盈醒来在大战当天,看到屋内无人侍奉,教中乱作一团,她便知是不好了。   她虚弱地拖着身体出来,穿过桃林,才看到了一个婢女,她叫住她,抓住她的手,“教中发生了何事?东方叔叔……东方叔叔呢?”   那婢女被她这样一问,也有些心慌,半晌才哆哆嗦嗦地回答:“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只听说,任教主带着人攻上黑木崖了……”   爹爹!   她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们现在在哪?”   “听人说……是往天堑崖那里去了……”   丢下那婢女,不顾她的呼唤挽留,盈盈转身便离开,循着动静一路找过去,终于在悬崖边上找到了他们。   ……   东方白练成神功之后已非同往日,而任我行的吸星大法虽然厉害,多年被幽禁在西湖底下到底是损了身子,大不如前。令狐冲站在旁边,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为难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向问天和上官云虽也是高手,比起那两位还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很快便被打出战圈,再也插不进去。剩下的,便是任我行和东方白的单打独斗。   任我行很快不支,负伤累累。东方白连日来为盈盈输送真气续命,本就内力大损,也远不如表面上那般从容淡定,虽然对付任我行尚且还有余力,可是要制住他并且不伤了他,却有些难。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任我行再不济,也决计不会差到哪里去。眼见任我行还欲攻过来,东方白指尖一弹,一枚飞针连着红线便直直戳破了任我行的罩门,射入他的肩胛之中,制住了他的动作。任我行反手便欲将那针线生生扯出,东方白眼底一深,红线接二连三飞出,锁住了任我行的奇经八脉,教他无法动弹。   盈盈匆匆赶来之时,看到的便是这么惊险恐怖的一幕,因为爹爹的挣扎,他那一身紫衣都被他身上迸溅出来的血液染得黑红。   不!   她想也不想便朝他们跑过去。   东方白率先看到了她,脸色一变,“不要过来!”高手对决自是内力相拼,这中间形成的壁障绝非一般人能够碰得,尤其盈盈还重伤未愈。   盈盈惨白着脸,到底还是停下了脚步,只是东方白这一走神,任我行已经爆发出内力挣断了那些红线,飞身而起,大喝一声一掌便直劈向东方白,东方白虽然及时出掌相抗,掌力却难以在一时之间聚集到十成,无法抗衡任我行的拼死一搏,被任我行打退几步,掉下了山崖。千钧一发之际,他指尖一弹,一枚飞针直直射向任我行的右眼,任我行吃痛,捂着眼睛摔倒在地。   盈盈便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这反转剧在自己眼前发生,看到东方白的身影坠落悬崖之时,她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便尖叫着“不要”,跟着纵身跳了下去,在半山之际拉住了东方白,同时也抓住了一块凸出的石壁。手大概是被那尖利的岩石划伤了,她觉得很痛,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离崖顶至少有十几米的距离,以她的轻功,在没有任何助力的情况下要想跃回崖顶,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她死死拉着东方白的手不肯放,可同时也是那么清晰地感觉到东方白根本没有回握她的意思,一直都是放任的态度。低下头,果然看到他没有表情与生气的脸,她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对他大叫:“拉住我!东方叔叔,拉住我!”   “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他竟然出奇地平静。   她心里一乱,狼狈地别开脸去看那望不到崖顶的头上,“我们先上去再说,你快拉住我!”   他有些自嘲地弯了弯嘴角:“事到如今,盈盈,你还不肯给我个答复么?”   “我……等上去之后,我一定告诉你。”   “可是,叔叔现在就想知道。”   他这样的态度,却是教她连不回答都难。   盈盈没办法坦然说爱,不管他是男还是女,她都将她当作亲人看待,是最亲的亲人,永远无法替代的那一种。可那到底是不是爱情,她不知道。   “……东方叔叔永远是盈盈心中最特殊的人。”   他看着她,蓦然笑了,轻轻说道:“这就够了……皇图霸业,江山天下,都不重要了。”   “盈盈,我要你永远记得叔叔。”   盈盈心里一慌,直觉他的神情太不对劲,“东方叔叔,你要做什么?你不要!”   他却面上带笑,一点一点地掰开了她的手。盈盈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掉了下来,她死死扒着不肯松手,尖叫道:“不要!东方叔叔,我们能上去的!不要放手……求你……求你不要……”   他仰面看着她,目光温柔得不可思议。这么多年了,他看她的目光或许从未变过,只是她自己不曾再在意过而已。“盈盈,来不及了。”   她哀声求他,话里已经带了哽咽,因为她发现,她阻止不了他。他总是迁就她,纵容她,她想要什么,他便给她什么。可一旦他有了决定,却是她也无法改变的:“怎么会来不及!怎么会!东方叔叔……求你!”   “来不及的。别逞强,盈盈。”他轻笑,“便是上去也改变不了什么……”他可真不愿意让她瞧见他狼狈的模样,“还是说,你想同叔叔死在一块?”   “一起死就一起死!”她声嘶力竭地大叫,眼泪再也止不住,刷刷地流下来,迷糊了她的视线,“你要是敢放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会恨你一辈子!”   他似沉默了一瞬,蓦然笑道:“若是如此,也是好的。”想要伸手摸摸她的脸颊,却让盈盈更加吃力,他遗憾地收回手,喃喃道,“真怕你会忘了叔叔……”   “我会忘了你!你若敢死,我便立即忘了你!”   他看着她的眼睛,很专注,忽然便借着力凑到她面前,在她面上落下轻轻一吻,一切只发生在瞬间。   “盈盈,一世安康。”   他在她耳畔轻轻呢喃,双掌推向她的肩膀,两人交错的身影分了开来。一个向上,一个向下,从此碧落黄泉两相隔。   盈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鲜红的身影不停地下坠,下坠……   “东方叔叔,不要!”   却再也看不到了。   那抹惊才绝艳的身影,已经从这天地之间彻底消失于无痕了。   ————————————   爱与不爱,哪里有那么重要?   当一个人的人生中有大半的时间是与另一个一起度过的,伤心时,有他;难过时,有他;开心时,有他……当一个人的好与不好都是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当一个人的快乐与痛苦都是另一个人带来的……他们便注定已经分不开了。   不管她爱不爱他,也不管她到底懂不懂爱,他永远是她心目中最为特殊的那个存在,无可替代。   而她,也在经年累月的孤寂中终于明白,她的生命里不能没有了东方叔叔。她可以不见他,但他必须要活着,哪怕是活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   他可能不是她最重要的那个人,却是比自己更重要的存在。   ……   盈盈旧伤未愈,又经此一战,心情大起大伏,回去之后便病倒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身子骨不错,平日里基本没什么病痛,如今难得一病,却是来的气势汹汹,断断续续,怎么都不见好,大夫一波换了一波,都束手无策,心病难医,药石无灵,任我行便是再心疼,也只能眼睁睁看她缠绵病榻。   令狐冲这小子倒还算有良心,还忙里偷闲陪了她几日聊天说笑,两个倒霉鬼凑在一起互相说说各自的倒霉事,形式虽然独特了一点,效果却是分外的好,倒是让盈盈的心情纾解不少。盈盈本来觉得自己真是惨到没边了,只是听令狐冲那小子诉苦说自己几番死里逃生,还没有抓到杀害师弟的凶手,又与师傅恩断义绝,被逐出了师门;连自己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小师妹都嫁作了他人妇……顿时觉得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惨嘛!   她也是从令狐冲这里听闻林平之竟然真的娶了岳灵珊,成功挖到了墙角。改天有机会的话,她应该为他准备一份贺礼。   不管怎么说,自己身边总算还有个看起来挺幸福的人,这种感觉也不错。   盈盈挺喜欢令狐冲这小子的,只是五岳剑派如今选举盟主之事在即,令狐冲如今阴差阳错成了恒山派的掌门人,实在不能久呆。尽管心里担心盈盈的身体,终还是要告辞回恒山去筹划一番。盈盈表示绝对的理解,只是任我行却十分不高兴。   有其父必有其女,任我行也挺喜欢令狐冲这小子,私心里倒是很希望这小子能当自己的女婿。听闻令狐冲要走,那还得了?当即就拿着糖果棒子来利诱威胁了,自然是不成,一气之下,竟将令狐冲给关了起来。盈盈得知此事,也是又气又急,她心知爹爹是为了自己好,可她对令狐冲并无男女之情,只把他当作朋友,甚至是晚辈后生看待,让她嫁给令狐冲,岂不是在胡闹?   她心知此事没办法跟爹爹明讲,讲也讲不清楚。她那一日在崖边的表现爹爹都看在眼里,在爹爹心中,令狐冲便是有再多缺点,都比一个东方叔叔要来得好。   待到夜半,她便偷偷去了监牢将令狐冲给放下了山崖,等确定他走远了,便到任我行房里去认罪,请求他绝对不要追究令狐冲。   任我行也能是一声长叹,儿女大了不由爹娘。   大概是盈盈夜半出行着了凉,本来就没好全的身体又垮了下来,烧起了低烧,吃不下东西,迅速消瘦了下去。夜里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她好似又看到了东方叔叔,他看起来模样有些憔悴,一双眼睛还是像记忆中的那般温柔,她拼命想要抓住他:“东方叔叔,别走。”   “东方叔叔,我好想你……”   “人呢,要学会向前看,因为每一天都不可能再回头了。”那温柔的手摸了摸她的脸,“有一些误会,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答应我,一定要对自己好一点。”   翌日醒来时,雁过无痕,恍惚如同做了一场梦。   向叔叔来看她时顺便告诉她,那崖下是一条水流湍急的大江,手下的人已经顺流找了许久,除了一件外衫,并没有找到东方不败的尸骨,他有可能还活着。   盈盈倚坐在朱窗前,看着窗外院中桃花兀自开得灼灼,飘落的花瓣形成了漫天花雨。她突然便想起那一战前夕,那人便在她的床前,抚着她柔软的发丝,对她说:“你不是说要叔叔放了你爹爹么?只要你醒过来,叔叔便许你这个愿。但你有所求,都答应你。”   她唯一所求,便是他能平安。   她的东方叔叔,从不食言。   ☆、第八十九章   眼前的男子披散着长发,白净的面容上带着说不出的妖气。ZiYouGe.com他穿着一件大红绣花的内衫,外罩深紫色的袍子,袍角和衣袖上都绣了深黄色的花朵,金线滚边,腰间系的腰带也着实繁复华丽,除了复杂的绣纹之外,上头还镶着颜色璀璨的宝石,行走之间当真是要闪瞎人眼的架势。   唯独美中不足白玉微瑕的是,他的眼睛蒙着一块深色的布条,手上拄着一根竹竿,大概是个瞎子。   穿着一身青衫男装的秀丽女子从小毛驴上跳下来,睁着一双分外幽深的漆黑大眼,大胆地盯着他的脸看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最终歪着脑袋,不是很确定地轻声呢喃了一句:“……平之?”   那穿着打扮皆骚包的男子浑身一震,嘴巴微微张开,像是遇见了什么吃惊难堪的事情似的,最终二话不说,转头便要往另一个方向逃走。   盈盈顿时囧了一把,强自按捺住想要往自己脸上摸一把的冲动……话说,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面目可憎了?也不对……林平之的眼睛看不见呢!   她现在也总算是确认了这个轮廓与林平之颇为相似的男子当真就是林平之,两人许久不见了,本就有些陌生了,何况林平之一改原本朴素干净的穿着打扮方式,非得把自己整的这么妖里妖气的,实在与以往大相径庭。她要真能一眼认出来,那也算是个有才的。   其实他若不跑,当作什么都没听到,盈盈也就当自己认错了人;可是他的反应竟然那样的大……认错人才有鬼了!   “平之!林平之!”她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很快拦在了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表情还是微微透着疑惑,“真的是你?你的眼睛怎么了?”   他的反应很过激,冲着她吼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林平之!”   盈盈被吓了一跳,很快镇定下来,反问道:“哦,那你是谁?”   “……只是不相干的人罢了。”   盈盈笃定地说道:“骗人,你就是林平之。”   他却还是没有与她相认的打算,径自绕开她走得更快了。盈盈生怕他走掉,一时着急也顾不得什么,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   “不要碰我!”林平之大叫着推开她的手,活像一个被非礼的大姑娘。盈盈被他唬住,一时呆呆地站在原处,当真不敢上前了。林平之趁机便奔逃而走,然现实是骨感的……身为一个新鲜出炉的瞎子,还没学会走路就要开始跑步,结果只有一个。盈盈眼睁睁地他被路边凸出的石块给绊倒了,摔了个四仰八叉灰头土脸……饶是气氛实在是沉重,她还是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又马上一本正经地拉出一张严肃脸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了。   “平之,你可还好?”她走过去要将他扶起来,却被林平之一把拍开,“都说了我不是林平之!”   长这么大,只有她跟人家发脾气的份,哪里有别人跟她发脾气的啊。盈盈觉得有些新奇,兼之如今他的眼睛好像出了什么问题,她自然也不会苛责他,顺着他的意思说道:“好好,你不是林平之,我现在先扶你起来好吗?地上脏。”   他抓起掉在地上的竹竿,胡乱挥舞着不让她靠近,“走开,不用你管!谁稀罕你的同情!都给我走!”   盈盈心想,她才不是什么富有同情心的主呢。若是换作别的不相干的人的事情,她是多看一眼都嫌麻烦的。可林平之是她的朋友不是吗?她觉得有些沮丧,本以为自己的朋友总算还有一个是过得不错的,如今这一瞧,她该是有多倒霉,连带着身边的朋友也一同倒大霉?   这样一想,她也就干脆不躲避了,直直地便往他身边走去,“啪”的一声,竹竿打在了她的腿上,练武之人的力道真心不小,盈盈低呼一声,痛得蹲在了地上。   林平之听她痛呼,这下也急了,慌忙扔下竹竿,摸索着凑上去:“盈盈,你没事吧?”   盈盈脾气也来了,推开他的手,“走开!你不是不认识我吗?管我死活!”   他沉默地低下头去,嘴唇紧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低低开口说道:“我不是有意不认你,只是有些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你本来也只是个局外人,这些糟心事没必要把你扯进来。抱歉,盈盈,我并非有意打伤你。”   算你小子还有点人性!   “好了,我原谅你了。”她揉揉痛处,正想说点什么,突然身后便传来一声大喝:“林平之,你这个畜生!”她听那声音熟悉,分明就是令狐冲本人,下意识回头去看。林平之大叫一声“小心”,便狠狠地将她扑到在了一把,一把剑就这么钉在了她原本蹲坐的地方。   “你没事吧?”   盈盈倒抽一口冷气,“没事……”   “林平之,你不忠不孝不义,小师妹是你的妻子,待你真心真意,你竟然半点不顾夫妻情谊,出手伤了小师妹……还和别的女人勾勾搭搭……我今天就要为小师妹报仇!”   “住口!就凭你也想杀我,还得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盈盈听到那句‘和别的女人勾勾搭搭’时,下意识摸了一把头发,果然方才冲劲太大,她束发的发簪掉了下来,长发早已散开。眼见着林平之竟然冲动地站起身来要应战,她只觉得分外头疼,一把拽住她的袖子,“不要冲动,平之。”转身看向来人,怒道:“令狐冲!你做什么啊!”   “……盈盈?”令狐冲大惊失色,看看她又看看林平之,“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我下崖办点事,刚好碰见了平之……”她皱了皱眉,“你这么杀气腾腾是要做什么?”   令狐冲闻言,眼睛一红,剑指林平之:“这个畜生,他差点杀了小师妹!要不是我和仪琳及时刚好在外头,仪琳又随身带着恒山派的疗伤圣药天香断续胶和白云熊胆丸的话,小师妹……小师妹她就……”已经语不成声。“盈盈,你不要拦我,我这就要杀了他为小师妹雪恨!”   盈盈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不过还是从善如流地让开,懒懒说道:“你若不想你小师妹活过来之后立即殉情的话,就杀了他吧。”   令狐冲:“……”   “你小师妹现在情况如何?”   令狐冲稍稍冷静了一点,“伤势已经稳定下来了,只是还没有清醒过来。”   “那你不看着你的小师妹出来做什么?”   “仪琳在照顾她,我出来买药。”   “嗯,那就不耽误你了,你快去买药吧。”   令狐冲一指林平之:“那他呢?小师妹是他伤的,我就算不杀他,也得抓他回去跪在小师妹床头给小师妹谢罪!”   盈盈看了林平之一眼,他自始至终沉默着不表态,她沉吟片刻,“当务之急,你还是快去买药吧。他们夫妻之间应该多有误会,不如各自冷静一段时间也好。”   “可是……”   盈盈挑眉:“令狐冲,你到底去不去买药?!”   令狐冲顿觉一口郁气憋在心里,可在盈盈坚定的赶人之声中,也不好不走,末了只瞟了林平之一眼,对盈盈低声说道:“小心。”   盈盈心头一暖,嘴角便微微勾了起来,“嗯,你也多保重。”   ……   待目送令狐冲走后,盈盈回头看向林平之,林平之平静地说道:“不好奇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吗?”   她又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盈盈很镇定:“你说过不希望把我牵扯进来。”   林平之沉默一瞬,长叹一声:“可我想说,怎么办?”   盈盈笑:“待会我们找家客栈,我请说书先生停歇一下,给你个机会,如何?”   “……还是不必了。”嘴角却终于有了点起伏。   盈盈突然伸出手,“我能看看你的眼睛吗?”   林平之似是吓了一跳,退后一步,隔着布条反手摩挲着自己的眼睛,淡淡说道:“我怕把你吓到。”   她一点都不露怯,“放心,我胆子很大的。”   林平之有些犹豫,不过终于还是在盈盈的坚持下将那蒙着眼睛的布条扯了下来,布条下的眼睛有些恐怖,眼底青黑,眼眶之中眼白占了多数,眼仁只剩下玉米粒大小。这么一双眼嵌在这张有些妖异的脸上,凭空多了几分说不出的邪气。   “是被剧毒灼伤成这样的?”   林平之没有否认,很快将布条重新蒙上,有些自嘲地说道:“被吓到了吧?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她很诚实地摇摇头,“比我想象中的要好。”说罢,她微微蹙眉,斟酌着说道:“我带你去平叔叔那里给你治眼睛吧,你的眼睛应该还有复明的希望。”   “我已经看过大夫了,没用的。”   “那是普通大夫,只会治些头痛脑热之症,自然对这样的疑难杂症束手无策。可是我带你去看的可是神医,自然就非常人能够相比。”   “除了杀人神医平一指外,这世上还有哪些神医?”   “要那么多神医做什么?杀人神医给你看病,还不够吗?”   ☆、第九十章   时光驰隙,盈盈这三月里便安心陪着林平之待在开封平叔叔的药庐里治眼睛,其间倒是出去了两趟。ziyoUge.com其中一趟衡山城,将老师和刘正风前辈的尸骨给带了回来,途中遇到一处山明水秀无人之处,将他们好好安葬,算是了结了老师的夙愿。其实她也心知人死老师最是豁达,便是她不完成他的夙愿,他泉下有知也不会怪罪她。只是身为老师的弟子,她总觉得应该做些什么,否则便难以安心。   林平之那边情况也是大好。杀人神医的外号也不是白封的,虽然林平之的眼睛没有完全复原,但却真的是一点一点地好了起来。盈盈眼见着林平之一日比一日开朗了起来,总算隐隐有点初见时的影子了。   盈盈这三月过得实在是风平浪静,江湖之中却是风卷云涌,大事不断。左冷禅死了,余沧海死了,岳不群死了,宁中则死了……令狐冲这恒山派掌门退位给了仪琳小尼姑,不知上哪儿逍遥快活去了;而岳灵珊却接任了父亲的衣钵,成了华山派新一任的掌门人。   五岳剑派依旧同气连枝,只是联盟不再,自然也就没了那劳什子的盟主。   正邪两道这一次内部都受了一定程度的冲击,统统元气大伤,短时间内大概都是忙于巩固自身实力,无暇进行斗争了。至少十年内,这个江湖将是风平浪静的。小争斗或许不断,大冲突却是没有的了。对整个江湖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   ……   盈盈从不主动去问林平之身上发生的事情,但并非一无所知的。消息来源除了江湖中的一些杂谈传闻,更多的还是平叔叔。这平叔叔也是老不正经,不知怎么的,就给想歪了,竟以为她心系林平之,还拐弯抹角来劝了几次。初始盈盈还不明就里,实在不懂平叔叔到底在暗示些什么。直到后来,平一指被盈盈的迟钝折服,吞吞吐吐地劝她最好不要放心错付,否则注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盈盈才闹明白,敢情她对林平之的优待看在他人眼里竟会产生这么大个误会。   林平之在江湖之中到底也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辈,像平一指这样的人自然不会关注他,自然也就不知道他其实已有了妻子。他挣扎了许久,生怕自家大小姐当真喜欢上了这个相貌白净的小后生,便斟酌着告诉了她:“我观他内息脉象,与一般男子有所不同……可能与所练功法大有关系。”再多,也就不肯说了,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盈盈岂会不知?他的辟邪剑法与东方叔叔的葵花宝典多有相似之处,何况两月相处,他也确实大不如从前,浑身一股阴柔气……想要不知道都难。   只是这等私密的事情,人家不说,她自然也不会主动捅破这层窗户纸……多令人尴尬。只不过偶尔想起,她便又回忆起了当年初见这少年之时,她还向他问了个自宫到底是什么意思的问题,如今……还真是巧到让人不想多说什么。也不过短短数年的时光,当初那个干净青葱的少年已经变成了如今这个妖媚却背负众多的男人,世事多舛,人生当真不易。   ————————————————   林平之眼睛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比起之前,还是有些模糊,但视物已经没有问题了。两个月的静心疗伤,他人也比之前要心平气和许多,不再如当初那么偏激了。盈盈便将行程提了上来。离别那夜,两人一起坐在屋外看月亮,却是相顾无言。   良久,林平之开口:“盈盈,谢谢你。”   “我没做什么,治好你眼睛的可是平叔叔,如果你想找个人感谢的话,就找平叔叔好了。”   林平之表情认真:“如果不是你引荐的话,杀人神医怎么可能这么轻易为我医治?你帮我良多,我无以为报。”   盈盈歪着头,笑得狡猾:“没事,只要你还活着,以后总会找到报答的机会的,不用愧疚。”   “……”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捂着胸口,语气惘然,“终于报完了仇,得偿所愿,却也觉得怅然若失。”   盈盈轻笑:“别怅然若失得这么快,仔细想想,该报的仇是已经报了,可该做的事情已经全部做完了吗?该还的债呢?欠的情呢,还了吗?”   “你这番话怕是憋了很久了吧。”   “没有,只是明日便要分离了,再见也不知是何日。你是我的朋友,我便不希望你的人生留下什么遗憾。”她摆摆手,“你可别怪我多管闲事。”   “怎么会?”他轻轻说道:“你说得对。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只是如今……却也不知该不该做?该如何做起?”   “哪有这么复杂?凡事问心便好。最懂该如何做的是你自己,别人可半点强迫不得。”盈盈深有感触,“我这次出来走这一遭,便是为了将那些未尽的遗憾全部处理了,以后也好痛痛快快过我自己想过的日子。”   林平之侧头看她:“你也有遗憾?”月色中盈盈的侧脸干净很美好,半点不惹尘埃,“我以为你这样聪明的姑娘,是不会给自己留什么遗憾的事情。”   “你谬赞了,是人都不可能十全十美啊。只是有些人得过且过,有些人努力弥补罢了。”她扬起下巴,望着天上的月亮,声音渐渐低落了下去,“我有很多遗憾,只可惜没办法全部解决了。你知道吗?我与爹爹分离多年,没有承欢膝下为他尽孝,好不容易终于与爹爹团聚,可他却损了身子,油尽灯枯,半年前便……这一生他可能做了很多错事,在别人眼里也是褒贬不一,可无论如何,他都是我唯一的爹爹,待我也是真心诚意的好……是我不孝,才教他吃了那么多的苦头。”   “盈盈,世间之事,冥冥之中天注定,这不是你的错。”   她看他一眼,眼圈有些红,情绪却很稳定,轻轻嗯了一声,她又说道:“不过此次出来,收获也不小。我完成了老师的遗愿,还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嘴角愉悦地勾起。   “什么人让你这么高兴?”   “那个人也是我的朋友,她以前做错了一件事,可算是将我害惨了。早几年我一直没有原谅她,恨得根本不愿意想起她。只是越到后来越觉得没必要如此,当年的事情并非是她一人造成的,就算没有她,事情依旧会发生。我能原谅那个罪魁祸首,为什么不能原谅她呢?可惜我终于想通了,也再不可能见到她了,我其实一直欠她一句话,我想同她说,‘我不怪你了’……”不知是月色太好,还是夜太宁静了,她的眼里亮晶晶的,光芒璀璨,“你知道吗?这次为老师寻归身之所时,我竟再见到她了。原来她当年从山崖上被打下去并没有死,只是毁了容貌……这么多年一直不肯来见我也是因为愧疚。她如今过得很好,我很开心。”   她转过头来,又看着他:“你也是我的朋友,可我马上要去一个地方,以后可能很久都见不到你了,总觉得这便是遗憾了。所以才想在临走之前与你见上一面。我想着你该是在嵩山境内的,却不知具体在何处,便一路寻了过去,想要碰碰运气。可叹我运气真好,这样都还能碰见你。”   他嘴角轻勾:“那样说来,我的运气也不错。”   盈盈收回目光,轻轻感慨道:“老师一生以琴会友,最大的梦想便是远离尘嚣,笑傲江湖,可惜他至死也没有真正脱离。人生苦短,恩恩怨怨教人烦扰,既然有机会离开,又何必纠缠不去?”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黄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江湖凶险是非多,既然尘缘已了,不如安定下来,好好过日子吧。”   他沉默片刻:“你说得对。”   “赠你一曲,愿你多保重。他日江湖再相见,你我还是好友。”取出怀中的小孔笛,悠扬的曲调便在月夜之中缓缓流泻了出来。   ——————————————   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了黑木崖。   只不过这次回黑木崖却无人知晓。   忘忧峰下的无人谷地处偏僻,无人到来。谷中长满翠竹桃花,十分清幽雅致。   盈盈在山谷外徘徊良久,终于还是抬步踏了进去。水声潺潺,在竹林深处隐隐约约,但是细听,便能听到里头夹杂着幽幽箫声。盈盈心里一动,顺着箫声走去,顺着竹林小道来到了瀑布处,一眼便看到瀑布边上那凸起的石块上那修长纤细的背影。那人背对着她,站在巨石之上,手指灵巧地翻动,乐音幽幽传出。   她听了许久,直到一曲终了,那人放下手中的竹箫,没有回头。   盈盈站着不动,直直地看着他颀长好看的背影,原本踌躇不安的心渐渐平息了下来。在真正见到他之前,她曾畏惧很多事。她担心他不在这里,担心找不到他……也担心她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可当那个人就那么清晰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她便有了一往无前的勇气。她知道,她不会再害怕了。   她轻唤:“东方叔叔……”   声音渐渐扬了起来,带着几分羞涩与期待:“东方叔叔,我回来了。”   便是被冰棱包裹起来的心听到这样一句话,也再不能冷硬下去。他知道,一直都知道,无论何时,他都不能拒绝她的靠近。拒绝不了,也不愿拒绝。   他慢慢回过头来,眼底漆黑,面目清俊得不可思议。   盈盈看着他的眼睛,轻轻说道:“无人谷真美,让人进来了便不想走了。可是一个人呆久了,大概也会寂寞。”脸上逐渐染上一层浅浅的绯红,她的眼睛却不愿意躲闪,认认真真地问道:“东方叔叔,我想同你比邻而居,你可愿意?”   那人轻笑,没有丝毫犹豫:“好。”   盈盈一愣,她还以为在经历过那样的伤害后,会遭到拒绝呢。没想到……嘴角的笑弧渐渐扩大,终止不可遏抑,她三步并作两步,如同蝴蝶一般地扑进了那人的怀里,一如许多年前的亲昵。他顺势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抱入怀中。“东方叔叔……东方叔叔……”   她在他耳畔呢喃:“东方叔叔,我好想你。”   唇角勾起,那人轻吟:“我很高兴……你来了。”   ☆、番外   盈盈其实是个天生的软妹子,易害羞,性子也比较腼腆,典型的适合用来养在深闺里的小姑娘。ZiYouGe.com她被东方白养的时间更长一些,在他面前倒是放开得多,年幼之时便爱蹭着他撒娇卖乖,也算是本性流露。只不过因为她的身份,因为她身边有了一个言谈举止作风颇为豪放的碧桃,潜移默化之下,个性有点歪了,当然不可能将这柔软的一面表现在众人面前。后来出了那么些糟心事,她被交给绿竹翁养,绿竹翁系毒舌吐槽属性,在他的教导下,小姑娘腼腆的性子越发深藏,到后来连她自己都忘记了自己其实是一个腼腆的人,就算内心与人相交之时依旧是疏离不适应占一部分,表面上倒是表现出了几分嘴硬心软的特性来。   盈盈此次来到这无人谷,与那日天堑崖相别间隔了约莫一年时间。这一年来她侍奉在爹爹膝下,为爹爹送终,又将教主之位传给了向问天,自己得以脱身,独自一人游遍了当初走过的地方,还抽空去见了一回绿竹翁,,找到了林平之,也见到了令狐冲……将现世里的还未做完的事情全部经历了一遍,了却了遗憾,这才慢悠悠赶往无人谷。   之所以不急不缓,一来,她不比老师洒脱,日后若是入了深山再不过问世事,总得将自己所有的遗憾都给填补完才行,那样以后才不会后悔;二来,她那日便说过,如果他敢放开她的手,她一定不会原谅他!他放开了,她不能不原谅,可也不能将这口气憋在心里。她知道他没有死,那日夜里见到他是那样真切,断然不会是做梦……她知道他来找过她,明明看她病着,却还说这样糟心的话。   不管东方叔叔在不在那山谷之中,总归……他会来的。   只要活着,便有相见之日。   ……   盈盈一直以往若真能在无人谷里见到东方叔叔,她也能够很淡定地面对这一切,用最好的姿态最完美的风度对他说:“东方叔叔,我来给你作伴,你可愿意?”可是那个人真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发现很多话都说不出来了。看着他,眼里只有他,嘴唇嗫嚅,到最后只能说出一句:“东方叔叔,我回来了。”   让她没有失望的是,她的东方叔叔没有拒绝她。   她知道的,她的东方叔叔,从来不会拒绝她。她一直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并且如此放肆着。   ……   一切都似乎回到了往昔,盈盈简直快活得不知所以。   往日的仇怨与芥蒂也终是烟消云散,她能够那样坦然地叫他东方叔叔,心里再无半点隔阂。也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这样一声亲昵的东方叔叔,她原来已经期待了太久了。她一直都想这样唤他,可惜以前不能。如今得偿所愿,她真想这样一直一直叫下去……一切都好像与以前没什么不同。   直到……直到她的东方叔叔带着暗示性地亲吻她时,她才窘迫地恍悟,其实比起年幼时,还是有些不同的。   那吻真浅,如同蜻蜓点水一般,浅尝辄止,温柔得不可思议。可那人眼里幽深,目光灼烈如同最炙热的火焰,深深压抑着疯狂的侵略欲望,教她羞窘地垂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   他的东方叔叔,本就是披着温润如玉的人皮的狼,掠夺是他的本性,温柔才是欺骗世人的伪装。   “不喜欢?”他摩挲着她的嘴唇,神色遗憾。   “……”她说不喜欢你能放过她吗魂淡!“其实……还好。”盈盈实事求是,“有点晕晕的,好像喝醉了。”   “哦?”他沉吟,果断断章取义了她,“那就是喜欢。”   “……”   “那再来一次。”话音方落,便覆身而上。   “……”禽兽!   话虽如此,不过盈盈可没半点反抗。这种事……她也不是什么无知稚子了,当初既然决定要来找寻东方叔叔,与他在一起,这种结果她早就想到了,也好好考虑过了。左右不过一副皮囊,东方叔叔若是喜欢的话,便随他如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这种事情,除了那被强迫之时让她产生了反感与抵触,后头那两次,她好像也不是那么地讨厌。   至于男子与女子的区别……她又没和什么男人试过,无从比较。不过光杨莲亭那次确实让她倒足了胃口,尽管她最后被东方叔叔救下,没让那人占了便宜,可那感觉确实很糟糕。   所以……   如果是东方叔叔的话,好像……也不是太出格的事?   口胡!   怎么可能不出格!   “东方叔叔!”位置的变换让她迷迷糊糊地醒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放到床上来了。胸前带着凉意,衣衫也在她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被解开了大半。而对方趴伏在她身上,依旧衣冠楚楚,似乎连发丝都未乱一根,修长的手在她身上游移,唇却落在了她的脖颈之间。   她有些困难地试着抬起手,可是被脱到一半的衣衫恰恰便从肩膀处滑落,反而束住了她的双手。明明天气很凉,她穿得这么少,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凉意,身上好像被人放了一把火,热得她有些难受。近乎陌生的反应让她心里不安,她艰难地将一只手从层层叠叠的衣衫里挣脱出来,推推他,“东方叔叔!”声音却带着意外的低沉,好像是在糖浆里泡久了一般,腻得让人害怕,全然没有往日的软糯清凉。   “什么事?”他的吻落在了她的耳畔,说话时湿气便打在了耳朵边上,声音惑人。   “我、我……”   他缓缓抬起头,面对面看着她的脸颊,昏黄的烛光下,她看到他的眼神幽暗,瞳仁之间有她的倒影,白皙的面颊上生着红晕,意外的……意外的好看。“怎么了?”   想要阻止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她其实也不是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只是好像快了一点,她才来这里一个月不到呢……这、这……好生奇怪。   他压低英气的双眉,“叔叔弄痛你了?”   盈盈顿时大囧,一张脸都红透了,眼神都漂移了起来,半晌才磕磕巴巴地嗫嚅了一句:“把、把灯熄了吧。”   他似是愣了一愣,半晌,嘴角微微勾了起来,连眼里固有的寒霜也悉数不见,他的手缓缓滑过她精致的锁骨,“可是,叔叔想看看盈盈,怎么办?”   “……”怎么办?她怎么知道怎么办啊?!   盈盈的脸已经红得快要滴出血来,都无法正视他,半晌,眼睛一闭,别扭地转过脸去,再也不肯看他了。   东方白轻笑出声,逗弄得狠了些,小姑娘不高兴了。宽袖下的指尖微微一动,一根银针便穿过帷幔,射灭了不远处桌上那盏摇曳在昏暗之中的油灯,室内一晌陷入灰暗之中。   今夜没有月光,没了这一点昏黄,室内瞬间成了一片漆黑所在。   盈盈是练武之人,虽然耳聪目明,可远远还没达到夜视的程度,黑暗之中她也只能模模糊糊看到身上的人的一个大致轮廓。眼睛失去了作用,其他感观却好似更加敏锐了起来。她原本是带着献祭的心情将自己交托出去,可等到身体被撩拨得起了反应,灵魂与肉体好似一瞬脱离开来。她眼睁睁地瞧着自己一步一步,慢慢沦陷进了东方叔叔为她精心编制的网里,再也逃脱不开。   “为什么……”她伸出赤裸光滑的双臂揽住那人的脖子,“为什么喜欢我,东方叔叔?”   他笑:“喜欢你是很难的事么?”笑意微敛,“喜欢了便是喜欢了,从来不需要理由。盈盈,若是感情可以克制,你我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可是,叔叔不后悔。而你……”我也不会给你后悔的机会。   后面的话她根本没有听清,在极致的痛楚中绽放出最娇艳的花朵来。   昏昏沉沉之中,他在她耳畔絮絮低语:“盈盈,永远不准离开……”   “……我喜欢和东方叔叔在一起。”与情爱无关,与什么都无关,只是单纯的喜欢,却也是比什么都要真挚都要纯粹的喜欢。   脑海中好似盛开了绚烂的焰火,她突然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当她还是一个不识烦恼的小姑娘时,在这片宁静美丽的山谷里,他将她抱在怀里,她异想天开地问他:   “东方叔叔,如果有一天盈盈跟你失散了,那怎么办?”   “不会有这一天。”   “为什么呢?”   他眼里认真而深邃:“因为叔叔不会把盈盈弄丢。”   “那如果呢?”小姑娘不依,“盈盈说的是如果啊。”   他弯了弯嘴角,“盈盈喜欢这山谷么?”   “喜欢的。这里好漂亮啊!”   “叔叔带你来了几次,可记得路了?”   小姑娘自豪地仰起小脸:“记得。”   “以后,盈盈若真找不到叔叔了,便来这里。”   “东方叔叔会在这里等盈盈吗?”   “会。”   小姑娘歪头看他:“会等多久?”万一她一直不来,东方叔叔是不是就走了?   “一直。”他摸摸她的头,许下了最初的承诺,“你不来,我不走。”   ……   今年她廿三岁,人世几经轮转,红尘看尽,兜兜转转,寻寻觅觅,方才知原来这一生最重要的一直在她身边,从未离开过。愿得一心人,相携到白头,也好教这人生不再寂寞孤单。   可惜,她到现在才懂。   幸好,她终于懂了。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